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蕭夫人嘴角一彎,道聲‘算了’——老人家覺少眠淺,歇什麽息,這會兒定是在訓女。
少商成功製止了蕭夫人的訓導,在踏出客居大門時回頭看了眼,隻見葛舅母居處以東隔了三四間隔梢的一間屋子裏微微亮著燈光。
——葛太公此時的確在訓女。
葛氏哭的滿臉鼻涕眼淚,幾乎要將剛才敷在臉頰上的藥膏都洗掉了,隻不住的磕頭,乞求老父:“……阿父,真的沒辦法了嗎?我,我不想和子容絕婚呀!我真不知是您不叫侄兒們入太學的,要另行拜夫子,我還以為是那賤……哦不,是姒婦從中作梗……”
葛太公臉色冷漠:“你現在知道懊悔了?悔之晚矣。你也別怪蕭氏收買了你傅母,細想來也是好事,倘若你真做下什麽不可挽回之事,那蕭氏豈肯放過你,放過葛家?今夜我是來告訴你,明日一早我們就啟程,到時你莫要哭鬧,好好上路。”
葛氏大駭,尖聲道:“阿父好狠的心,回鄉我怎辦?被程家休了回來,豈不惹人譏笑!這十年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
“鄉人已經都知道了”葛太公冷冷道,“嫁入程家這麽多年,程將軍如何行事你不知道?還是你覺得他會給你留臉麵?來傳報消息的是程將軍的親隨,事無巨細,什麽都說了。”
葛氏啞口,喃喃著‘大家都知道啦’,她自小要強,在親朋跟前從來都是不可一世的,如今卻要丟這樣大臉,便愈發不肯回鄉了。
“我不回去,我就不回去!”葛氏忽然狂亂大叫,葛太公反手一個耳光,力道不重,卻打醒了葛氏。他道:“你以為程將軍和子容一樣好欺負麽。你不走,哼……當初趁亂霸占蕭家田地屋舍的那幾戶人家現在哪裏!他們是怎麽走的?你不走,他自會派兵押你走!用鞭子驅趕,用棍棒痛打!你要那樣顏麵掃地嗎!”
葛氏捂著臉,心中懼怕:“不至於罷……程家這樣對我,也不怕鄉裏非議……”
“就算不是程家,我也要你回去的。”葛太公悲歎,“牛羊受鞭打時,知道將幼崽護到腹下;母獸被捕獵,也知道自己擋在後麵叫幼獸快跑。可當初你不滿蕭氏生了龍鳳胎,就借口巫士之言,說姎姎妨了你子嗣,硬把她送回家來。剛滿周歲的孩兒呀,趕那麽遠的路,你也舍得,當時為父就心寒了!你以前不懂孝悌,我當你年幼無知;可如今我不能再騙自己了!”
葛氏跪行到父親跟前,抓著老父的衣擺,連連道:“不是的,不是的……”
“你不單涼薄無幸,還心腸歹毒!”葛太公繼續道,“田家貧寒,一直靠程家接濟,田家小兒便自幼跟在程將軍身旁,起事後更是忠心耿耿。他是怎麽死的?是為了給程將軍殿後,萬箭穿心而死的!亂軍之中,屍骨無存哪!”
老人家說的滿臉是淚,“程將軍憐他家老母寡妻都是秉性柔弱之人,光賞賜金銀財物怕反受人圖謀,就收在部曲中庇護,隻等田鼎之子及冠就要給他襲職,這些事咱們鄉裏誰人不知,都嘵嘵誇讚程將軍仁厚!可你呢,你……”
葛太公也上了火氣:“那年程將軍派人回都城想接走女兒,你從中阻撓,田家婦人不忿,說了你的不是。你就要將人家孤兒寡母賣了,真禽獸所為!你這事以為無人知道嗎,幾年前田鼎的寡妻改嫁,她那後夫之家就鄰近,什麽消息傳不出來?鄉裏都在罵你不是人了!程家休了你,鄉人們隻有叫好!”
葛氏揪著父親的衣擺不肯放,哭道:“難道任由那兩個賤人在外麵敗壞我的名聲!”
葛太公一腳踢開她,罵道:“其一,你想在莊園中安插自己的人手,田家婦人礙手礙腳,你早就有心除之!其二,難道她們說錯了?你留下將軍之女根本於你無益,你不過是想叫蕭氏心裏不好受!如此歹毒卑惡,世所罕見!”
