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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有女皇就得有女丞相

  中京四城各有特色,西城以民居為主是最平庸的,北城駐紮了諸多禁軍衛所就是座軍城。東城是連接三座港口城市的商貨樞紐,擁有最多的市場、河船碼頭和最密集的鐵道線路,南城則是無終宮的延伸。以無終宮向南伸展的百裏禦道為中軸,分布著大明各個中央官署。宗室皇親與京城官員基本都住在南城,以便就近辦理公務,服侍皇帝。


  既有宮城與禦道,就有遠近尊卑之分。能在無終宮南麵不到十裏的地方建起占地數千平米,還有五層高樓的豪宅,主人的地位自然非同一般。中京四城嚴禁建高樓,商業和公務樓宇的高度不得超過無終宮南門,私宅更被限製在一半高度,五層已是極限。


  層層飛簷的塔樓頂層,昨天昏迷於女皇座前的白發老者按著窗沿俯瞰樓下,看他眼眉飛揚恨不得跳下去幹點啥的矍鑠勁頭,哪是病得出不了門的樣子。


  東閣大學士、領戶部尚書銜陳世宏,十代服朱紫,一門五進士,是先皇時代的不倒翁,昨天卻敗在了壓根不講道理的女皇手下。


  “相爺,下麵那些錦衣衛鬧得有些過分了,在夫人小姐們麵前失禮得很,是不是找林指揮使通個氣?”


  管家在後麵輕言細語的訴苦,前任就因為嗓門大了些已經捂著爛屁股走人了。


  “有人剝她們衣服吮她們的肉麽?沒有就別抱怨!”陳大學士不以為然,“平日享夠了福,今日這點苦頭都吃不得?”


  “終究是相爺府邸,府裏女眷都是相爺身邊的貴人。隻是被直直盯著都是褻辱了。”管家乍著膽子進言,並不是出於忠誠,而是被夫人小姐逼的。“傳出去不隻是她們清白有損,相爺的顏麵……”


  “傳出去好,就是要傳出去!”陳大學士暴躁的擺手,“讓天下人都看到,連我這老臣都落得如此下場,其他人還有什麽念想。”


  管家戰戰兢兢的退下,大學士看著下麵來來往往的錦衣衛,從鼻腔裏噴出憤怒的熱氣。


  電話鈴聲響了,大學士離開窗戶,坐到兩個侍女擺出的人肉軟塌上。剛把腦袋枕上侍女的胸口,另一個侍女捧著聽筒送到耳邊,第四個侍女捧著話筒還沒到嘴邊,他就悚然而起。


  “方閣老!”


  搶過聽筒話筒,他努努下巴,四個侍女低頭告退,裝飾得豪奢華貴的書房裏就剩他一人。


  “哎呀,我不是沒努力過,那丫頭就不講章法呀!”


  “還能怎麽辦?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隻能受著唄。那丫頭手持泰阿,穩坐社稷,刑天都認她,木已成舟哇!”


  電話那頭是個地位更為尊崇的人物,陳大學士幾乎是以子侄輩的身份大倒苦水。


  “瞧瞧她這番折騰,要是閣老還在朝,連中京府衙役都敢上閣老府邸翻騰!”


  “當然當然,這朝廷的顏麵她不要,咱們還得要。報紙廣播電視台那邊我們都打過招呼了,別讓小民跟著看笑話,還是閣老一心為國啊。”


  “接下來……這不正想請教閣老嗎?隻是您老早就淡出朝堂大隱於市,怕打擾到您。”


  說到這陳大學士壓低了聲音,“是是,牝雞司晨隻是其次,男君女君都是君,但君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我也是如此想法……哦?社稷之座?”


  聲音壓得更低,陳大學士不時點頭,謙卑受教。


  把聽筒話筒壓回去,握著手柄搖了幾下,陳大學士又拿起話筒,清清嗓子,換上矜持傲然的語調:“去找諸位大學士、各部侍郎、都察院那幾位禦史還有中京府尹,遞我的帖子,說明我的態度,你記好了。”


  這是打給代表他與朝廷顯要溝通聯絡的兒子,“眼下的清查搜捕是完全必要的,任何妨礙阻擾都是有損社稷的欺君之罪。諸位應忠心識體,顧全大局。即便受些小辱,也不是陛下本意。現今大局為上,抓到那隻魔子壓倒一切。”


  “記得‘社稷’和‘魔子’都要用重音說,再說……我已經跟方閣老談過,方閣老也是這個意思。”


  掛了電話,陳大學士又走到窗前。這次俯瞰樓下,眼眉間再沒怒氣。


  “閣老說得好啊,女皇也一樣,”大學士低聲自語:“就握著泰阿穩坐社稷,為大明江山當好鎮國之寶吧。”


  陽光投下,在書房裏映出拉長的影子,大學士那紗帽上的長翅搖擺晃動,似乎變成了惡魔頭上的長角。


  無終宮乾明殿的後殿裏,陽光罩住女皇,在地板上投出拉長了的窈窕身影。


  “民女上官晴叩請聖安……”


