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第99章
俞家大院。
雪夜裡遠遠看去有些清冷,久沒有人煙的院子又蒙上了荒涼,讓楚輕狂遠遠看到,又想起上次來時的情形。夕陽西下,牆頭有人唱歌,院牆裡裡外外被打掃得乾乾淨淨,讓他一瞬間似乎又回到了童年時,借住在俞家的時光。
那時,每天和俞家的哥哥滿田野地亂跑,玩夠了回來,遠遠就能看到院子上空升起的裊裊炊煙。回到院子里,娘親會給他們做可口的飯菜,烙一種加了野花的餅,吃到口中微苦卻滿口的清香……
那是家的感覺!他一直把那種味道和溫馨的家聯繫在一起,放在心底深深的懷念著,珍藏著。
許久許久沒那種家的感覺了,直到那天看到蕭從容坐在牆頭。那一瞬間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竟然就覺得她就是坐在牆頭等他,她後面就是那個溫暖的家,娘親也在家中等著他,只要他走進去,就能擁有他失去已經的溫暖……
可是……此時,蕭從容已經不在牆頭了,只有冰冷的雪光泛著,映射著硬冷的牆頭,院外又落滿了枯葉灰塵,荒蕪得就像一直是這樣,完全抹去了蕭從容在這住過的痕迹!
時間就是這樣無情,它不斷滋生著新的東西,也不斷抹去著舊的痕迹,誰知道十年二十年後,這裡又是什麼樣呢?他在何處,蕭從容又在何處呢?
看了看四周,楚輕狂沒有推開院門走進去,而是從牆頭越了過去,幾個起落已經來到了後院。
站在院牆上,他又四下看了一下,走到了一個枯井邊,手一抓井欄,落了下去。這枯井塌陷,廢棄了許多年,上次蕭從容找來的那個張清,就清洗了前面院子的井,疏忽了這個井。
不過即使他注意到這個井,也下不來,這井有機關,不是知道機關的人下到一半就會坍塌,把人活活埋在井中。
不過至今為止,還沒人死在裡面,一來俞家大院鬧鬼不吉的傳聞足夠震懾大多數人,二來即使膽子大進來的,多半也會被裝神弄鬼地嚇走,能找到這枯井的人寥寥無幾,想到下來看看機關的更是沒有,所以這個密道口一直很安全。
蕭從容住這院子的時候,因為拿不准她到底是無心選擇這的,還是有心住進來的,他們一度放棄了這個入口,選擇另一個密道口做入口,只是那入口遠了點,不是很方便。所以蕭從容離開,這裡又重新啟用了。
枯井下了一半多就有一個停留點,楚輕狂開了牆上的機關,就露出了個門來,很小,僅容一個人通過。
走進去開始腳下是蜿蜒曲折的石階,慢慢就開闊起來,地道有好幾條岔口,一路上有油燈照射,楚輕狂只挑了一條直直走下去,最後看見一道大門橫在了盡頭。
門前兩隻石獅子鎮守著,形同什麼王府之門一般森嚴,門上的扣環青獸獠牙,是純銅鑄就,氣派中透著富貴。
楚輕狂遠遠就站住了,和第一次到這裡見到這門時的震驚不同,他現在不詫異地下怎麼會有這樣一個世界,而是想著等會見到義父,他還能坦然無懼地說自己不想娶水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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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父亦師,楚輕狂和顧擎一樣,對楚雲安的感情都是很矛盾的。
他是他們共同的義父,也是教他們武功學識的主要師傅。
他不苟言笑,為人嚴厲,賞罰分明,誰做錯了事天王老子求情都是一樣的懲罰。小時楚輕狂頑皮,經常闖禍,沒少受懲罰。
相比之下,文靜的顧擎就好多了,偶爾幾次被罰也是受楚輕狂的牽連……按楚雲安的說法,顧擎什麼地方都好,就是對楚輕狂耳根太軟,經不起他的煽動,才會做下糊塗事!