葛氏無可辯駁,隻能伏地大哭。
葛太公長歎一口氣:“多年來,你事事忤逆於我,是為不孝;對你兄嫂呼來喝去,對程將軍夫婦巧取豪奪,是為不悌;你在夫家搬弄是非,欺負丈夫,是為不賢;貪圖富貴,借著將軍之名四處斂財,是為盜竊!這樣惡形惡狀,我都替你羞愧!你不走,明日我捆你走!”
葛氏見老父態度堅決,心中茫然一片,不知以後該怎樣。
第17章
是夜短暫,次日葛家就要啟程回鄉,大約正旦都要在路上了,程母的老心肝難得生出不忍,出言挽留,葛太公卻道‘不能將此惡女留下壞了程家正旦祭祖的吉氣’。
程家眾人苦留不住,隻能闔家出門送行,一氣送到郊外,還在依依不舍。少商左看右看不見葛氏,也不知是乖乖呆在車內不出來破壞氣氛,還是被捆成粽子丟進去的。
分手場麵十分感人,這邊廂程姎拉著舅父舅母含淚道別,互道保重;那邊廂葛太公一手拍著程承的肩頭,言辭殷殷——這是少商第二次經曆這種和和氣氣的離婚場麵了。
俞采玲的父母離婚時也是一點沒吵,還在鎮上第一家開的酒樓裏辦了三桌,當著兩家親戚的麵說清楚分手明細,除了黑著臉的副鎮長大伯父以及神情呆滯的讀書人舅舅,旁人都很自在,說說笑笑,酒樓裏的招待員還以為是辦喜事呢,結賬時差點要說‘祝百年好合’。鎮上人說起來像個笑話,小小的俞采玲也這個笑話的一部分。
……少商晃晃頭,甩開陰魂不散的往事。隻聽葛太公在跟程承說道:“子容,莫要氣餒,你自小就愛讀書,夫子在田塾講課,你每日割草放牛都要去聽上半日,夏日炎炎,雨天淋淋,你是一日不輟。蒼天不負苦心人,你以後一定能學有所成。”
望著葛太公慈祥的麵容,程承又開始酸鼻子了。
“不要覺得自己不如人,自卑殘肢,自卑年長,就此消磨了誌氣。”葛太公笑道,“伊尹本是奴身,輔佐商湯四代君王,孫臏受了剜骨之刑,還上能著書,下能征戰,至於古來聖賢有多少是一把年紀才成事的,你讀書多,老朽就不賣弄啦。”
說的程承不好意思道:“人家那是上古聖賢……”
“對呀,你拄杖都不必,年歲又不大,還有兄弟得力,豈不比他們更強?咱們不敢比聖賢的成就,比比他們的勁頭總成吧。”
程承終於笑了出來。葛太公輕撫他背,歎道:“老夫知道你的心意。待到你將來學有所成之時,回到咱們鄉裏,開上一間書舍,給學子們講課說經。不計貧富,哪怕還在放牛割草的,隻要肯讀書你就教,咱們就不枉此生了。”
這話說到程承心坎裏去了,含淚而笑,大聲道:“承太公之言,子容必不負所望!”聲音斬釘截鐵,響亮堅定。
聽見這一直唯唯諾諾的二弟終於有了氣魄和誌氣,程始既欣慰又酸溜溜的。
一旁的程止趕緊來咬耳朵:“長兄,你勸了次兄這麽多天還沒葛老丈這幾句話管用呢,你看次兄的臉色……”
“一邊去!”程始沒好氣道,“叫你勸解他,你隻會說些之乎者也的廢話,讀了那麽多書,一點用也沒有!”
