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長生棺（六）
三更。青兒隻覺陰風從外吹進來，紙灰飛舞，幔帳鬼號，她不敢四顧，隻低著頭焚化紙錢，靈堂內紙灰飛揚，旋風四起。棺中的莫公子借著常笙屍身發出微光看去，常笙七竅之內似有煙霧飄出，急探手過去按住她太陽穴。
卻在此時，他聽見鐵鏈之聲，似真似幻現出星空之境，嘩啦一聲，破空一道鐵鏈從天而降，纏住常笙脖子。莫公子魂飛魄散，卻見頭頂一隻大手抓下，那鐵鏈卻一提，常笙屍身隱約坐身而起一個影子，輕飄飄似要破棺而去。
莫公子也顧不得許多，從懷裏拿出樂郊給的靈符，對著伸下來的大手貼上去，一聲悶哼，鐵鏈嘩啦一聲抽出去，常笙的影子再次躺下，那熒光頓時消失，棺內又是一片漆黑。莫公子大口喘氣，用手摸常笙的手，握著依舊冰涼，心裏卻道，“笙妹，別怕，我們已然闖過一關了！”
青兒方才覺得靈堂冰冷刺骨，此時隻見棺材震動一下，卻燭火不再亂晃，風聲也小了，便猜到今夜這關過了。
酌釋州這邊事情暫且如此了，樂郊卻是買了快馬回奔天華山而去。
重陽日。天華山上，雲蒸霞蔚，天光祥瑞。風雲繚繞之間，似有龍翔鳳舞；林木江河蕭蕭，恍若蘊含千秋靈氣。掌門笑梓此時在屋內踱步，甚為不安。本來小龍君蜃影郎今日來拜會，該讓兒子樂郊見過，或許可拜小龍君為師，日後可有大成，誰知這樂郊人大心大，跑出去玩便沒了歸期。
前幾日孔方、七巧兩個劍靈歸來，說樂郊去酌釋州管閑事，並答應今日必歸，誰知卻還不見蹤影。眼看千鏡洞外的翠錦峰上美酒果品擺上，如今辰時眼看將過，小龍君巳時便到，真讓笑梓著急。
恰在此時，外麵一陣雜亂，樂郊氣喘籲籲地跑進來，汗流浹背。笑梓見他一身道士打扮，風塵仆仆，不由問道，“如何才到？你怎累得這樣？不是帶了天行雪蓮嗎？”
樂郊揮著手，累得說不出話，身影一轉，一個白衣玉帶、娉婷飄逸的女子走出，一陣風般過來揪住樂郊的耳朵罵道“我說的話你是不放心上！誰叫你穿道士衣服的？”樂郊疼得齜牙咧嘴道，“娘手下留情，我在路上替一家驅邪，怕人不信我，才買了道士衣服穿的。”揪住他耳朵的，正是笑梓掌門之妻端木小蕊，此時揪著兒子向後麵屋子推了一把道，“出息了？還學會去驅邪了？你丟不丟人？！趕緊去換了！你就死心吧，我不會讓你再當道士！”樂郊樂得不問天行雪蓮的事，趕緊進去換衣服了。而那邊有人來稟報，小龍君到了，已到了翠錦峰上。
笑梓忙帶著小蕊去迎接，出門不久，樂郊換好一身柳絲黃衣袍，氣喘籲籲緊隨其後。到了翠錦峰上，虹影霓裳，似真似幻，若滄海浮起，朦朧踏浪而來，小龍君踏彩雲而至。
若說小龍君，二十年前與笑梓便有交情，但人間歲月催人老，笑梓人進中年，這蜃影郎卻容顏不改。隻見他綠裳飄舞，黑發飛揚，手握法杖，玉樹臨風。果然無窮海中蜃樓主，天外天處美少年。
小龍君並非隻身前來，卻帶著個未成人形的小妖。笑梓恭迎小龍君，二人寒暄自不在話下，樂郊卻偷眼看那小妖，她倒低眉順眼，頭發黑中泛藍，頭上長出兩個尖尖耳朵，鼻子也是尖尖的，唇邊還露著尖尖的犬牙，身後垂著尾巴。但不看這些怪異之地，長得還蠻漂亮的。
小龍君與笑梓分賓主落座，小蕊陪在一旁奉茶斟酒，倒也顯得賢惠。笑梓見小龍君看樂郊，便拉過他來見過小龍君。小龍君笑道，“果然光陰如梭，這樂郊都長這麽大了，前兩次見還是孩子。”
笑梓讓樂郊見過世伯，樂郊鼓著腮幫子看了看，這蜃影郎此時看著不過二十，便有些遲疑，終還是笑道，“想著前兩次見，卻是世伯不錯，誰知長著長著便成了兄弟模樣，怕是再過兩年，你卻要叫我好聽的。”
