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爛柯人
出了塔林的張戍,看到了離塔林不遠的地方有一個石桌,此時石桌旁坐著一位身穿舊僧衣的和尚。
從登山開始到現在,一直都在行走,看到前麵的石桌石凳,正好也可以休息一下。來到石桌前,張戍發現石桌上擺著一個棋盤,上麵已經落了不少黑白兩子。看來這是有人在這兒下棋,不過此時石桌之前隻有一位和尚。張戍站在石桌旁不敢坐下了,一會兒對弈的另一個人來了很尷尬的。
張戍不懂圍棋,看著棋盤上黑白兩子的局勢也看不懂。不過看老和尚一手捏著一顆白棋一臉沉思地看著棋盤,並沒有因為對手不在就停下思考。良久之後,老和尚將手中的白棋落在了棋盤之上。
將白子落定之後,老和尚依舊沒有停下來,而是拿起了一枚白棋。張戍看到老和尚的動作略微有些吃驚:難不成這老和尚是在自己跟自己下棋麽?張戍看著老和尚執黑子的手,他在等,等著看這老和尚是不是會落子,看這老和尚是不是在自己跟自己下棋。
良久之後,老和尚手中的黑子終於落在了棋盤上,真的是在一個人下棋。知道了眼前的人是一個人在下棋,張戍也並沒有去坐在對麵的石凳上,而是就這麽聚精會神的看著。寺院熱鬧的前院後麵,一位老和尚悠然自得的在這兒一個人下棋,他覺得很有意思,於是他想多看一會兒。
張戍不懂棋,卻被下棋的人吸引住了,張戍就這麽在石桌旁站著,老和尚就在棋盤旁邊安靜地下著。就像是一副靜止的圖畫,不過地上偶爾刮起的落葉在提示著:人雖靜止了,但時間沒有靜止。
靜靜入神的張戍直到老和尚下完這盤棋,收起棋盤上的棋子,才把注意力從棋盤和老和尚身上收了回來。
“施主懂棋?”將棋子收回棋盒之中的老和尚問道,但是他並沒有抬頭,目光依舊注視著棋盤。從張戍一開始站到棋盤前老和尚就已經發現他了,或者說更遠一點,自張戍踏入塔林,老和尚就注意到了。張戍一直在看老和尚下棋,老和尚也確實在下棋,但他也在等,等張戍開口,或者等張戍離開。但是他沒等到,他有些驚喜,也有些滿意。
張戍拱手行禮,“在下不懂棋,隻是出於好奇這才駐足觀看。希望沒有打擾到大師。”張戍誠懇地說道。
“好奇?不知這有何好奇之處啊。”老和尚依舊沒有抬頭。
“見大師一人對弈,好奇又有趣。”張戍說道。
坐在石桌旁的老和尚終於轉過身看向站在石桌旁的張戍,然後伸出手指了指對麵的石凳做了一個請的手飾說道:“施主若不嫌棄,可否坐下來與貧僧說說。”
張戍再次彎腰行禮,然後移步老和尚對麵的石凳前緩緩坐下,開口說道:“敢請大師賜教。”
老和尚擺擺手說道:“哪裏談得上賜教,隻是我好奇施主剛才所說的有趣。不知是這棋盤之內有趣,還是這棋盤之外有趣。”
“在下不懂棋,自然看不懂這棋盤之上的樂趣,不過是看大師一人對弈覺得甚是有趣。”張戍誠懇地說道,臉上略帶歉意的表情,畢竟一個年輕人說一位老人有趣多多少少顯得有些不尊敬。
聽了張戍的話老和尚哈哈大笑,“一個無聊的老僧,在這裏做一件本該兩個人做的事情,施主卻看出有趣。施主實在有趣啊!”老和尚大笑著看向張戍,接著說道:“施主覺得這一個人下棋和兩人對弈哪一個更有趣?”
“對於下棋之人和懂棋之人來說,大概兩人對弈更有意思。但是對於在下這個完全看不懂棋的門外漢,看大師一人執雙子對弈反而更有趣一些。”張戍笑著說道。
老和尚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張戍,接著問道:“那施主覺得哪一個更難呢?”
“如果是對弈,那一個人大概要比兩個人更難一些。”張戍如是說道,這是他最真切的想法,也是他為什麽站在這裏看了很久老和尚一個人下棋的原因。
“難在哪裏?”老和尚笑問道。
“難在如何讓自己不作弊。”
“這話怎麽講?”