程止笑嘻嘻道:“長兄都辦不到,我哪成呀。”
少商站在後麵,玩味的看這情形——非常典型的成長心理分析案例。
藝術家程太公隻顧獨自美麗,疏於教養,而程母又沒有那種可以母代父職的大智慧,於是三兄弟就按著各自的秉性朝不同方向放飛了。
程始天生具有領袖氣質,又早熟強勢,精明能幹,早早擔起家庭重責,更帶領一幫小兄弟立下些局麵,哪怕沒有天下大亂,他跑馬幫,走漕運,開作坊……估計將來發展也差不了。不過遇上改朝換代,就直接實現了階層飛躍。程止長兄相差十歲上下,理所當然的長兄如父了,不過他們更像那種哥們式的父子關係,恭敬不足親昵有餘。
程承最慘,雖然也很敬服長兄,但性格上一個豪邁外向,一個含蓄內向,沒法情投意合。又隻差了兩歲,感情上做不到長兄如父,反倒自小有隱隱競爭的關係,並很早就全麵潰敗,還不斷被鄰人家人比來比去,於是日益自卑。葛太公才是他心目中高大上的父親形象,可惜葛氏太拉後腿,不然他全麵倒向葛家後性格往另一個方向發展也不是沒可能。
想到這裏,葛家一行的馬車已漸漸行遠了,詠頌少宮三兄弟奉父命騎馬送人至前方關口,好叫葛家容易些通關。
程始鬆了口氣,趕緊領著家人爬上自家車駕,嗬斥眾隨從揚鞭回府。程母叫胡媼將車內的爐火撥旺些,手上牢牢抓著程止拽進馬車,喃喃著‘凍死我兒了吧,快到阿母這兒來暖和暖和’,卻沒有理睬瘦弱的程承已經凍的身子發顫了。
程始看不過眼,粗了嗓子道:“阿母你再撥火,小心馬車燒起來,到時候我可不來救火!”然後把馬鞭丟給一旁的程順,棄馬不騎,一麵拉著程承上了另一輛車駕,一麵從腰側摸出隻小巧的獸皮酒囊,叫程承喝兩口暖暖。
四個女眷自然一輛車。
程姎倚著車壁,猶在抽抽噎噎什麽‘外大父這麽年紀了,連日趕路不知安穩否’,蕭夫人和桑氏不住輕聲勸慰。少商最不耐煩這種磨嘰性格,捱了半刻鍾,終於道:“堂姊放心,你那外大父可好生厲害,一切都安排妥當了,此去定然順遂。”
蕭夫人一眼瞥過去:“又非議長輩了?沒規矩。”
“……好吧,那我說點高興的。”
少商無奈:“堂姊,你外大父這般趕風冒雪,臨近正旦也要將二叔母帶回去,你不要太過心疼。將來二叔父和二叔母倘若有覆水重收的一日,絕是今日之功!”
“真的嗎?”程姎臉上淚珠還亮晶晶的。雖然葛氏不慈,但她還是希望父母不要絕婚。
蕭夫人‘簌’的一下坐直身子,瞪著女兒道:“這話你不許亂說。”想了想,又道,“尤其不許說與你父!”女兒之智實是過於犀利了。
少商以袖扇風,驅趕著炭火氣,涼涼道:“咦,昨日阿母還說,孩兒對父母應是知無不言,不藏不私的,怎麽如今又不許我跟阿父說了?”
蕭夫人怒目而視,閉口不言。
桑氏終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伸手去擰了少商的耳朵,佯罵道:“你這個不省心的小冤家,聽你阿母的吧!”
——除了懵懂不知的程姎,車內三人都心知肚明,倘若程始聽了適才那話,知道程承和葛氏還有複合的可能,估計會被嚇的明日就張羅找新娣婦了。
可蕭夫人卻覺得這事不該這麽倉促。程承窩囊半生,一直為兄長為母親為家族而活,從沒獨立思考過自己的未來;如今是時候讓他自己想想了。不論將來是分是合,亦或是遇到自己心愛的女子另娶,都應該由程承自己提出來,而非程始一手包攬。程承該長大了。
少商知蕭夫人所想,心中卻不以為然:世人百態,有些人自幼有主見——比如她自己,小學沒畢業就決定混太妹,奶奶哭半天也沒用,大姨媽還沒來就決定退出江湖從良讀書,直屬上司大姐頭軟硬交加一樣沒用;可有些人就是沒主見,需要別人來推一把。
程二叔又是心軟之人,設想將來葛太公臨終之時招至床邊,一番泣涕囑托,再看葛氏可憐模樣,沒準就答應複合了,那這牛皮糖豈非一輩子甩不脫了。照程始的做法,直截了當給程承找個溫柔賢惠的女子,知冷知熱會心疼人,豈不幹手淨腳?