話音未落，頭頂已被小蕊敲了一下，笑梓也瞪了他一眼，怨他沒規矩。小龍君想了片刻卻笑了，對樂郊朗聲道，“你所見不過我皮相，其實我已一百餘歲，叫世伯，你不算虧的。”
小龍君說完這話，轉而對笑梓道，“樂郊這孩子性情爽利，倒有小蕊當年之風，我想收到身邊做個徒弟，不知你們可舍得？”
笑梓夫妻正等這話，自是高興，隨即讓樂郊去奉茶拜師，當場做了師徒。樂郊退回時，故意看了看那小妖，她自始至終都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不動不笑，一言不發。
小蕊也問起這小妖，小龍君笑道，“我來正要說此事——樂郊，你帶著她到一旁去看看風光，我與你父母有話談。”樂郊自不痛快，這分明是不讓自己聽，於是道，“我怕這小妖怪咬我——你看她的牙。”小龍君笑道，“莫怕莫怕！她被我用法術封住，不妨事。”隨即樂郊過去拉了那小妖的手，她順從地跟著走了。二人下到了旁邊一處山崖，坐在大石上對著滿山雲霞飛舞繚繞，那小妖隻是立著，還是一動不動，仿佛行屍走肉。
樂郊覺得無聊，便與她搭訕道，“你是個什麽妖精？叫什麽名字？”小妖不說話。
“原是個啞巴。”樂郊嗤笑一聲。
“你才是啞巴！”那小妖忽然憤憤看著樂郊說了一句，嘴裏尖尖的牙看著很凶，說完這句，卻又不說了，任憑樂郊再怎麽問，於是樂郊隻能無聊地躺下，徑自找周公去了。
這邊，三人卻也正在談這小妖的事。
原來，話要從一月前說起。那無窮海本是六界之外的異境，似真似幻，生息於大神泗璞掌管的無間流砂之內，是為一沙一世界矣。千百年來，此處非有緣之人不得入內，而就在一個月前，就在這極寒的的冥河川內，竟有兩隻小妖逆襲而出，打算偷偷潛入蜃樓之內。被發現後大打出手，一時還難以收服。那時，小龍君並不在天外國內，得到消息時，那兩隻小妖被圍困在無窮海之上，鬧得風生水起，天地變色。
小龍君執聖杖上前，揮舞之下，金光如牢籠，將兩個小妖罩在其中，放眼看去是一男一女兩隻鬼妖，齜牙張目，凶悍異常。見難以逃脫，那小女妖卻不顧一切伸出利爪去刺破金光，一聲慘呼，金光破洞，那男妖逃脫，飛竄出重圍後躍身跳入冥河川內，不見蹤影。
那女妖卻被金光所傷，血流如注，命懸一線。小龍君心性仁慈忙撤下那金光牢，躍過去抱住要沉入海水中的女妖，帶回蜃樓仙宮救治。這女妖修為甚淺，若非救得及時，怕早已灰飛煙滅。但她醒來後卻並不感激小龍君救命之恩，還是怒目相向，一雙賊目左顧右盼，似有不良之意。
小龍君無奈，用封印將她封住，讓她做不得怪，隨後親自審問她。這小妖竟是一言不發，但小龍君隱隱察覺其中蹊蹺，再看這小妖相貌似曾相識，眼看與靈修派掌門的相約之期快到，也便帶著她啟程，打算用天華山的因緣鏡，看看這妖的來曆。
笑梓聽到這笑道，“真是巧合！這因緣鏡因二十年前京城一戰受了損傷，一片混沌，送去了鬼王境由鬼王修補，數月前由使者殷鶴送信讓去取，樂郊這小子自告奮勇要去，說不日便回，結果一去兩個多月。今日他恰好回來，此物也派上用場。”
小龍君笑道，“小妖並不知此事，還要隱瞞她才好，以免節外生枝。”笑梓答應著，小蕊已吩咐天華弟子去叫樂郊並那小妖一起過來。
樂郊睡的正香，聽來人說要見他，就迷迷糊糊跟著回來。笑梓也就問他道，“萬寶袋現在何處？”樂郊聽了這話，心裏一緊卻支吾道，“我方才，換衣服時扔在了屋子裏。”笑梓讓他去取來，樂郊站著不動，見眾人看他，就又加了一句道，“或許我記錯了，好像，忘在酌釋州了。”笑梓罵他粗心。但飲宴之時，他又風塵仆仆剛回來，不好深加訓斥，也就作罷，讓他先行到一邊去，那小妖也就繼續跟在小龍君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