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苦衷（一）
地點：市醫院在建中的停車場。
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的屍神想起了對麵這人。
“原來是你小子！我警告過你，你要是敢對屍體不敬，有你好看的！結果你竟然還敢把那些無人認領的屍體拿去隨意解剖，還把他們偽裝成未經解剖的屍體，送去燒掉！你就是這麽尊敬屍體的嗎？你老師就是教你這麽對待屍體的嗎？！啊！”屍神的聲音越來越響，麵容也逐漸猙獰，若不是戴上了手銬，使不出力，他定然要將眼前這人撕成碎片！
陳然看著激動的屍神，低下了頭，眼神黯淡了一下，隨後他又抬起頭，正視著屍神。
“我始終記著老師的教導。老師對我說過，解剖學是一門很重要的學科，隻有對人體有足夠的了解，才能更好地去分析病情，才能更好地救人！所有被解剖的屍體都是為醫學的進步提供了不可磨滅貢獻的英雄！所以，要尊重屍體，敬畏生命！”
“既然你記得，為什麽你還要這麽做？”聽了陳然的話，屍神愈加憤怒！若陳然是忘恩負義的人也就算了，但是他明明記得他老師的教導，卻還是做出這種褻瀆屍體的舉動，就顯得更加可惡、可憎、可恨！
陳然沒有解釋，反而問了一個看上去不相幹的問題：“你知道我為什麽沒有繼續在學校當一個解剖老師，繼續教學生嗎？”
屍神愣了一下。
不等他回答，陳然繼續說道：“老師走後，我接手了他的工作，每天超負荷地處理遺體，隻為了能不辜負老師的期待。我每天上完了課就埋頭進入實驗室，感覺身體受不了，就換一些強度弱一些活，例如整理文字記錄之類，待到恢複些了，就繼續處理遺體，隻為了能實現老師的願望，讓更多的學生能親手在大體老師身上進行足夠多的操作，獲取足夠多的經驗和知識。
但是這種情況隻維持了不到一年！
不是我堅持不住了，是沒有屍體了！
可笑嗎？作為一個人口數百萬的大都市，每天死去的人都是一個龐大的數字！結果能用來製作“大體老師”的遺體卻“缺貨”了！
為什麽？因為沒人捐獻！或者說，有人捐，但是最後捐不成！我特意去了誌願遺體捐獻接收站點查了，本市一共3個接收站點，平均一年能接收到的誌願捐獻遺體攏共不到一百位！作為本市，乃至本省最頂尖的醫學院，在政府的扶持和學校的爭取下，才能分到三十多位！但是你知道我們學校每年有多少醫學生需要上解剖課？而課上需要多少大體老師嗎？這三十多位的數量，無異於杯水車薪！
是，隨著時代的發展，越來越多的人能接受遺體捐贈了，但是真正能做到將自己或者自己的親人遺體捐贈出去的，還是少數！遺體接收站點的工作人員告訴我，每年領取誌願書，同意捐獻遺體的誌願者數量其實在逐年上升，至今為止，平均至少每年有千餘人，但是最後因為各種原因，實際能完成捐獻的，寥寥無幾。因為事情的特殊性，即使對方簽訂了誌願書，但是若捐獻者家屬不主動致電聯係，接收點的工作人員也是不方便直接去詢問對方是否能如約捐獻的，畢竟，你不知道對方是否還在世，貿然打電話過去，感覺像是在催促對方趕緊死，這樣很不好！
我不甘心，在調查了解，確認了其中幾位已經去世的誌願者信息後，我聯係了他們的家屬。你知道他們是怎麽和我說的嗎？”
說道這裏，陳然停頓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盯著屍神。
屍神沒有說話，一旁的王辰卻突然接話：“怎麽說的？”
屍神和陳然同時歪過頭看向王辰！
小兄弟，有你什麽事，你是捧哏嗎？不知道很破壞氣氛嗎？
王辰尷尬地笑著說：“我這不是好奇嘛，你接著說！”
陳然咳嗽了一聲，沉吟一下才找回情緒，繼續說道：“那幾位的家屬有的是因為最後覺得還是應該按照傳統，入土為安，所以反悔了。還有的是因為死者在死前自己突然反悔了，家屬遵照遺願，就沒有將遺體送去。這些我都能表示理解，畢竟捐獻遺體本就是一件很難決定的事情，需要捐獻者和其家屬自願才行。但是還有一些情況卻讓我很是憤怒又無奈。
其中
有一位姓楊的老人告訴我，他的女兒曾經得了白血病，因為家境貧寒，所以隻能向社會求助。在廣大愛心人士的幫助下，幸運地堅持了10年！她去世前，為了回報社會，簽署了遺體捐獻的誌願書。老人也尊重女兒的遺願，同意將愛女的遺體捐出去，用於醫療事業的科學研究。當時來接收遺體的人說過，用完之後會將骨灰歸還。結果三年過去了，不光骨灰沒有送回，接收單位連一句問候都不曾給過。老人無奈，主動聯係了當初的接收單位，想問問什麽時候能把女兒的骨灰送回來。結果對方表示遺體已經交與當地醫學院，並且在為醫療事業做出貢獻後，完成火化，存放在醫學院內。他們沒有辦法送還老人女兒的骨灰。
老人隻能繼續聯係醫學院，希望對方能將女兒骨灰送還。結果醫學院方麵表示，他們作為教學科研機構，不具備將骨灰送回的能力，如果家屬不能及時領取，醫學院可以臨時保管。可是楊家兩位老人年過八旬了，家又在深山中，實在是沒有辦法去醫學院接回女兒。此事便也隻能暫時擱置了。在此之前，兩位有感於女兒的勇敢，也一起簽署了捐獻遺體的誌願書。但是這事寒了兩位老人的心。在老伴去世後，楊老先生直接將老伴埋葬了，我打電話給他的時候，他告訴我，老伴膽子小，一個人在陌生的地方會害怕，所以他決定還是將老伴葬在家附近，等以後他也走了，就拜托村裏人把他們合葬，至少不孤單。
聽了老人的話，我真是無比憤怒，我的憤怒不是針對那兩位老人，而是針對那些整天喊著要為人民服務，卻消極怠工的工作人員！當初接收遺體的時候能跑去深山接，等用完了，沒有價值了，就不能給人家送回去了？對他們而言是廢物的東西，可是兩位老人的女兒啊！同時，我又很無奈，關於遺體捐獻的相關法律不完善，規章製度不全麵，導致整個捐贈流程中存在一大批問題！人們總是說遺體捐獻誌願者少，卻從來不去了解，為什麽少？”
陳然說完，咬緊了牙關，拳頭捏的很用力！而周圍的人，包括屍神，也安靜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