對楚雲安,兩人是又懼又敬的,敬是因為他傾心的傳授。楚雲安的十幾個弟子中,他們兩是公認的資質最好,學武學什麼一教就會,所以也深得楚雲安喜歡,新得到了什麼武功秘訣,都傾囊相交。
顧擎比楚輕狂入門早,已經排行第四,到楚輕狂是第九了,門裡比他大的都叫他小九,比他後進門的尊稱一聲九師兄。
只是所有人,包括顧擎都覺得楚雲安對這個老九和他們是有一點點不同的,這個不同開始也不是很明顯。
開始楚輕狂犯了錯和大家一樣被打,楚輕狂睡的吃的都和他們一樣。慢慢的,這點不同才開始體現,楚輕狂除了學武還要學文,這點顧擎他們也學,只是沒有楚輕狂學的多。
楚雲安給楚輕狂專門請了先生,除了教他儒家經典,國學禮儀,還有詩經,歷史地理兵法等等。
所學之廣開始讓顧擎膛目結舌,後來也就揣摩出了楚輕狂的獨特。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也能猜到楚輕狂日後必受師傅重用!
因為顧擎聰明又安靜,不知怎麼就被楚雲安看上了,挑了出來允許他跟著楚輕狂一起學習,這樣的日子也就有個二三年。兩人同吃同睡,武功學識相互切磋,竟然比起其他師兄弟生出了一段很深的感情。
某一天,顧擎突然不辭而別,一走就是好幾年,直到楚輕狂被楚雲安帶著遊歷經過京城,才再次遇到顧擎……
顧擎和楚輕狂對楚雲安的懼是有根由的,小孩子不禁嚇,被打幾次不叫怕。
他們的懼也不是沒道理的,楚雲安的責罰不同於一般的打,一般的就是皮肉之苦,好了傷就忘了痛。
楚雲安責罰一般是用一根小鞭子,上面長滿了倒刺。做錯了事小手一伸,也不多打,每隻手掌二十下,打完了兩個手心都是血跡斑斑,一小個一小個的洞像篩子眼一樣,做事吃飯都痛得鑽心,時時提醒你這就是犯錯誤的代價……
當時的痛還能忍受,過後個數月一抬手就歷歷在目的痕迹的確能警醒不少人不犯錯誤,可是楚輕狂生性頑劣,往往舊傷沒好又添新傷……
這樣的痛久而久之無法習慣,倒變成了一種心理恐懼,就是見到楚雲安,有種又怕又懼的糾結,即使沒做錯事,也忍不住的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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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輕狂輕扣了門,不一會,門從裡面開了,一直跟著楚雲安的諸葛翎站在門口,看見他笑眯眯地招呼道:「小九,來了?」
「六叔,你也來了?」楚輕狂有些詫異,跟著他走了進去:「剛才沒聽墨魚說啊!」
「他來的時候我出去辦事了,沒遇到吧!」諸葛翎趁關門的機會湊到他耳邊說:「怎麼給你幾封信都不回去啊,你義父生氣了!」
「我知道,謝謝四叔提醒!」楚輕狂收斂了笑,走了進去。
門裡是仿照宮殿建造的,幾棵粗粗的銅柱撐起了這個地下宮殿,雖然沒有皇宮金碧輝煌,但也差不到哪裡。
楚輕狂走上前殿,就看到一人背站著,負手而立,一襲青衫在他高大的身材上沒有寒酸的感覺,倒顯得有些出塵狂放……
「義父!狂兒有禮了!」楚輕狂對那背影深深施了一禮,就低頭站著。
楚雲安沒回頭,仍然揚著頭看著大殿上那龍飛鳳舞的壁畫,諸葛翎悄悄地對楚輕狂指了指放在桌上的小鞭,又指了指自己的口。
楚輕狂看看那鞭,眼裡掠過一絲倔強,低了頭,仍然不出聲。
許久,楚雲安轉過了身,表情陰翳地看著他,冷笑道:「出息了?我的話也敢不聽了?你是自持山高路遠我拿你沒辦法,還是真的被美色迷了眼?」
「狂兒認罰!」楚輕狂無二話地伸出雙手,垂下的眼眸中平靜無波。
