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天音魔界（二）
小蕊搶走了父親的屍體，究竟是為什麽？
鸞奇心中有了主意，不由問羅子初道，“羅先鋒可知道，小蕊平日與父親經常去哪裏？”
羅子初立即道，“在紅葉坡！將軍生前經常帶小蕊去那裏騎馬玩耍的！”
鸞奇急忙道，“快，我們去紅葉坡！”
眾人急忙趕去，此時已是黃昏，本是秋意漸濃之時，但今日夕陽反而溫煦而耀目，恍若陽春三月。
大家趕到鐵雲關西的紅葉坡時，但見滿眼草場依附著一座小山。但不過是土丘並不甚高，但楓樹漫山，此時已顯出斑駁的金黃、緋紅之色，在夕陽下越發生輝。一匹快馬徘徊在山下，一條羊腸道直通林中，眾人急急上山，出了楓葉林，便見了端木小蕊，頓時眾人又是驚愕又是痛心，都說不出話來。
山頂是一棵大楓樹，此時竟然已全紅，似血如火，夕陽透過幾線，隱約間光影動人。秋風拂過，枝葉沙沙作聲，猶如無數紅蝴蝶落在樹上。旁邊是一塊大青石緊挨著樹身，而小蕊此時坐在青石上，麵朝西方夕陽如畫之地有說有笑，而端木將軍遺體也坐在石上，上半身倚在楓樹之上，歪著頭，雙臂僵硬地低垂，麵色青灰。小蕊說一陣還扭過頭對著父親問一兩句，但父親如何答她？隻有風聲而已。
鸞奇從這裏看下去，卻見青石下有流泉流出，涓涓細流成了一簾飛瀑，而居高望去卻見花草交映，芳草斜陽，心裏想起當初在了結城內，小蕊說看見的景象，原來她的心在此處……
眾人見此情景，都心酸起來，笑梓年紀與小蕊相仿，本是無父無母的孤兒，看此情景更是傷情，落下淚來。
恰在此時，小蕊說著話，將身子探過去倚在端木將軍寬闊的胸膛之上，正要指著遠處幾隻飛鳥給他看，端木將軍卻是身子一萎，倒了下去，直直躺在了青石上，沉悶地響了一下。
這一聲，一下將小蕊從夢境裏驚醒似的，愣愣地看著父親，又爬過去想將父親拉起來。眾人卻趁機忙過去拉開她，幾個兵士七手八腳將端木將軍抬起來，誰知小蕊卻猛地爆發出一聲大哭，聲音尖銳地淒厲，鸞奇與笑梓有所不便，羅子初與小蕊自幼兄妹相稱，也是如同親生一般，此時隻能上前抱住她手臂不讓她撒野，小蕊卻是除了哭喊並不說一個字，任由鸞奇在一旁開解，卻似乎根本聽不進去一樣，在將軍屍體被抬下山的瞬間，小蕊如獲神力，一把推開了羅子初，幾乎將他推倒，猛衝過去。幾個兵士見了這情景，嚇得不輕，急忙鬆開將軍遺體跑開，小蕊跑過去一把將父親抱住，這時才開口道，“爹，爹，你別怕，小蕊在這呢，小蕊不會再離開你了，女兒今後好好聽話，你別生我的氣，別不理我啊！”眾人皆不忍心，見小蕊如此瘋魔，卻也無計可施。
鸞奇知道小蕊是悲痛過度、神誌不清，長此以往，命不久矣，不下猛藥不能清醒。於是顧不得許多，幾步上前，一把將小蕊拉起來，劈頭就是一個耳光。羅子初在後麵喝了一聲，“道長不可無禮！”
說著拔劍出鞘逼了上來，笑梓卻急忙一把攔住，但再看小蕊，卻是臉色大變，身體搖晃要到，鸞奇攬著她，她卻張口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再抬頭，額頭汗水涔涔，目光卻不再呆滯了，似乎神誌清醒，看著四下，當目光落在了父親躺在草叢裏的屍身時，這才淚如雨下，放聲哭起來。
“端木姑娘，節哀。剛才情急失禮了，但你既拜我為師，你我有了師徒之分。為師有一句話，人死不能複生！”小蕊淒然看著鸞奇，叫了一聲師父，便撲在他懷裏哭起來，悲悲切切，聞者傷心。
