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又一年秋夕(上)
天氣開始冷了。
傍晚放學,走出清潭高中的校門,幾片梧桐的葉子飄落,西南黃昏的光從變得稀疏的枝椏間照耀過來,冷風吹拂,泰妍縮了縮脖子,蕭瑟的感覺襲上心頭。
「泰妍……」
有人叫著她的名字,回頭望去,是同班幾位還算談得來的同學,她們小跑過來,說附近商場都在做中秋活動,邀她一起去逛逛,泰妍婉言謝絕了。
「今天還有事呢,明天,反正活動又不只今天。」
「好,那拜拜嘍!」
她們搖著手離開,泰妍在門前又站了一會兒,看著一片又一片的葉子凋落地面,又被打著旋兒的風吹了起來,在半空悠悠蕩蕩。
明天是10月6日,陰曆八月十五,又一年的中秋。
說是有事,其實只是推辭,明天不用上課,按照規定,公司那邊也放假了,假期短她也懶得回家去,所以,哪裡有什麼事啊,無非是不想罷了。
一個人在陌生的城市生活久了,偶爾便會感覺很累,什麼都不想,不想到熱鬧的地方去,不想接觸熟悉的人,只想一個人沉浸在莫名的思緒里安靜地來回徘徊,看看路邊的繁華,與行人擦肩而過,或許買支冰淇淋小口小口吃著,不去考慮卡路里的問題,將肥胖的顧慮放到一邊。
那樣的情緒大抵名為寂寞,當然,這次的中秋還不到寂寞的時候,不想陪同學逛商場。也並非厭倦了。
站在學校大門口,頓了半晌,側對著夕陽餘暉在天際渲染的色彩,少女聳聳肩,背著書包向距離不遠的一家美容院走去。
秋天似乎總是人們情緒低落的季節,但金泰妍現在心情卻相當不錯,前面說過,明天是中秋,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他明天絕對會回國……
「歡迎光臨!」
推開玻璃門。問候的聲音響在耳邊。泰妍打量了下稍顯冷清的美容院一樓,隨後望向微笑迎來的接待。
「這裡能打耳洞嗎?」
「當然可以,請問有什麼具體要求嗎?」
一邊說著,接待一邊將她請到一座梳妝鏡前坐下。拿來圖譜供她挑選。
少女想起了還放在宿舍里。他上次郵回來的禮物。裡面有件挺漂亮的裙子,一直沒捨得穿,她向接待員描述了一下裙子的樣式和顏色。「有沒有匹配風格的耳釘?」
對方查到了衣服的牌子和系列風格,不多時,有了回應:「有類似的,當然,如果您不滿意,我們也可以根據您的要求修改款式預定,明天就可以拿到。」
費用肯定很貴!
不過無所謂了,望著鏡子里的自己嘴角流露的那絲傻笑,泰妍點點頭。
那件裙子一直不捨得穿,就是想等他回來,讓他第一個看到。
看到他親手挑選的裙子,她穿了會有多美……
一輛在這個龐大都市裡,顯得極為普通的車子,從美容院門外平穩馳過,沿著傍晚漸漸變得擁擠的道路行駛一會兒,它停在一棟大廈前。
「姐姐不去公司嗎?」
車門打開,允兒跳下車的時候,聽到身後傳來小賢這樣的詢問,回過頭,小賢雙臂交疊趴在車窗上,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盯著她。
被那雙無辜的眼睛望著,允兒有那麼一瞬間幾乎跪地投降,不過她算得上久經磨練了,轉眼就扔掉微不足道的同情,毫不留戀地擺擺手向大廈內走去:「要去你自己去,少拉上我陪你一起受罪!」
傻子才會放假的時候去練習呢,有那麼多時間,看看電視劇睡個懶覺哪點不好?
嘁!
