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四：未央狐妃（六）
黛宓大吃一驚，在鳳媛揮劍之際反身慌忙逃走，鳳媛哪裏能放她走？揮劍紅了眼般追殺，一路砍倒了屏風，砍碎了花瓶，砍翻了桌椅，黛宓跑得不慢，很快傾城殿裏的衛士上來攔住了鳳媛，誰知這回鳳媛拚了命，根本攔不住，追到門外亂作一團。
樂郊聞聲到了這裏，陡然出現之時，隻見一群衛士圍著鳳媛，她呼喝著揮舞長劍，不由高聲喊她的名字，鳳媛乍一見他，登時喊道，“樂郊，捉妖啊！那邊有個害人的雪狐精！”
樂郊看向立在一旁的黛宓，上下打量後愣住了，鳳媛卻已殺出圈外，一把拉住他道，“怎麽不動？難道你也被她美色迷住了？！你的陰陽孽弓呢？”樂郊伸手幻化出納弓箭道，“那弓在這，可鳳媛——”鳳媛不等他說完，一把扯出那陰陽孽弓，淩空拉滿對著那黛宓。
樂郊一把扯住她手臂道，“不能胡來！”鳳媛被仇恨衝昏頭腦，想起姐姐化為灰塵的慘狀，怒急而顫抖的手對著黛宓，黛宓搖著頭向後躲避。
樂郊的“來”字還未落地，一箭破空而去，黛宓應聲而倒。
樂郊大聲喊道，“鳳媛，她身上沒有妖氣！”
鳳媛沒聽懂地看著樂郊，樂郊額頭滿是汗水地道，“鳳媛，你射的是人！她身上一點妖氣也沒有！”
“她真的不是雪狐精嗎？”鳳媛黯然放下手中的弓箭。黛宓卻抬頭，胸口血如泉湧道，“不！我是妖精，鳳媛公主，你沒有殺錯人，你替姐姐報了仇，我是該死的，你不用自責！”
鳳媛聞言，卻無端心頭一陣難過，昌贔王帶著侍衛趕到，見狀頓時悲慟嚎啕，上前抱住黛宓呼喊禦醫，黛宓卻露出絕望而厭惡的神氣，探出滿是鮮血的手抓住他袖子，喘著氣問道，“事到如今，陛下還這麽在意我？是為了我這幅皮相嗎？”昌贔王聽她聲音陡然變了，不由一驚而起道，“王後？！”
垂死的人見已露了馬腳，卻桀桀冷笑起來道，“難得你還認得我聲音！”
這下，輪到鳳媛吃驚了，她也聽見了姐姐的聲音，登時看著黛宓發愣，臉色轉為灰白。
地上的黛宓看著鳳媛歎氣，眼中流下眼淚來，恍若有千言萬語要說，掙紮著拉住國王衣擺道，“陛下，可否答應我最後請求，讓我與鳳媛，單獨敘談？”國王木然點頭，揮手讓人退下，樂郊看看鳳媛慘白的臉色，拍拍她肩膀也扭頭去了。
空曠的傾城殿外，兩個女子，一個倒地，一個呆立，四外宮牆深深、華殿林立，頭頂一方湛藍無雲的天。
“你不是我姐姐，你不是姐姐，你說，你不是姐姐！”鳳媛幾近崩潰地對著她喊道。
倒地難起身的黛宓淚如雨下地道，“媛兒，我是姐姐，你該認得姐姐的聲音，你還記得你六歲時蕩秋千，不小心摔破了額頭，姐姐哄你時唱的歌嗎？——燕子剪水飛，飛過池塘去。柳絲細細屋簷低，飛來飛去啄春泥……”鳳媛的眼淚奔湧而出，手一軟陰陽孽弓猝然落地，幾乎是跪爬到了姐姐身邊，一把抱住放聲大哭。鳳犀歎息流淚道，“沒想到你我姐妹會如此相見，不過也好，好過相見如不識，讓姐姐好好看看你！”
鳳媛泣不成聲地道，“姐姐，為何會這樣？你為什麽這麽做？！若知是你，我怎會放箭？！你為何不告訴我是你？！我射傷了親姐姐，我此生都不能原諒自己！——你不要怕，我朋友樂郊，他會法術，他很厲害的，他一定能救你，我讓他來救你！”鳳犀探手拉住鳳媛道，“媛兒，你不要去。姐姐所剩時辰不多，有好多話對你說！”
鳳媛隻能重新跪倒在她身邊，鳳犀用手撫摸著妹妹的臉道，“看得出，你見到那個樂郊，眼神都是亮的，你喜歡他？”鳳媛遲疑，終究還是點頭。鳳犀道，“那他呢？”鳳媛道，“我不知道，他對阿嫦更好。”鳳犀苦笑道，“好妹妹，你我的終身皆不由己，總逃不過和親的命運。若你們兩情相悅，你就離開皇室跟他走——若他心中沒有你，不要糾纏。姐姐苦苦愛了陛下十年，最終還是靠著黛宓的皮囊，才得到他的寵愛——情愛之事，不要強求，否則苦的是你自己。”
鳳媛流淚道，“我記下了。”鳳犀歎息一聲道，“你知道嗎？父皇讓我嫁入昌贔，便是看中他國中富庶與雪狐的價值連城，讓我慫恿陛下，也暗自派人不停獵殺雪狐，再秘密運回京城去，終弄得雪狐將絕跡，這本是一場陰謀——可憐的是我愛上了陛下，卻礙於大國公主的身份和父皇交托的使命，總是惹他不開心。”
鳳媛聽到這，忍不住問道，“那黛宓呢？她去了哪裏？”
鳳犀歎息道，“黛宓，是一隻雪狐精靈，當初被陛下追殺得無以逃命，情急之下化身為美人脫身，沒想到陛下一見傾心——這是劫數！”
說到這，鳳犀的臉色已變了，捂著傷口道，“陛下對黛宓的寵愛讓我發狂，我命人打通宮殿地道，故作玄虛假裝失蹤，卻逼迫她用移形換影的法子，交換我二人皮囊，又割下她舌頭，將她從霜華宮送出去.……妹妹，你說姐姐是不是太狠毒？我也不知自己如何會變成這樣？我算不算大惡之人？如此行事，我何嚐不良心難安？說來，姐姐也是該死的。”
鳳媛確實吃驚非常，想來在她記憶中，姐姐是個溫婉高貴的女子，淡泊如花，與世無爭，做出這樣的事真是不可思議。垂死的鳳犀慢慢抱著鳳媛的肩膀道，“當時黛宓正在渡劫，如臨大敵道行全失，我才能得手，我知她便不做我棋子，也死期不遠，所以才趁她之危下手……媛兒，不要哭，姐姐罪有應得，該去了——有個秘密，我必須要告訴你。”鳳犀越加意外地道，“姐姐，是什麽秘密？”
鳳犀道，“其實，你我並非親生姐妹——當初臨盆之夜我就在寢宮的帷帳外，母妃生下的，是個死胎，我親眼見奶娘將那可憐的小妹妹抱出去的——可第二天，母妃宮內傳出消息，說是生了個公主。我曾問過母妃你如何死而複生的，母妃隻罵我，不準我再提，但我出嫁時母妃曾對我說過，有時機，一定要帶你去次鎣璃山，我一直忙著父皇的大事，卻始終拖延此事，.……如今，卻怕沒機會了，你隻能自己前往，媛兒，好妹妹，保重。”鳳犀說完這話，如釋重負地閉上了眼睛，含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