張戍整理整理思路說道:“兩個人對弈,棋術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捕捉對方的心理。招數是死的,人是活的,隻有看透對方的心理,才能判斷接下來對方落子哪裏。但是自己跟自己下棋,則需要忘記自己的內心所想。因為自己心中的想法自己是最清楚的,自己最清楚自己下一步要落子在哪裏,不需要思考就能明白。而不需要思考的對弈,那就沒有什麽意思了,難就難在怎麽忘記自己,忘記是自己在跟自己下棋,不去窺探自己的內心怎麽想的。”不管是對弈還是對戰皆是如此,戰術固然是重要的,但是能夠了解和自己對戰之人的心理更加重要,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是一句空話,也不僅僅說的獲取對方的情報,通過洞悉對方的心理、性格等方麵,來判斷對方下一步的動作也在這句話中包含著。那如果自己和自己成為對立的雙方呢?不需要思考就能了解對方的想法,就像過家家。所以如何忘掉自己心中的想法很重要,但是又有多少人能夠做到呢。
“施主天資聰慧,不懂棋卻能說出如此言語。”老和尚真心讚歎。
“大師謬讚了,這些都是在下的妄言。”張戍可不敢接受老和尚的稱讚,自己一個門外漢就是隨便說說,哪敢談及什麽天資。
老和尚笑笑接著說道“一個人要想忘記自己,何其難。”
張戍看著老和尚,不知道老和尚這句話是謙虛還是驕傲,因為張戍在這裏看
老和尚下棋,就是覺得老和尚做到了,他看著老和尚執黑子和執白子時的狀態氣息完全是兩個人。而且不管是落子風格還是思考時間,都像是兩個人在下棋,這也是張戍看著有趣的原因。現在老和尚說出這句話,似乎是謙虛又似乎是驕傲,“大師就能做到,令人敬佩。”
老和尚搖搖頭,“小施主謬讚了,我可是做不到的。如小施主說的那般能夠忘掉自我的,大概隻有佛經中記載的那些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的人間佛才能做到。”老和尚雙手合十輕輕說道。
“那大師剛才?”張戍相信自己的感覺,剛剛下棋的和尚確實給張戍兩種不同的感覺,就像不同的人格一般。
“貧僧在與佛下棋。”老和尚笑道。
張戍驚訝地看著老和尚問道:“不知誰勝了?”
“佛勝半子。”老和尚臉上略有苦澀,瞬間就恢複了慈悲之相,“施主此次也是為這金蓮盛會而來?”老和尚問張戍。
張戍點頭道:“正是,大師是在這南柯寺中修行?”
“貧僧確在這寺中念經。”老和尚說道,接著又問張戍“敢問施主尊姓大名,從何處而來?”
“在下張戍,自江城而來。”
“江城?”老和尚饒有興趣地重新打量張戍,“江城,不知施主和江城的華生塵老施主是何關係?”
張戍看著老和尚,不曾想對方竟然知道華生塵,“隻是暫時居住於華府,正巧遇到此次盛會,心中好奇,邊借此機會來南柯寺一觀。大師與華生塵爺爺是舊相識?”
“多年前,華生塵老施主還是一位健朗少年的時候,曾與幾位好友結伴雲遊。到這岐山之時,曾在這南柯寺借宿些時日。那時貧僧和幾位施主聊得還算投機,之時在幾位施主離開之後,貧僧又懶得下山,所以一別數十年未曾再見。”老和尚說起曾經的往事,臉上還會有些向往和懷念的神色。
張戍記起了曾聽華生塵說過的這段往事,大概是在六七十年前,張戍的爺爺張天仲、華雨菲的爺爺華生塵以及趙筱嵐的爺爺趙文臣曾一同攜手,闖蕩江湖、雲遊天下。隻是沒想到他們居然還來過這岐山的南柯寺,還在這裏結識了這樣一位僧人。張戍打量著眼前的老和尚,一身略顯破舊但看著很幹淨的僧衣,有花白的胡子掛於臉上,臉上沒有太多的褶皺,但是一雙眼睛裏卻透漏著歲月的滄桑。張戍不知道眼前這位老和尚的年紀,但是憑感覺,這老和尚應該是比爺爺和華生塵他們要年長一些的。“不知,曾和華生塵爺爺一起雲遊至此的,是不是一位叫張天仲,一位叫趙文臣?”
“小施主知道這段往事?”