不理後方失落的嘟起嘴,然後被蘭斯載走的小賢,進了大廈的允兒,熟絡地同幾位保安打過招呼。事實上在這裡住了這麼久,熟悉的也就只有保安,同樓層的鄰居都很少遇到,更遑論其他,這樣的狀況,偶爾會讓她憂鬱地思考,為什麼高樓越高越繁華越擁擠,人們的距離反而越離越遠之類的哲學問題。
但思考的最後,沒心沒肺的少女多半會想其實這樣也好,省得麻煩。
這些天,安俊赫的名氣從美國傳回國內,媒體一直都在熱捧,雖然沒有狗仔隊的新聞界很講究道德,就算再懊惱採訪不到安俊赫本人,也不會騷擾他的家人,但身邊一些熟悉的親戚、朋友就沒有那麼多顧忌了。從上個月,總有人興緻勃勃地在她面前談起他,問他是個怎樣的人,問他私下的一面,問他是不是平時吃飯都要計算好一粒米的經濟效益,否則20歲的年輕人,怎麼會那麼有商業天賦之類之類的。
學校里,公司里……天知道,她都要煩死了!
只有在這兒才能稍稍遠離那些紛擾,腦袋中冒著這樣亂七八糟的念頭,允兒進了大廈的觀光電梯,按下按鈕,然後透過透明的玻璃,看著下面飛快遠離的地面,以及視野中逐漸縮小、擴展的城市輪廓。
夕陽還沒有落盡,不過已經被西面的山巒阻斷了餘暉,只有火燒雲從那邊的天際鋪展過來,映得電梯一片彤紅,直到再上升一段距離,方才接觸到了徘徊在高空的光痕,眼眸里充斥了金黃,下方的城市於是變得昏暗,就像陰影下的矩陣,一些光點亮起了,五彩繽紛,一些光點無聲穿梭而過。
站的高確實看的遠了,可是有時候會覺得,站得太高了,真的很冷。
這些天她一直關注著他在美國的新聞,看他帶領的那家facebook一點點擴張,看他登上一家家報紙,上面那樣的念頭,偶爾便竄上腦海。
他在那邊越站越高,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冷?
今天和明天,家裡只有她自己,明天是中秋了,智秀姐姐和秀晶姐姐已經不在首爾,她們要在秋夕準備去掃墓祭奠,秀晶姐姐大著肚子,出這樣的遠門當然得有休息時間,所以兩人提前到達釜山,他明天肯定也會趕回來,只是大概不會回到這裡。
所以差不多要有36個小時的時間,這100多坪只屬於她一個人。
難得的自由,可是當允兒打開門,看著昏暗的客廳,昏暗的走廊,在門口愣了一會兒,惟有的卻是一口長長的嘆息。
心情很複雜,說不好到底什麼感覺,秀晶姐姐正在漸漸走進那個家庭,面對這樣的變化,即使說服了自己,但當真的來臨的時候,她還是會覺得惆悵。
他們去掃墓了,她沒資格加入進去。
這樣突兀的念頭時時刻刻纏繞著,在門前停頓片刻,允兒知道,有些事情有些經歷終究是難以忘卻的,她以為自己準備好了,放寬心了,調整好思緒了,但實際上準備的還遠遠不夠,而一旦真的準備好了,多半就代表著,她對他的愛情正在消亡。
如此的可能性和未來,時常會讓少女覺得無法喘息,很多時候她也不想去多想,於是便選擇做一些事來麻痹自己,讓自己沒有時間去考慮那些會讓自己哭出來的事情,比如做一堆習題,比如瘋狂的練習,或者,做家務。
房門關上,不多時,臨近6點的傍晚,客廳里、走廊里、卧室里亮起了燈,少女匆忙的剪影投射在簾幕上,蒼穹漸漸籠罩上了黑暗。
實際上,家裡需要收拾的地方不多,那位日本保姆很稱職,早上走的時候,把該清理的都清理差不多了,允兒拖著吸塵器,樓上樓下毫無效率地又瞎忙了片刻,才在主卧找到一點活干——幾件林秀晶換下的內衣,應該是保姆走後才換的,所以沒來得及清洗。
懷孕的人,衣服通常都比較容易臟,重新回來的這個月,類似的事允兒也不是第一次見了,倒談不上嫌棄,少女把換掉的臟衣服抱進盥洗室,本來想打開洗衣機,忽然想起那個日本保姆曾經說,孕婦的內衣手洗比較好,於是只好打了盆熱水,蹲在地上,有些生疏的揉搓。
客廳的cd機,在播放著音樂,英文歌,允兒聽不太懂,她從智秀的cd盒裡隨便翻出來的,只知道是一個叫卡朋特的組合演唱的,智秀最喜歡他們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