桑氏看這母女倆各自心事,笑眯眯的不予置評,拿出隨身錦囊翻了翻,把最後一顆牛乳飴糖塞入少商嘴裏,算是封口費。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蕭夫人第二日處置家務時就帶上了程姎,因要準備正旦祭祖敬神,蕭夫人從擺放祭台貢桌,添置祭品貢果,詢問莊頭回報的收成和來年的打算,一直到給部曲以及孤寡家屬下放年節錢物,甚至如何跟部曲女眷說話,都手把手的教給程姎。
至於少商,繼續讀書,寫字,背書,足不出戶——即使她心裏火燒火燎的想知道這世道是個什麽樣子。
總算還有兩件高興的事。
其一,少商長高了。阿苧按自己身高一比,至少高了兩三寸,細腰柔肢,走動間有了幾分婷婷嫋嫋的意思了,不再像以前那般拙拙稚氣的孩童模樣了。阿苧笑著拆開少商的衣袍褲裙的邊角,放出多餘的布料,直覺得自己這些日子雞鴨牛羊奶蔬的沒有白白喂養,同時應允少商多在庭院走動,哪怕跑跑跳跳也不勸阻了。
其二,受完崗前培訓的阿梅來了。有這個活潑伶俐的小女孩在身邊嘰嘰呱呱,少商方覺得日子不那麽死氣沉沉。
與阿梅一起來的還有十幾個新婢女,青蓯夫人一一指給少商認了,年齡從十一歲到十四歲不等,個子高矮胖瘦都有,才能配置從擅長針織刺繡到到熏香驅蟲再到力壯山河各色齊備,至此,程四小姐的班底才算完整。
這裏和少商來的那個時代剛好相反,那時代物質空前豐富,可人力日趨昂貴,普通中產之家也隻適合負擔一個保姆頂多加個鍾點工而已,可這裏……看著眼前將近二十個‘服侍’自己的員工,少商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想法,迷茫中迎來了她在這個時代的第一個正旦。
正旦這日,天還沒亮程始就和程止去參加大朝會了,回來時兩兄弟都凍的臉色發紫,原來隻有兩千石及以上的公卿大夫才能入殿朝賀,像程始這樣才一千石隻能站在殿階上,至於程止這樣才幾百石的更隻能站到中庭遙賀——把程母心疼的險些想叫幼子辭官了。
程始故意說笑來安慰女眷們:“虧得我們兄弟官秩低,朝賀完就打發了,萬兄這會兒還等著賜皇上食酒呢。”又轉頭對桑氏道,“我看見你兄長了。聽說陛下采納了皇甫先生的諫言,以後要在每年正旦朝賀百僚畢會之後召人講論經學。我看子懷兄領著一幫儒生呢,也不知他回白鹿山之前有沒有空來家裏一聚。”
“皇甫儀?他,他不是還在……”程止反應過來,不等他往下說,桑氏趕緊擰了他一把,笑著對程始道,“自是要來的。我本想叫兄長住到家裏來,誰知陛下不肯放人,一股腦都箍到論經台去了。”一邊瞪丈夫一眼,程止隻好訕訕的閉嘴。
這時,蕭夫人招呼大家進去開始正旦儀式。
古代的正旦更多是一種儀式性活動,敬告神靈求保佑,祭奠祖先繼續求保佑,然後就是看看驅儺舞,聽聽外麵鑼鼓響亮在驅趕邪穢,再宰些牲口來搞搞迷信活動,最後自然是必不可免的家庭盛宴。程家眾人不分男女,按老少而置座,依次向程母敬獻椒柏酒,然後一齊舉觴向老婦祝賀長壽康健。
程家三兄弟想到不久後就又要手足分離,各奔前程,便聚到程母席前你來我往的敬酒,逗的程母哈哈大笑。蕭夫人辛苦多日,被桑氏勸的多飲了些,映的麵頰緋紅嬌豔,心中高興,便指著這兒道‘這是姎姎布置的’,又指著那兒道‘那是姎姎安排的’,引的家宴上眾人齊誇程姎賢良聰慧。
旁人就罷了,程詠素來心細,察覺有異,待宴罷後急步趕至蕭夫人跟前,拱手問‘阿母為何隻教姎姎這些,卻不教嫋嫋’。
蕭夫人麵色如常,笑道:“嫋嫋連字都不識得幾個,是能看懂族譜還是能朗讀花冊?何況做事之前先明理,好歹先讀幾卷聖賢書罷。凡事不能一蹴而就,須得循序漸進。”
程詠至孝,雖依然隱隱覺得不妥,卻不好多問了,隻是心中更加憐惜幼妹童年坎坷,不能如尋常官宦人家的女公子一般受到應有的教養。
想了半天,他將自己用了多年的那張麒麟四首紫檀漆紋書案收拾出來——這還是他十一歲那年讀書小成夫子贈與他的,吩咐隨從清理一下捆好了明日給少商送去,算是給幼妹的新年禮物,鼓勵她好好讀書識字。自己先用舊書案應付應付,回頭再找人打造一張新的。
