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 你在天堂 我在地獄
阿婆說,她是在一季冷冬中拾了我,我包裹在紅色的錦布中,於是取姓殷,叫我殷如歌。
阿婆並未陪伴我多久,她是人類,而我是魔,一隻沒有魔性的小魔。不知出於何種原因,我被丟棄在了人界,幸好,有一隻妖充當我的青梅竹馬,伴了我三百年。他叫做犬牙。
人生如戲,魔生如棋,或許我的這盤棋,從我被丟棄在雪地時就開始了,或許更早——
該麵對的,終究是逃不掉的。
周身圍著豆沙粒般密密麻麻身著黑白戎裝的皇兵,犬牙的頭發張亂的披散開來,氤氳著血氣的殘破白衣襤褸的掛在身上。一隻手擋在我的腰前,伴著沉重的粗喘,“如歌,你再等等,馬上就好。”
我睜著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眼前蕭瑟的修羅地獄,眼淚逆著眼眶倒流回胃裏,燙的我生疼,又好似全無感覺。
我要和我最愛的人死在一起了,如此想來,便無所怨恨。
那兩個聲稱是犬牙哥哥的人,舞著嗜著寒光的劍,一抹笑旋在嘴邊。
“十三弟,莫怪我不義。你今日死了,待我有朝一日登上王位,便以英雄之禮厚葬……還有,你身後的女人”
那麽一雙溫潤如玉、白暫修長的手,卻如森森白骨令我無法喘息,那手指勾了勾,鋪天蓋地的箭雨和奔湧而來的千萬精兵一擁而上。
前麵的男人和幾個將士纏鬥,我仰頭望了望天上的箭,撲到了犬牙的身前。
十幾支勾箭刺穿我的胸膛,溫熱的液體在眼前噴濺。我笑著看著犬牙,用盡最後的力氣擠出滿眼的溫柔對著他驚恐又猙獰的雙眼。
我抬了抬手,撫了下他的臉頰。
“活下去……”
天地顛倒,時間停滯。黑暗淹沒我眼前的最後一絲光明和神誌時,隱約聽到了一聲咆哮,仿佛震天動地,撩人驚魂。
身體有些顛簸,這震動硬生生地通過遍身的疼痛讓我稍回了意識。我微微抬了眼皮,模糊的光芒中有幾道鐵杆,不等下一秒,又墜入了昏迷和黑暗。
沒有人幫我療傷,沒有人給我端藥。我的雙手拷上了鐵銬,身體半懸在空中,膝蓋無法落地,體內輸入了些許氣息,維持著我心髒的跳動和微弱的呼吸。
我以為他們是來救我的,可他們是來讓我生不如死的,在生與死的夾縫中苟延殘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七年來,我一直保持著微弱的意識,因為一旦昏去就有人將我刺醒,逼迫我時刻感受著肉翻出皮,血流進眼的痛楚而得不到片刻的解脫。
有個女人來到了我的麵前。她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臉,又厭惡的甩了甩手。
“殷如歌,犬牙還活著”
我抖了抖眉,剛想牽出一抹笑。
“你還記得我麽,當年你對我說,像我這種女人,犬牙看都不會看,像我這種女人,隻能看著你和犬牙長相廝守而自己在一旁可憐的發抖。”
這個女人,是梨怨。
“我伴了他七年”她湊近了我的耳朵“就在三個時辰前,他來我父王麵前提親,他的腳就踏過這地牢的上方,可他不是來救你的,他是來娶我的。”
她嗤笑了幾聲。
“你想知道為什麽麽。”
“他發了瘋的找你,我也陪著他發了瘋的找。可他不知道,你就在這裏,就在我撒旦帝國的地牢。我說,你若娶我,我便動用父王的力量滿個妖魔界的找。”
她長笑起來,聲音囂張、刺耳。
“可是他永遠都找不到你了,不過找不到你沒有關係,因為我會和他廝守。我為他生下嫡子。”
我沒有力氣搖頭,嘴被血痂封住,我開不了口。
“我梨怨想要的東西,你有什麽資格去搶”
“這裏是最適合你的,你就在這地牢裏永遠生不如死的活下去。”
我沒有聽到她的咒罵,我隻是知曉了,犬牙還活著。他還活著,就一定會救我出去。
自那之後,我天天期盼著他來救我,帶我逃出這人間地獄。讓我再一次看見蔚藍的天,再一次感受拂麵的風,再說一次話,再走一次路。
一天.
十天.
一百天。
一年.
五年.
十年
……
我沒有等來犬牙,我等來的是嬰孩兒的啼哭聲。
梨怨告訴我,這是她和犬牙的兒子,是犬國的嫡子。犬牙登上了犬國王位,雖然納了後宮三千,可他隻愛她一個人,雖然子嗣不斷,可隻有他們的孩子出生時,大辦百天酒宴,邀請千國將領,整個妖魔界,一起慶生。
她說,你不要再有妄想,你不過是被撒旦拋棄了的女兒,一出生就被預言為會給撒旦帝國帶來毀滅的終結之女,罪惡之子。若不是被封印了魂息,潛匿在人界,怎會好生的活了三百年,還搶走了她最愛的男人……
我心中苦笑,第一次知曉了自己的身世,竟是在這個女人的口中。
十七年來我第一次落淚,我的眼淚堵在眼縫中,或許這眼淚很燙,很多,融化了凝住我眼睛的血痂。
我終於看清了眼前的女人,也看清了她懷中的孩子。
這十七年的期待,終於磨盡了我所有的期待。
你在天堂,我在地獄。
三年後,牢外的震動和爆響甚至震得這地牢微顫。
我聽到了獄卒驚恐的碎碎念,說是兩個男人駕著黑龍闖入了帝國,說是和撒大帝國王兵打了起來,說是撒旦也親自出馬了,說是那兩個男人進來時,第一個殺死的,便是梨怨,還有她懷中的孩子……
周圍聲音逐漸消失。
一道劍光劈開了監獄,手上的鐵銬也被劈了下來,我跌入一個結實溫暖的懷抱。這個懷抱載著我不停地奔走,我感受得到路上的狼藉和肅殺,聽得到悲鳴和呻吟。
我沒有力氣睜眼,也沒有了力氣張嘴。距離地牢越來越遠,體內支撐著我生命的氣息越來越少,我喪失了最後一點意識,陷入了久違的,期待已久的昏迷。
我以為噩夢過去了,曾癡癡的笑。曾對自己說,一場夢而已,忘了吧。
後來回想,若是我在這次昏迷中沒有醒來,該有多好,那麽這場噩夢,就不會繼續。
也是在那之後,“楓安”這個名字,攪纏入我和犬牙的生命,無法掙脫,無法遺忘,無法去愛,也無法去恨。若恨,隻能恨這宿命,太過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