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絲繞

  他不懷好意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我瞧著你年紀不大,這發育倒還算不錯。我的名下呢,也有那麽幾家秦樓楚館,我相信你稍加雕琢一下,必定會給我帶來不少金錢……”


  喬書劍忍不住在心裏鄙視自己。


  他長這麽大了,還是第一次如此小氣,對於別人的話如此放在心上,耿耿於懷。


  也許,是這個女子的話,當真傷了他的男性自尊。


  也許,是這個女子別樹一幟,讓他忍不住想要……讓她,記得他!

  一直以來,喬書劍都是不相信命運的,可遇上了這個女子之後,他不得不信,這世上還有一個詞語叫做,緣分!


  他們相識是緣。跨過千年,一眼邂逅,一雙靈眸,瞬間住進了他的心中,再也抹去。


  此刻的喬書劍,看著她忿忿不滿的臉色,心下有些得意。


  可他又怎會想到,這一輩子會和這樣一個小女子糾纏在一起?而他追她的時間,長達十年之久!


  棲霞宮。


  紅妝緊閉著雙眼,睡在躺椅上,烏黑的青絲撒在椅背上。前方,是夢連溪細致的梳洗……


  他那麽認真,一下一下的,動作很是輕柔,就連看她的眼神都是相當溫柔的。


  他輕輕的梳著她的發絲,每梳一下,看著梳子上留下的長發,內心深處,總有一股力道狠狠的揪著,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曾經,有一個俏麗的丫頭,拿著梳子走到他跟前,冷著小臉,眸子裏卻閃著一絲期盼,“溪哥哥,給我梳頭吧!”


  當時的他,心情是激動的。


  她很少向他提條件,這次她既然提出來了,他自是不會拒絕。


  隻是,梳頭這樣的事情,他一個男子,手下的力道難免重一點,他生怕自己會扯疼了她!


  可她那樣殷殷的目光,讓他忍不住想要為她梳一次發。


  梳妝台前,女子嬌娥黛眉,青絲披散,眼底含笑,感受著身後輕柔的力道;男子眉目如畫,隱約間可見額前滲出細微的汗珠,手下的力道愈發的輕,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傷了她的發絲。


  台前的她,從鏡中看著他小心翼翼的模樣,溫言軟語道,“溪哥哥,知道嗎?我可喜歡這頭長發了,因為它們是父母留給我最好的禮物。在我心中,頭發越長,代表著心中的掛念越深。”


  “我希望有一天,能有一個男子送我一記青絲,越長越好!”


  這話,他一直記在心中。


  當時的他,一門心思都在梳發這件事上,根本就沒有領會她話裏的含義。後來領會過來之後,他們兩人之間又發生了許多事,他的話竟被硬生生的埋葬了。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她是這個意思嗎?


  女子的發,就如足踝一般,不輕易被男子觸碰。一旦碰了,那便是一輩子的承諾。


  曾經,他在爹娘身上看到了那樣的相知相許,現在這樣的幸福真真切切發生在他的身上時,居然覺得是那麽的不真實!向來自詡聰明的他,此刻也覺得腦子轉不動彎了!

  現在,她的發絲在他的手裏,依舊是那麽黑亮,那麽柔順,隻是越來越少……他甚至不敢再去給她梳發!


  “妝兒,我知道你累了,想要休息一段時間。可是,你不能一直這樣沉睡著,記得嗎?那個時候你知道自己中了蠱毒之後,冷落我長達半年之久。半年,一百八十多個日日夜夜,我每天想著你,心都碎了。如今,你又想要冷落我多久?”


  “難道你不知道嗎?現如今的我,是依附著你而生的。有句話我從未告訴過你,可我知道你懂。默契,早已在你我之間橫生。有人說,夫妻是前世早已注定好的,三生石上,刻著彼此的終身伴侶。我相信,與我相伴到老的那個人定然會是你,我一直如此堅信的,我希望你早點醒過來,到時候讓他們看看我們是如何恩愛,如何白首偕老的。就算是父皇,也得羨慕我……”


  門外,一雙玉影站著,聽著夢連溪一個人的喃喃自語,女子早已淚眼滂沱。


  她的兒子,幾時有過這樣的情緒,明明是擔心的,明明是心中疼痛的,卻不停的說著這樣動人的話,不知是說動自己,也是感動尚在昏迷,毫無知覺的紅妝。


  此刻,唐沫柒覺得上天是如此的殘忍,她的一雙兒女皆飽受情愛的折磨。愛而不得,這是世上最大的悲哀。


  夢琉年隻是靜靜的抱著唐沫柒,雖未曾說話,卻也被他的話語所感動。


  沒想到,他這清清冷冷的傻兒子,一旦陷入情網,竟也如此熱情!


  可妝兒……


  他私下裏問過書劍那孩子,醒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既然如此,他的傻兒子難道一輩子抱著一個沉睡的人兒過一輩子嗎?

  這是何其殘忍的事情?

  然,強迫他娶自己不愛之人這樣的事情,他更不做來!何況,依著妻子那樣護子的心情,定是不允的。


  這一刻,他的心境是複雜的。


  “蠡之,將聖旨昭告天下吧,紅妝自此是皇家的媳婦,不論生死,她都是你我的兒媳,是溪兒這輩子唯一的妻!”


  身旁,唐沫柒的聲音幽幽的想起。


  “沫兒,這事兒……”


  “這事,聽我的!”


  這段時間以來,這是唐沫柒以如此強硬的態度與他說話。


  “蠡之,你相信這世上存在奇跡嗎?”