「哼……認罰?認什麼罰?你犯了什麼錯?需要我罰你……說!」楚雲安突然提高了語氣,劍眉怒揚,,怒瞪著楚輕狂。
楚輕狂依然不抬眼,淡淡地說:「狂兒不聽勸阻,私自回京,這是第一個錯;接到家書流連京城不返,這是第二個錯;私自動用錢莊銀不稟告義父,這是第三個錯;與官兵動手,暴露自己的實力,這是第四個錯;四個錯狂兒認罰,請義父責罰!」
「啪」地一聲,楚雲安一掌拍到了桌子上,那紅木桌子就裂成了兩半。楚雲安怒喝道:「你既然都知道自己錯在哪裡,為什麼還要犯,你以為一聲責罰就可以挽回你的過錯嗎?」
楚輕狂低頭不語,楚雲安更是怒氣沖沖,指著他手指都抖了:「先去領罰,想清楚了再回來找我,否則你就離開京城,回江南去,這裡就交給顧擎了!」
楚輕狂遲疑了一下,說:「義父,能不能別打手?出去交際會惹人疑惑……」
楚雲安就冷笑,看著楚輕狂說:「四個錯,八十鞭……不打手可以啊,想打哪你告訴你四叔吧!」
四叔呂崢也來了?楚輕狂心一抖,轉過身,看到一個濃眉方臉的黝黑漢子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身邊,提了那小鞭面無表情地站著。
幾個叔叔都執行過家法,六叔諸葛翎心善,打他們都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獨呂崢從不心慈手軟,該怎麼就怎麼,還說嚴師出高徒,棍棒之下出人才,姑息他們是害了他們,所以從小師兄弟幾個最怕呂崢動手。
當下呂崢面無表情地走過來,冷冷地看著楚輕狂,問道:「你想打哪?」
楚輕狂微蹙了眉頭,解開了自己的長袍,脫了外袍放在一邊,又解開裡面的中衣,裸了上半身默默轉了過去:「打背吧!」
呂崢看了看楚雲安,楚雲安點了點頭,他就不客氣地抽了起來。
楚輕狂一凜,身上劇烈地痛了起來,沒幾下就感覺血流了出來,順著脊背流了下去,他咬緊牙,莫名地想起了蕭從容,她被武銘元打刑杖時也這般痛苦嗎?
或者比他更痛苦,他畢竟是男人,她是女人,那麼嬌嫩的皮膚,怎麼受得了呢?
又想起他抱她回來那一天,她血肉模糊的手指,就覺得自己身上的痛也不那麼痛了!她一個女孩子都能受得了那痛,他有什麼受不了呢!
呂崢用刑有個好處,打得狠也快,抽幾十下就麻木了,後面的幾乎沒感覺,他幾下打完,也就沒事了,等痛感反應過來,他也完了!
楚輕狂只覺得自己的長褲都被血浸濕了,呂崢也打完了,拿了鞭子過去復命,還頗滿意地看看楚輕狂。整個過程中,這小子連挪動一下都沒有,更別說呻吟出聲,是條漢子,敢作敢為!
楚雲安明顯沒像他這樣想,看諸葛翎過去扶楚輕狂坐下,他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鋒利的光,手指不覺在扶手上捏了一下,實銅鑄的扶手就留下了兩個深深的指印。
他站起來,冷聲說:「我要在京城呆一段時間,你想清楚了再回來找我,嗯?」
楚輕狂掙扎著站起來:「狂兒知道了!」
楚雲安盯了楚輕狂一眼,對呂崢使了個眼色就轉身走到了後殿,呂崢跟了進去。
諸葛翎趕緊掏出懷中早準備好的傷葯一股腦地往楚輕狂背上倒,邊倒邊輕聲嗔道:「你這小子為什麼那麼犟,明明只要說幾句好話就可以免了這責打,為什麼不說啊?你現在的身份和當年不一樣,大哥不是一定要打你的!」
傷葯倒在傷口上,本來沒知覺的傷頓時似要燃燒起來,楚輕狂的冷汗嘩地就流了下來,他張口呼呼,卻沒叫出一聲,半響緩過氣來,才笑道:「有所失,就有所得,六叔你不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