手足情意如此拳拳,哪怕是少商這樣的小沒良心也是動容的,她知道古代讀書人,別說多年用慣的書案了,哪怕一筆一硯一片書簡都是不許別人輕易動的。
不過少商也想不到,自己和蕭夫人的第一場大型口頭鬥毆居然就是因為這張書案。
第18章
正旦次日,諸事皆宜,包括吵架。
事發之時,少商正在寫字。她寫一撇看看字帖,畫一捺再看看字帖,累的額頭隱隱冒汗。這些日子她已察覺出這些文字似乎還更接近於象形文字,每個字都好像一副小小的簡筆畫。‘水’就是彎彎曲曲的幾條線,好像水流,‘河’就是水旁邊有屋舍山林,‘吃’就是唇喉形狀的線條前有一個小碗在往裏湊。
她放下筆,翻翻案旁的木簡片,這是前幾日程頌從坊間給她帶來的民間趣味故事,每片寬約三寸長四五寸,麵上不甚平整,邊上還有小毛刺——坊間平民用的自然不如府內的竹簡打磨光滑。誰知少商卻越看越喜歡,因為這上麵的字她幾乎認識95%以上。
以及,她心裏有點數了。
諸如字帖,典籍,族譜,甚至士人大夫儒生之間,大多還用著前一種圖畫般的文字;但在民間流傳甚至小吏辦事時,後一種她熟悉的字體已經大大流行開了。而這種字體,哪怕相隔數個時空,估計全國人民都能自動轉換無礙。不過,她還是得認真學習前一種文字的,畢竟閱讀相關資料文獻用得著。
少商歎口氣,提起筆繼續在竹簡上描著,一旁的阿苧用慈愛的目光看著她,同時在火爐旁一片一片烤著竹簡。這時代通用的書寫載體有布匹,絲帛,錦緞,甚至銅器,不過最常見的還是木竹類。蕭夫人持家勤儉,不許兒女鋪張浪費,是以少商練字用的木片竹簡都是寫了洗掉,然後晾幹烤好,再用麻繩穿起來繼續用。為了清洗方便,練字用的墨汁都是煙灰樹脂摻了糠漿製成,自然不夠黑亮芬芳,於是少商愈加寶貝程詠送給她的那塊鬆煙墨了。
蕭夫人是那種隻問績效不問工時的BOSS,所以那種‘你知道她有多努力嗎’這種辯解純屬笑話。
這日程始早起,在蕭夫人新布置好的前庭校場揮完一百遍大刀後將尚在酣睡的兩個弟弟從溫暖的床榻裏拖出來,言道一起去尋桑氏兄長桑宇‘敘舊’。程承一聽就用冷水抹臉出來了,程止卻怏怏不願——他這些年常能見到內兄,哪裏有舊可敘,何況他今日原想給妻子畫現下都城最流行的眉毛的。被程始一瞪眼後才反應過來,看著麵前興衝衝的次兄隻好隨行。
程母宿醉未醒,不過就算醒來大概也要昏沉一整日。蕭夫人領著程姎在給奴仆布置今日之事——原本當家主婦並非事必躬親,她為特意教導程姎故為之。
桑氏親自做了幾個小食,將自己的三個小兒女以及築謳二童攏在一處,閑閑的給小朋友們講小故事,並引他們一道做做遊戲背背兒歌。
另一邊,程詠想去拜訪自己夫子的同門,程頌卻道那些儒生一定還沒給皇帝放出來,不如去找萬伯父討些酒喝,兩兄弟爭執不下,於是把三弟捉來卜卦,程少宮剛拿出龜殼卜錢,未等掐指算出方位,就有侍婢來報‘蕭夫人傳三位公子去女君的正堂’。三兄弟都傻了。
程頌歎氣:“你倆又做錯何事了?”
程頌大怒:“早知道算啥卦呀,今日不論去哪裏都比待在家裏強!”
程少宮對身旁的隨從道:“快去請三叔母也過去。”昨日正旦才過,蕭夫人就又要訓人,顯然不是小事,把和氣的三叔母找來比較安全。
他們兄弟所居之處離蕭夫人的九騅堂最遠,是以最後才到,遠遠走近廳堂,透過寬大的門廊,隻見蕭夫人高居上首正中,身旁一左一右端坐著早到的桑氏和憂心忡忡的青蓯夫人,程姎低著頭,與傅母低頭跪坐在左側,比較奇妙的是少商,她居然獨自一人跪坐正下首正中位置——難道今天的主角不是他們兄弟?
不等進門,隻聽蕭夫人正在怒氣衝衝的質問少商:“……你做的好事!原本以為你隻是不學無術,沒想到還心胸狹窄,貪圖旁人東西!”
少商是真摸不著頭腦:“阿母不妨明言,今日我自晨起,一直習字至今,連房門都未出一步,能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