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四:未央狐妃(二)
等那千汐被人帶下去了,黛宓趁國王高興,上前攬著他道,“陛下,臣妾有事要問?”國王問什麽事,黛宓卻故意賣關子道,“我不敢。”國王笑道,“你但說無妨。”黛宓這才歪著頭問道,“陛下,若王後找不回來,後宮之主的事,陛下可有打算?”
昌贔王先一愣,馬上笑道,“愛妃,你不用擔心,你這麽聰明,朕的心思如何猜不到?鳳犀王後美則美矣,但就是塊木頭,愛妃卻是美不可方物的絕代佳人,若她沒了,王後之位,自是你的,”
黛宓長長的睫毛下,一對幽深的眸子不見底,聽完這話意味深長地一笑,起身栽在國王懷裏,烈火般嘴唇對著國王吻了上去。國王趁勢抱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侍女們知趣地將幔帳放下,遮住了纏綿的二人……
鳳媛此時在林中休息,露水冰冷冷地打透了她的衣裳,不由暗抱怨倒黴,慌不擇路地一通跑,卻又迷路了。此時對著這無邊夜色,夜梟怪鳥,風聲陣陣,可耍不得公主的威風,隻覺寒冷刺骨,恍然想起兒時在皇宮裏,和姐姐打著秋千玩耍的情景。當時自己坐在秋千上,姐姐搖蕩著她,她一邊蕩秋千,一邊用手裏新采的花朵逗弄廊簷下掛著的雀兒,喜不自勝。想著想著,鳳媛不由落淚想道,“想來和姐姐又是兩年未成見,前年姐姐芳誕,我去過一趟昌贔見了,去年便因出戰,沒有過去、想來要是我來不及趕回京城去,這回也去不成了.……都是我任性,非跟著那樂郊四處亂逛,卻耽誤了和姐姐相會的事……”想著想著,一陣倦意襲來,鳳媛倚在一棵樹下睡了。
恍恍惚惚,鳳媛做了一個夢,夢中她行走在皇宮的水上回廊間,蓮葉田田,芙蓉出水,隻見姐姐鳳犀立在不遠處的朱橋上對她招手,可任由她左轉右轉,這回廊就是通不到那橋上,反而越行越遠。看姐姐分明是生氣了,扭頭就走。鳳媛頓時急了,大聲喊道,“姐姐別走,我涉水過去!”
說完不管不顧,越過那欄杆撲通一聲跳進水裏,入水卻覺進了深淵,一路向下沉去.……鳳媛魂魄忽悠一聲醒來,卻覺不是很冷了,抬頭看時嚇了一跳,眼前竟是南宮麒在身邊,自己身上披著南宮麒的衣服,他正穿著單薄的中衣,抱著肩膀發抖呢。
鳳媛先是一喜,想到好了,這回可遇到熟人了,繼而卻驚問道,“南宮麒,你怎麽在這?你不是和樂郊去鬼王境了嗎?”
南宮麒看著她點點頭,卻並不說話,鳳媛見他不說話,不由問道,“你也中了借人言了?”南宮麒搖搖頭。鳳媛見他身形恍惚,懷疑是在做夢,伸手去摸他額頭,滾燙灼手,一下收了回來,大聲問道,“你怎麽這麽燙?你病了?”南宮麒還是搖頭不語。
鳳媛頓時急了,“你是中了什麽毒嗎?還是中了邪術?!”南宮麒用力搖了搖頭,歎息一聲,指著西南方對鳳媛使眼。鳳媛不解,此時南宮麒露出古怪神色,似喜非喜,似怒非怒,周身的熱氣四散開來,烤得鳳媛一陣溫暖,鳳媛不知這是靈修派的離魂大/法,魂魄成形,日行千裏之術。此時身體大熱,是牽動神思,心緒不安之象,再如此下去,魂魄便歸不得肉身了。
鳳媛覺出不對勁,再看南宮麒古怪的目光和神情,頓時呼啦一聲站起來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南宮麒見她隻是亂猜,不知還會說出什麽來,似乎也急了,站起來抓著鳳媛的手讓她看西南方。鳳媛卻一把推開他道,“你別以為可趁機對本公主動手動腳!”
南宮麒聞言,眼睛瞪得銅鈴大,大喝一聲道,“你說什麽呢?給你指個路,怎麽如此費力氣?!”說完這話,卻轟然一聲,在夜色裏消失無蹤。
鬼王境內,端坐的南宮麒身子一震回了魂,胸口血氣翻湧難以平複,樂郊在他對麵端坐,見狀忙動手幫他點通穴道,卻是責怪道,“你如何說話了?這離魂大/法不能說話,你差點回不來。”南宮麒歎息道,“我也不想說話,可指了半天路,鳳媛公主根本不領會,隻胡亂揣測,氣煞我了!——她現在怎麽變得這麽笨?!”樂郊笑道,“聽你這麽說,你還覺得她很聰明?”