“隻是曾聽華爺爺提起過,他老人家年輕時曾和那兩位老先生一起闖蕩天下,卻不曾想三位還到過這裏。”張戍現在隱隱覺得華生塵讓自己來或許不止是自己運氣好,可能和這段往事也有關。“有個問題想請教大師。”張戍雙手合十朝和尚一禮說道。
“請講。”
張戍指了指後麵的塔林問道:“大師,晚輩剛才行走於那塔林之間,發現塔林之中的前輩高僧中,似乎沒有一座是曆代某位寺中主持的,不知這曆代主持是否都在別處供奉。”
“小施主心細如發。”老和尚抬頭看著遠處的塔林說道:“那處葬著南柯寺曆代的高僧賢者,而寺中曆代主持卻不在此處,也不在寺中別處。曆代主持沒有葬身之所,更沒有供奉之處。因為曆代主持圓寂之後就不知去向,無屍、無骨、無灰、無設立,曆代主持的去處隻有下一任主持知道,不會傳於第三人之耳。”
張戍沒想到南柯寺的主持還有這樣的傳承秘事,張戍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到底這曆代主持都去了哪裏了,難不成跑去兩一個世界了?可是另一個世界的通道已經關上了,即便再沒有關上的時候,也是張家在看著,從沒聽爺爺說過有人從那條通道前往另一個世界的。
不過既然是曆任主持之間口口相傳的絕密,看來也問不出什麽了。張戍忽然有一個比較大膽的想法,這曆代主持是不是都化作蓮花了,那朵每百年盛開一次的金蓮?張戍微微晃了晃頭,打斷了自己不切實際的思緒。
“小施主,天色不早了,貧僧要去齋堂吃飯了,現在寺中人多晚了可就什麽都不剩下了,小施主要不要一起去?”老和尚笑著問張戍。
聽了和尚的話,張戍看看天色,才發現已經日落西山、晚霞掛於天邊。心中不免有些驚訝,自己竟是在這裏待了這麽長時間麽?自己和眼前和尚的談話時間並不長,難道是自己剛才看和尚下棋的時候沒有注意時間麽?“不了,還有朋友在等我,不打擾大師了,晚輩告辭。”說完,站起身來行了一禮,張戍就離開朝寺院去了。
看著張戍離去的背影,老和尚喃喃自語:“南柯寺中爛柯人,隻是不知你是佛勝的那半子,還是勝佛的半子。”說完,收起棋盤棋子踏步朝另一個方向離去。
走了一段距離的張戍猛然將想起來,自己看了老和尚下了半天棋,和老和尚聊了這麽長時間,居然忘記問老和尚法號了。張戍轉頭朝石桌的方向望去,那裏已經空無一人,威風戳著朔夜飄過石桌,就好像那裏從沒有人來過一樣。張戍心想:該不會是做了一場夢吧?
在會寺院的路上接到了唐堂的電話,問張戍跑哪兒了,天黑了還不見人是不是提前回去了。張戍回到寺中正殿門口三人分別的地方時,見到了已經等待多時的唐堂和朱航。兩人一臉疑惑的看著張戍,都想知
道他在哪兒“鬼混”去了。張戍笑笑,告訴兩兩人回去再說。
南柯寺的齋堂是有齋飯的,但是三人還是要到山下去吃,因為唐堂對於純素材的齋飯實在提不起來一點胃口。
下山不像上山那樣一邊欣賞風景一邊登山,三人很快就下了岐山,到了山腳找了個飯店。在飯桌上,三人並沒有聊太多今天在南柯寺的所見所聞,這地方人多嘴雜,不知道這裏都夾雜著什麽三教九流的人。
在唐堂和朱航狼吞虎咽吃飯的時候,張戍注意到了離他們不遠處的另一桌吃飯的一男一女。那兩個人正是早上三人出門時,和他們擦肩而過的公孫和明月。
從公孫和明月來到這家飯店之後,張戍就注意到他倆了。不是因為他倆在人群中有什麽特別的,而是張戍看著兩人中的女孩兒感覺很熟悉,像是在哪裏見過。張戍想了半天卻始終想不起來,不過在他轉頭看向朱航的時候,張戍忽然有種感覺。然後他重新打量遠處的明月,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種熟悉的感覺了。
“朱航。”張戍用胳膊碰了碰正在猛吃的朱航,“你看看那邊那桌的姑娘,像不像林雙?”張戍剛剛看到朱航的時候,終於想到了,那個姑娘和林雙很像,雖然林雙是長發而這姑娘是短發。
“哪個?”朱航嘴裏嚼著東西含糊不清地問道。
共工場合當然不能用手直接指,張戍小聲說道:“就是你右前方靠近最角落那一桌,那個穿淺藍色衣服的短發姑娘。”
朱航朝著張戍說的方向看了一眼,因為嘴裏嚼著東西,並沒有仔細看,“像麽?不像吧,發型都不像。”朱航繼續低頭準備吃東西。
張戍拍了拍他,“急什麽,又沒人跟你搶。你好好看看,別看發型,看臉型、看眼睛,你仔細看看。”
朱航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擦了擦嘴,然後認真地有朝那個角落裏看去。仔細一看之下,朱航還真就皺皺眉說道:“你別說,雖然發型不像,但是臉倒是挺像的,特別是眼睛,確實有幾分相似。該不會是林雙失散多年的姐姐妹妹吧?”朱航胡亂猜著,因為他知道林雙是孤兒,從小在福利院長大,雖然沒聽她說過有姐妹,但是也不排除小時候被分開遺棄的可能性。
“不清楚,沒聽林雙說過,回去問問就知道了。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他們是來做什麽的,單純到這裏來旅遊的,或者也是來參加這次金蓮會的?”