眾人皆以為小蕊這回該是要放下了，鸞奇此時也默許了與小蕊的師徒情誼，當晚恰逢鬼節，元月淒冷，風透燈寒。鐵雲關內外蓮花燈搖蕩，為了祭奠故去的親人，也為了祭奠端木將軍的頭七之夜。鸞奇帶著小蕊來到河邊放燈，因是戰時，四下蕭條，城頭上羅城陽將軍還帶著部下巡視。狼煙之下又添遍地哀歌，星月無光蒙杯色，關城內外聞哀聲。
鸞奇幫小蕊將燈放入水中，小蕊還是癡癡望著那光亮，忽然扭頭對鸞奇道，“師父，你說我爹現在在哪裏？躺在棺槨裏的不是了，殷鶴說我有陰陽眼，我也確能看見鬼魂妖物，為何我獨獨看不見我爹呢？他到底去了哪裏？對我可有眷顧？能否看見我、曉得我在想他？”
鸞奇沉思片刻道，“端木將軍雖死猶生、浩氣長存，自會看見你的，你哭你笑，都逃不過他的他雙目，隻是陰陽阻隔，你看不見他而已……你說你看見的都是滯留在陽界、或闖入人間的鬼魂妖物，你爹，該是早已離開陽間了。”
小蕊又道，“今晚是還魂之夜，我爹是否會回來與我一見？”
鸞奇心道：看她的情狀尚未釋懷，不如幫她一幫吧。便道：”縱然將軍回來你也未必得見，不如我開你天目，讓你父女相見，但記住不可與亡靈接觸，人鬼殊途，那樣會損傷你的陽氣，重則喪命的。”
若是開了天眼，便可通鬼界之靈，不但可看見亡靈，還可與之交談。小蕊喜不自勝，恰在此時，忽然水麵河燈被一陣無名陰風吹得飄忽不定，一股瘮人陰氣直逼人心。水麵漣漪蕩漾，將月光燈影搖成一片淩亂的詭異。鸞奇急道，“小蕊，我給你開天眼，不過你會看見諸多驚駭之景象，莫要驚慌，若心生畏懼，恐怕會有鬼魂上身，你隻管尋找你爹爹便是。我會保護你的，摒棄雜念，心神合一！”
小蕊急忙屏氣凝神，鸞奇掐訣念咒，手指一道白光指點在小蕊的眉心，霎時小蕊睜開眼時，不由心裏猛地一跳，扭頭不見了鸞奇，卻聽見他隱隱的聲音道，“如今你的心神耳目已入了鬼界，所見即是陽間不見之物，記住不要心慌，隻要心神不亂，除了你爹爹，別的陰靈是看不見你的！”
小蕊睜目看去，隻見天色瑩瑩，一輪碧綠陰慘慘的日頭，此時的鐵雲關竟然如同水中倒影一般模糊朦朧在霧氣裏。眼前沒有河水，卻是一條泛著熒光的大路，路上鬼火漂移，很多著白衣、披長發、低頭垂臂的人慢慢地行走著，每個人的頭上都頂著一盞蓮花河燈，那光也是模糊而詭異的黑色！小蕊驚覺自己看見似乎是水底的景象，卻又不是，隻是一切都與人間大相徑庭！
小蕊此時就立在這大路邊，望著這些人頂著河燈步履蹣跚，不知要去想哪裏。生自何處、死去何地？小蕊此時莫名地悲傷起來，舉目隻是一片蒼茫。
“小蕊。”忽然小蕊聽見有人叫她，扭頭看過去，卻是爹爹立在她身後，容顏依舊，目光淒然。
“爹，你回來了？”小蕊心中一喜，隨即又是一悲，為何離得這般近，卻又覺得如此遙遠？
“小蕊。”端木將軍目光越發淒然，除了叫小蕊的名字，卻別無言辭。
“爹，我想你，想你.……你回來吧，我們再也不分開了！你當我是兒子，帶我上戰場，我哪也不去了，你別再送我走，爹，小蕊要永遠陪著你。”小蕊泣不成聲。
“小蕊。”端木將軍還是叫著小蕊的名字，流下淚來。
小蕊看去，那孔武的容顏、那眼睛、那鼻子、那寬闊的肩膀、那雙有力的、無數次抱起自己的大手，分明真真切切在眼前，小蕊不由要上前，端木將軍卻是看了小蕊一眼，默默扭頭走進了那些鬼魂的隊伍，轉眼便不可尋找了……
小蕊不由驚叫起來，“爹，你別走，別走！”一步跨向那隊伍去追父親，卻是一步踏進了河裏，被鸞奇一把拉回來，清醒過來後已經衣裳濕了大半，望著那河水放聲大哭……
“師父，你不是能從陰間把我救回來?你再幫我一次，去陰間救回我爹爹好不好，我求你師父！”小蕊跪倒在地給鸞奇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