  夢琉年沒有回答,卻是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唇。


  答案鮮明可見。


  奇跡,那不過是弱者用來欺騙自己的手段罷了。


  這世上,或許會有奇跡出現,卻是萬中無一的情況……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相信的!”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聽起來或許有些不真實,確有其事!”


  夢琉年頷首。


  妻子都這樣說了,他除了點頭還能搖頭不成?


  其實,一直以來,他是一個現實之人,不信鬼神,不信佛,他唯一相信的人是他自己。他始終覺得那個能夠創造一切的人是他,而不是靠著外界那些莫須有的東西……


  “故事是這樣的。一個小姑娘,不過十四五歲,那一年,她發現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可以活下來的日子屈指可數。在旁人看來,這孩子似乎是必死無疑,是吧?就連大夫都判了她的死刑,說她活下去的希望不到萬分之一……”


  “這麽小的概率,家人早就不抱希望了。她們家並不富裕,為了治愈她的病,欠下了巨款,如今得知她治療無望,也就放棄替她治療。而她呢,那麽拚命的活下去,卻被周邊的人拋棄了……”


  “那種心情,與如今的紅妝有何區別?”


  唐沫柒叱聲一笑,“或許是有區別的吧。妝兒可以如此沉睡著,不會為外界所擾,而她呢,卻真真切切的感受著周邊的人帶給她的絕望。蠡之,那樣的絕望,那樣的孤立無援,你能夠想象嗎?”


  他自然不能。


  有些事情,一定得經曆過之後,才會深知其中的體會。


  “後來呢?”


  “那女孩活下去了嗎?”


  那個女孩子就站在你眼前!


  她在心中靜靜的回答了他的問題。


  “當然。她活的很好,嫁了一個待她相當好的丈夫,生了幾個懂事乖巧的孩子。現在的她,沒人敢瞧不起她!”


  “為什麽?”


  夢琉年不解,倒不是他笨,而是他覺得一個連大夫都判了死刑的人,怎麽能夠活下去的?


  她沒錢沒勢,甚至連父母都放棄了,她靠的是什麽活下去的?

  唐沫柒掃了他一眼,似乎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她靠的是毅力!”


  “這世上,哪怕所有的人都拋棄她,隻要她自己不拋棄自己,那麽她就能夠活下去,好好的活著,活給他們看,她並不會輸給命運!”


  “蠡之,這個小姑娘如今真實的站在你的麵前……你還覺得這世上沒有奇跡嗎?”


  “我能活著是奇跡,我能與你長相廝守是奇跡,我們的孩子能夠來到這個世上是奇跡……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一件事情是容易辦到的呢?”


  “一直以來,我認為最會支持溪兒的人是你,而不是我!因為發生在我們身上的悲劇,難道當真要在孩子們的身上重演嗎?難道這江山社稷當真比我們的孩子重要嗎?”


  “是,我承認,這是祖宗留下的。可是,孩子是我身上落下來的一塊肉,我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他痛苦而不顧。我是一個娘,在我的孩子最孤立無援的時候,如果我也放棄支持他的話,那麽他就真的隻是一個人了!蠡之,你懂嗎?”


  她的話,令夢琉年渾身一震。


  誠然,如她所說,如果他一味的反對,溪兒這輩子怕是不會再認他這個爹了。他們是父子,性情最為相似,也最為極端。愛一個人,要麽不愛,要麽轟轟烈烈……


  “好,我明白了!”


  他抬手摟著她的肩,“過去這些事,你從未說過!”


  唐沫柒一笑,日益雍容的臉上滿是感歎,“過去的事情太過淒苦,不提也罷!”


  看著他明顯不太讚同的眼神,她歎息,“如果我告訴你,你不會心疼嗎?”


  “我不說,是因為現在的我很幸福,過去的不幸,早已不在我的心上了。如今,如果不是怕你惹惱了咱們兒子,你以為我想要將這些個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拿出來說?”


  ……


  夢琉年有些時候真的對她的形容搞到無力。


  不過,這麽多年都熬下來了,習慣成自然,她的這些話早已成為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我們進去吧!”


  “看起來,你兒子比你細心多了。你瞧,我們站在門外多久了,他居然沒有發現,還自顧自的替妝兒洗著頭……”


  夢琉年尷尬的咳了一聲,“沫兒,我們還是進去吧!”


  “相信溪兒聽到我們的話,一定會很開心的!”


  “那是一定的。難為你這個老古董想開了……話說,夢琉年,我怎麽覺得你這年紀越長,思想越古董呢?都說近朱者赤,我的長處你怎麽一點都沒學到呢?”


  ……


  夢琉年無言的聽著某人自戀的話,不與評置。


  他當真是沒有發現她哪兒有優點。


  嗯,缺點倒是不少!


  他想,估計是近墨者黑吧!

  ……


  “來人,將這些東西都撤下去!”


  地上濕漉漉的,有些狼藉,夢連溪無暇顧及,隻是細心的替她拭發,生怕她頭發濕的會引起頭疼萬一她醒來之後,卻又引發頭疼的毛病,她又不愛吃藥,到時候豈非更加為難?

  “溪兒!”


  夢琉年首先出聲。心中對這個小子微微有些不滿。


  這還沒娶老婆呢,都忘了自己的爹娘了……這還得了?


  “父親大人與母親大人站在門口處爭執了那麽久,終於同意了?”


  夢連溪頭都未回,隻是涼涼的問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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