第五百五十九章 戰馬(三)
戰爭乃政治的外延。
戰前,往往伴隨著雙方激烈的政治鬥爭,甚至還伴隨著各自內部的激烈政治鬥爭。
拿滿清朝廷來說,崇禎九年的入侵,無非就是為了表明,大清朝廷與明廷是對等的,明廷還是識相點吧,承認清廷的對等地位,展開貿易,以解決內部人口稀缺及供養之苦。
此次入侵,以滿清的大獲全勝而告終,滿清用事實告訴明廷,我清廷有實力在明廷境內如入無人之境,並且還獲取了大量的人口和財貨。
此次戰爭,致使盧象升調任宣大總督,楊嗣昌驟然上台。
到了崇禎十年,皇太極受到荊州軍的刺激,為了獲取人口和財貨、挑撥明廷和荊州方面的矛盾、為明廷內部的賊寇提供喘息之機,大肆入侵大明。
然而,清廷遭遇了荊州軍的沉重打擊,幾乎全軍覆沒,不僅沒有得到夢寐以求的財貨,而且林純鴻沉得住氣,並未與明廷大打出手。
更讓皇太極難堪的是,李自成也像爛泥巴扶不上牆,遲遲走不出秦嶺,有被餓死的可能。
損失幾萬寶貴的壯丁,居然一條目的都未達到,這顯然是皇太極所不能容忍的。
刀光劍影業已暗淡,鼓角爭鳴業已遠去,既然戰場上討不到便宜,那麼就採取其他手段吧。
崇禎十一年五月,皇太極令濟爾哈朗率領三千餘精銳重騎,巡視蒙古科爾沁、巴林、喀喇沁、翁牛特等部,暗中組織了兩萬餘聯軍,驟然襲擊靠近宣大一線的敖漢、奈曼、蘇尼特、烏珠穆沁四部。
濟爾哈朗用兵老道,兵力眾多,襲擊又太過於突然,四部根本來不及反應,被濟爾哈朗輕易各個擊破,四部三十餘萬人,數量巨大的財貨,均被滿清及出兵的蒙古諸部瓜分。從此,敖漢、奈曼、蘇尼特、烏珠穆沁四部永遠成為了歷史,消亡在草原上。
范文程的計策果然有效。對出兵的蒙古四部而言,他們早已看敖漢等部不順眼,能跟隨滿清重騎大發橫財,即便滅的是同族,又有何關係?
一時間,蒙古四部及滿清重騎士氣大漲,叫囂著毀邊牆入侵大明,擴大戰果,一點也捨不得退回草原深處。
濟爾哈朗順應軍心,令全軍游弋在宣大一線,瞅准空隙,就大肆劫掠一番,直把大明宣大一線擾得雞飛狗跳。
孫傳庭初任宣大總督,有心殺賊,卻力有不逮。在盧象升的嘔心瀝血下,宣大一線的防務雖有改觀,但尚不足以守得滴水不漏,總是能被韃子瞅准機會,來一下狠的。
他有心主動出擊,打韃子一個措手不及,哪想到,濟爾哈朗的嗅覺比狼還靈敏,往往孫傳庭的兵力剛剛集結,便逃至別處,讓孫傳庭空忙活一番。
孫傳庭疲於奔命,焦頭爛額。
待到濟爾哈朗從朝鮮徵召的萬餘精銳抵達宣大一線,宣大的局勢顯得更為緊張。韃子兵力雄厚,兵分三路,來無影去無蹤,總是劫掠一番就逃之夭夭,絕不戀戰。
若僅僅如此,宣大一線雖然緊張,但並無被攻破之虞,更何況,韃子壓根就沒有大規模入侵的跡象。
最讓孫傳庭所不能忍受的是,大同一部,居然鬧起了兵變!