南宮麒冷眼看他道,“不錯,她就是很聰明,女子隻遇見她喜歡之人,才會變笨——看來,她是真喜歡你了——”樂郊覺出他話中敵意,忙擺手道,“先不說這事可好?你路也指完了,看離了結城已不遠,我們快些走吧。”
自將二人帶入鬼王境,殷鶴便又回了百鬼林。他自有職責在身,不得擅離,更何況此時離下元節很近了。鬼王境一如當初模樣,荒涼空曠,樂郊與南宮麒入那了結城,鬼王瀝墨與夫人笑嗬嗬迎接出來,樂郊對此地熟悉,並不意外,倒是南宮麒見這城內荒涼之狀,白虹星空,雨雪交加的奇異景象很是詫異,卻見此處房舍隱隱約約,行人若有似無,頓生出萬象皆空之感。
樂郊對南宮麒道,“了結城自是了結之處,心無旁騖才好。”南宮麒點頭,鬼王瀝墨與樂郊寒暄幾句,旋帶著他向鸞奇修煉之處而去。
鸞奇本是靈修派弟子,論起來是此時的掌門笑梓的大師兄,樂郊要稱呼師伯。因當年被心魔所擾,做了些危害蒼生的事,此時被禁足在鬼王境清修。清修之地為一山穀,四麵圍住如屏障,抬頭隻見一方天。穀中花木相間,有一湖清澈,隻一浮橋通到那湖中小居。等過了浮橋,隻見一間陋室,門口青石上,坐在個散發青衣之人閉目調息,正是鸞奇。
樂郊去拜見,鸞奇睜開眼看他,點頭道,“心竅果又通明了許多.……是來取萬寶袋嗎?”
樂郊道,“正為此事來拜見師伯。”
鸞奇笑道,“此物在我這累贅,你及早拿去的好——這位公子是?”
南宮麒忙見禮道,“晚輩南宮麒見過。”
鸞奇笑問,“你有心事?”南宮麒不語,鸞奇淡淡道,“人有心事,瞞得過眾生,瞞不過自己——所謂心魔,無非欲念二字,當初我推說是生死淚之術、雪鷹王之魂招我入魔道,其實還是自家心裏作怪——你若有怨恨,該好自為之,莫逆動神緒自傷其身。”南宮麒聽了這話,恍然點頭,忙稱是,隨即叩拜道,“實不相瞞,我隻因虎王一族被害,如今真相渺茫大仇難報,來此處為的能借用那因緣鏡,看出前因後果,好去尋仇人。”
鸞奇道,“你並非迷茫,多是怨恨。怕心中已知仇人是誰,隻沒要證實罷了。你要知道,天自有天道,人自有人命,若洞悉天機,非聖人便是妖魔,既相信因果,又何必執迷?時間到了一切自會明了,眾生各有歸途。但凡逆天而行者,必難善終。”
南宮麒道,“可我怎能任仇人逍遙?”
鸞奇笑道,“我給你講個事。此了結城內,都是人間有怨念放不下的鬼魂來洗練之處。忘了前世恩怨牽掛,便可投往來世……我在這二十年,見過無數怨怒之氣,在此處融化為虛無。十年前卻見過一個古怪的魂靈。他該是早死多年,卻不知魂魄為何被封印許久。但見他一年輕書生,懷中抱著琴,且行且歌,一路逍遙,並不見任何怨怒之氣。看他靈氣,自是可成仙之輩。他來此處拜訪我,我問他是何人,他說死去年久,忘了姓名,我又問他如何死的,他說被人陷害至死.……”
樂郊與南宮麒聽他形容,分明是那半夜琴的舉止,不由凝神聽他說下去。
“那書生說,他本是一寒門子弟,酷愛琴棋書畫,文采斐然,隻因仕途多艱,投身在舅父家中,靠寫詩作畫寄人籬下,名淹於世,他舅父卻假托他的書畫,成了一代名家.……他偶得天筆,嘔心瀝血做出一支鳳凰歌詞,以琴和之,唱來可引花雨紛紛,百鳥來朝。舅父見狀,卻怕他有妖術日後對他不利,加之這奇事一旦傳出,他李代桃僵之事也會大白於天下,於是便在一天夜裏鴆殺了這書生,掩埋於花樹之下.……”
聽到這,二人已明白那半夜琴並無虛言,那魯中旭卻是個陰險毒辣的卑鄙小人,欺世盜名,還殺人滅口,實在令人發指!南宮麒道,“如此,他為何不報仇?”
鸞奇道,“這書生死在花樹下,魂魄與花木靈氣相接,卻流連於芬芳酣夢而不醒,待醒來時卻是恍然一覺,不再念仇恨了。我當時也奇怪,他隻說:縱複仇如何,我已死不能複生。天下欺世盜名者眾,何止舅父一人?我已超出人間仇恨道,為何還要因生前恩怨與人為敵?況生死也罷,我琴不離手,歌不離口,比生前自在,何須自尋煩惱,反誤了大好時光?”
南宮麒低頭不語,鸞奇道,“他自明白輪回匆匆,天地恩怨得失,怎及得內心至樂逍遙?公子年輕,又何必愁眉緊鎖,錯過天地大美呢?……那書生參破此事,已脫出輪回,日後必能六界外得長生,公子該樂此樂,釋此釋,莫讓回頭時,枉然一場空,萬物何為貴,唯有心自在。”
南宮麒頓悟,忙謝道,“多謝指點,我不再執著於此事,當信天道無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