  衣裙樸素像是尋常侍女的女子被引進後殿,小心避開女皇的影子,在殿中跪下。


  “果然是小愛看中的人,不像其他人上來就跟唱戲似的大叫吾皇萬歲。”


  女皇穿著寬袖百褶裙,黑發紮成閑適的馬尾,濃密眼睫不時扇著正在犯困,被這聲請安叫得有了精神。


  “起身吧,走近些,”女皇打量女子,滿意的點頭:“書卷氣這麽重,肯定比我讀的書多。”


  “陛下謬讚了,”女子二十出頭,容貌隻是清秀端正,但氣質恬靜沉穩,的確如飽讀詩書的書生。


  “先賢言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民女兩邊都沒沾著,隻是侍奉官宦,耳濡目染而已。”上官晴落落大方,“不知陛下召民女來所為何事?”


  女皇看看還堆積在書桌上的無數文件,再看上官晴,兩眼炯炯發亮。“聽小愛說你引經據典斥退了對女眷無禮的錦衣衛,說得對方麵紅耳赤啞口無言,還很熟悉錦衣衛的情況,分辨出不少混在其中的民間遊手。”


  “民女自小就服侍官宦,曾隨父母換過不少東主,”上官晴不誇大不自貶,有一說一。“民女記憶尚可,得東主允準學了些詩書,又聽東主與來往官宦談論,朝廷之事也漸漸了然於心。”


  “既然你了解朝廷的事情,就說說眼下這個朝廷怎麽樣吧,”女皇隨口丟出足以砸死一般人的大課題,上官晴隻是略略一驚就穩住了。


  “民女無從評斷眼下的朝廷,”看出女皇的一些底細,這個侍女膽子大了起來,敢於轉移話題了,“民女隻知道,這樣的搜查若是繼續下去,朝廷恐怕要……散架了。”


  女皇略略蹙眉,接著舒展開。


  這就是忠言逆耳的滋味吧,挺有趣的。他的話果然有道理啊,隻有在微末之人裏才能找到絕對忠誠的臣子。隻有絕對忠誠的臣子,才敢於犯顏直諫。


  還好小愛對羽林衛和錦衣衛不太放心,挑了一些人專門監督,結果在某個禮部主事的家宅裏發現了這個人才。


  “說說看,”女皇決定聽聽她怎麽唱反調。


  “皇位更替,不僅宗親百官的人心不穩,羽林衛錦衣衛,還有各部司衙門心裏也沒底。”上官晴拐著彎的進諫,“陛下登基伊始就大索中京,本來隻需用十分力,他們會用上二十分力證明自己。而他們隻負責搜查,並沒有必須查獲的責任,落下去的力道就成了三十分。生出的諸般惡事,卻全由陛下擔著,這很不……公平。”


  “就這?”


  女皇搖頭說:“無所謂公不公平,我連整個天下都擔下來了,還會在意這些人的感受?說實話我本來想把整個朝廷換一遍的,這幫家夥就知道壓榨民脂民膏,沒見他們幹過什麽好事。”


  上官晴的細淡峨眉扭成了蚯蚓,對上這位女皇,還真有點秀才遇到兵的無力感呢。


  “澄清朝堂也是應有之義,”想到老皇帝在位八十二年,後半段的確朝政鬆懈,百弊叢生,上官晴覺得大刀闊斧未嚐不是好事,但也不能這麽亂來。


  她點出了關鍵:“但澄清朝堂的目的該是振作人心,而不是讓人心大亂,眼下的搜查就有些跡象了。”


  女皇微微動容,沒錯,人心才是根本,人心決定了她會不會坐上社稷之座。


  “這倒是該好好想想,”女皇輕咬紅唇,腦子轉了起來。


  所以關鍵還是那隻暗精靈魔子,早點抓到,事情就了結了。


  “對了什麽時候他們隻負責搜查,並沒有必須查獲的要求了?”女皇一個激靈想到了這事,“我……朕說過的,半個月找不到,頭頭腦腦們全部砍頭!”


  上官晴歎氣,話是這麽說,總得有主責和次責的區分。而且那些頭頭腦腦肯定會在自己被砍頭之前,先砍一圈手下的頭,這隻會逼得下麵的人搞各種花樣。


  “民女記得……”


  上官晴忽然想到,名義上朝廷隻有一個部門專門處理異能者事務,那是錦衣衛的……


  話沒出口,女皇拍著桌子說:“哎呀想不過來了,你來幫我想吧!當然會給你名分的,既然大學士病的病,辭的辭,你就來當個大學士。”


  上官晴心跳驟止,女皇又道:“算了什麽大學士好麻煩,還是設個丞相簡單,你當丞相。大明既然有了女皇帝,也得有個女丞相。”


  庶民出身的上官晴隻覺天傾地覆,再沒了那份從容,軟在地上淒聲呼道:“陛下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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