自古以來,兵變的緣由大多都是欠缺錢糧,大同的兵變,也是如此。當初,在黃渤的極力攛掇下,盧象升同意由荊州輸送糧食至大同、宣府,換取羊毛。
剛開始,規模並不大,以物易物的範圍僅限於糧食和羊毛。但是,貿易一旦開始,其深度和廣度盧象升壓根無法控制,逐步拓展至絲綢、棉布、鐵鍋、茶葉、食鹽等等。
更為關鍵的是,黃渤不知道利用什麼渠道,居然從蒙古大肆販賣戰馬。
於是,草原上的羊毛、獸皮、戰馬、肉類等物,源源不斷地經由大同、宣府,輾轉抵達沁水,又經由河南,抵達荊州。與此同時,荊州的貨物如同潮水一般湧向大同、宣府。
依託著這條商路,一批商人迅速發家致富,成為了一個雖小,但與晉商團體截然不同的利益團體。
盧象升眼睜睜地看著貿易脫離控制,卻束手無策。畢竟,宣大總督府藉由貿易,不僅獲取了寶貴的糧食,還雁過拔毛,收取了大量的稅額。而且,盧象升還得到了一批戰馬,組建了一股小小的騎兵。
既然無法控制,盧象升索性徹底放開,并力圖將貿易掌控在宣大總督府手中,阻止晉商分一杯羹,同時也防止林純鴻主導這條商路。
後來,盧象升戰死,孫傳庭接任宣大總督。
孫傳庭一眼就看出,商路幕後的主導者乃林純鴻,有心將林純鴻的勢力從宣大一線連根拔起。但稍一深入,便發現,宣大將士的利益,已經與這條商路密不可分,斬斷了這條商路,不僅僅無法養活宣大一線十多萬將士,恐怕這幫將士將率先造反,把孫傳庭吞得連渣都不剩。
投鼠忌器之下,孫傳庭默認了這條商路由林純鴻控制。
孫傳庭正殫思竭慮地想辦法將林純鴻的勢力從宣大一線徹底驅逐,哪想到,濟爾哈朗就如上天派來的天使一般,短短三天之內,就把貿易的另外一方徹底毀滅,林純鴻主導的商路由此徹底斷絕。
孫傳庭還來不及高興,就苦逼地投入至反侵略作戰中,緊接著,大同的部分將士利益受損,並聽信傳言,商路斷絕,軍餉、糧食將不保,驚懼之下,被有心人稍一挑撥,這些將士就發動了兵變。
顯然,濟爾哈朗在大同的兵變中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
孫傳庭接報后,迅速從陽和趕赴大同。
孫傳庭顯然不是滿腦子幻想的書生,更何況,他的手頭還有萬餘從陝西帶來的虎狼之師。於是,緊隨著孫傳庭的腳步,迅速將大同包圍,保持對大同的高壓態勢。
完成兵力部署后,孫傳庭隻身進入大同,在一番嚴厲斥責和拍著胸脯承諾發放足額軍餉后,兵變的將士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一場兵變,由於孫傳庭反應及時,應對得當,迅速消弭於無形。只是,濟爾哈朗藉機攻破懷安、萬全等堡,將附近百里範圍的財貨、人口擄掠一空,大發了一筆橫財。
直到此時,孫傳庭方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一方面,濟爾哈朗率領三萬餘蒙古、女真和朝鮮聯軍,不斷劫掠,給宣大一線的防守帶來沉重的壓力;另一方面,商路斷絕,宣大的錢糧業已枯竭,廣大的將士內部不穩,隨時有可能如火山一般,驟然爆發;還有,朱由檢性情焦躁,眼見得宣大損失慘重,不停地被韃子打臉,會不會做出什麼瘋狂之舉?
孫傳庭雖是巧婦,但手頭無米,也難以應付局面,萬般無奈之下,孫傳庭緊急上奏朝廷,請求朝廷撥款應急。
消息迅速經由沁水夫人堡傳回荊州。
與該消息一同擺在林純鴻案台上的,還有陳煥關於築蓋州城、變遼東半島為馬場的構想。
戰馬,戰馬,還是戰馬!
涉及到水,荊州方面雖不至於順風順水,但也未遇到大的阻礙,發展出橫掃一切的水上力量。但是一旦涉及到戰馬,則是一路艱辛,直到現在,也難說成功。
是一直不重視?還是客觀條件所限?與或兼而有之?
林純鴻下令召集張道涵、朱之瑜、周望和陸世明等人,並將濟爾哈朗消滅敖漢四部及陳煥的建議通告四人。
陸世明看著林純鴻召集的人員,涵蓋行政和軍事兩界,心如明鏡:林純鴻已經對戰馬緊缺一事忍無可忍,很可能會出台關於戰馬的戰略性決策。
陳煥的上書,陸世明已經見過,稍稍瞄了一眼,便把精力集中在宣大的緊張局勢上。
看完,陸世明嘆道:「韃子中,也有能人,居然看出了荊州軍缺少戰馬,便無法在遼東爭鋒的軟肋!尤其是濟爾哈朗大搞合縱連橫,不僅斬斷了我們的戰馬來源,還增強了對朝鮮和蒙古的控制力……可懼……可懼……」
一連兩個可懼,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林純鴻點頭道:「韃子中,要是沒有一兩個謀國之臣,能把大明逼得這麼狼狽?且不必說皇太極,就連多爾袞、范文程、濟爾哈朗輩,都是一時之人傑。」
張道涵將陳煥的上書放在了桌子上,面無表情地說道:「既然都督認為皇太極、多爾袞輩都是一時之人傑,築蓋州城一事,暫不可行。除非……除非控制了江南的財力以後!」
周望和陸世明愕然,問道:「陳煥提出的方略,足以一勞永逸地解決荊州缺馬之苦,為何暫不可行?」
張道涵道:「蓋州距離瀋陽僅僅三四百里,韃子豈容我們築城?若強行要築,韃子勢必傾力來攻,請問兩位,我們目前能派出多少人馬抵擋韃子的進攻?」
周望和陸世明默然。陳煥的方略,固然吸引人,只是,這一切建立在極為強大的實力之上。
跨海遠征,深入韃子腹地,想想都讓人覺得頭痛。更何況,現在荊州軍還處於上次大戰的恢復期,連兵員和戰馬都尚未補充完全,更別談戰術調整。
見周望和陸世明不說話,張道涵鄭重地說道:「蓋州築城,最終必然演變成與韃子的決戰,如果諸位覺得什麼時候做好了決戰的準備,我絕不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