唐堂嘴裏塞著東西嘟囔道:“肯定不是來旅遊的。”
“你怎麽知道?”朱航問鼓著腮幫子的唐堂。
唐堂用力咽了咽嘴裏的食物說道:“首先你看那兩個人,不是情侶關係,因為兩人沒有任何親密的動作。像是親人關係,因為那個男人很照顧那個女人,但又不是戀人之間的那種照顧。親人之間,尤其是異性親人之間,很少有兩個人出來旅遊的,遊樂園還可能。不是旅遊的,那就是來辦事兒的,能辦什麽事兒呢?巧合的可能性不大,很可能也是為金蓮會而來。以上純屬個人猜測,不代表真實結果。”說完,唐堂繼續自顧自吃起來。
唐堂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也不是全有道理。不過朱航聽了唐堂的話倒是想了很多:如果這兩人真的是親人關係,那這個女的就沒有被遺棄,那林雙就是被區別對待了,替林雙心疼。不過這隻是一種想法,朱航還是認為這女的和林雙長得雖然很像,但應該沒有什麽關係,這世界上長得像的人多了去了。
“你要不要去留人家一個聯係方式,回頭問問林雙,萬一真的是親姐妹呢。”張戍笑著跟朱航說,如果他們真的是親姐妹,那朱航就有“尋親之恩”呐。
朱航搖搖頭,他對於這種事情並不太擅長。如果隻是簡單的交流還可以,真的去要人家的聯係方式這種事,朱航是真的有點兒不好意思。就連林雙的聯係方式,也是在他們認識了好幾個月之後才鼓足勇氣開口要到的。
終於吃飽喝足的唐堂,擦了擦嘴說道:“不著急,如果他們真的是衝著金蓮會來的,還有半個月,有的是機會。好了,回去吧,把今天打聽到的情況匯總一下,商量商量接下來該怎麽做。”
朱航又狼吞虎咽了幾口,然後把桌上剩下的還打包了起來,三人一起離開飯店回酒店去了。在三人離開之後,角落裏的明月看著公孫說道:“你看到了吧公孫哥,我就說那三個人對我圖謀不軌吧!”張戍三人看角落裏的公孫和明月的時候,兩人自然也注意到了三人望向這裏的目光,隻是一直裝作無知罷了。
“對你圖謀不軌?要真是這三個人對你圖謀不軌那也算是你的福分了!”公孫調侃明月,他是見過唐堂和朱航的照片,知道唐堂和朱航的背景,包括近段時間剛進入華家的張戍,不管從哪方麵講,這三個人都還算是不錯的另一半人選。
“胡說什麽呢公孫哥!”明月臉上漏出了些微的羞澀,雖然從自十多歲就生活在求生門,單明月畢竟是女孩子。
公孫看著明月嬌羞的樣子笑了笑接著說道:“我覺得他們三個人的目光沒有惡意,更像是一種求證的目光。他們愛看就讓他們看吧,你就先忍著點兒,宗主交代了這次來岐山要低調不能惹事。趕緊吃吧,吃過回去商量商量明天的比武。”
張戍三人回到酒店之後,去了張戍房間,匯總三人今天打聽到的消息。
“這次的比武可能不僅僅是釋門的安排,道門和新教很可能都會在這次比武大會上有所表現。”回到房間之後的唐堂一臉嚴肅地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