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投胎是門技術活啊,話說她怎麽不穿成公主呢,不然此刻養麵首的就是自己了啊,看淩不疑還能不能將自己關在宮中。唉,他現在到底在幹什麽呢。


  皇後側頭不語,嘴角慢慢彎起。


  接下來太子妃就沒什麽可說的了,她既不願留在長秋宮侍疾,便隻能說兩句場麵話意思意思,隨後托言不打擾皇後歇息,行禮告退了。


  少商看著太子妃離去的背影,緩緩坐回皇後身旁,從鼻子中重重哼了一聲。


  皇後點點她的腦門:“淘氣包。”隨後,她歎道:“不過她也沒說錯,五公主這樣行事,未免委屈了越家駙馬……”


  少商無奈道:“娘娘,咱們先別管未來的五駙馬委不委屈,先管管太子殿下吧。太子妃這樣,太子也很委屈啊……您別罵我大膽放肆,誰也不是瞎子。”


  “……太子妃並無過錯。”


  “照娘娘這樣說,我也沒什麽過錯啊,淩大人天天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照理說,儲君的新婦應該加倍難當才是。可如今看來,太子妃過的可比我輕省容易多啦,太子多麽仁善厚道哪!”少商低聲嚷嚷著。


  皇後無奈的笑著搖頭。


  “您再比比二皇子,太子殿下真的挺委屈的。”少商繼續上眼藥。不論家世,相貌,才幹,心胸,子嗣,二皇子妃都甩太子妃七八個馬身——太子妃至今膝下空空。


  皇後沉默了,複歎:“還是當初定親太早了。”


  這是一個經典的話題:為什麽同一個爹,庶女遠遠比嫡女嫁的好。


  因為嫡女長大時老爹還是村東頭的廩生啊,當然隻能把女兒嫁給村西頭秀才的兒子,門當戶對嘛;可庶女長大時,老當益壯的親爹已經官居高位,當然可以讓女兒嫁的顯赫啊。


  所以,結論是,對於一個態勢穩定的家族而言,前麵生的兒女會較有利,因為可以早早掌握資源和話語權,而對於一個上升期的家族而言,情況就會相反。


  當初給太子定親時,皇帝的小朝廷還朝不保夕,因為需要拉攏地方望族的勢力,就給不滿十歲的長子定下了太子妃的家族。可之後皇帝的事業就跟打了雞血似的節節高升,待到二皇子長大時,已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割據勢力了,並且瞎子也能看出統一之勢了。於是二皇子的擇偶範圍比胞兄足足高出幾個檔次。


  皇後再歎:“君子一諾,駟馬難追。陛下是守信之人,我們不能因勢毀諾啊,世人都看著呢。”


  少商隻好跟著一起歎氣。其實她早發現了,皇帝老伯什麽好,文武雙全,經天緯地,還情深意重,寬厚仁慈……就是有些好名。


  “既然有幸當了太子妃,她還整日委屈什麽啊。”少商也歎氣了,“我在娘娘身邊這幾個月,就沒見過太子妃幾回笑臉。”


  皇後頓了一刻,才道:“其實,當初太子是有過一個心上人的,那女子家世人品都不遜色於二皇子妃,可惜……”她搖搖頭。


  少商瞪大了眼睛,她更加同情太子了。


  “那那那,那女子如今在東宮裏麽?是哪位良娣?”少商好激動。


  皇後道:“沒有。太子說她心高氣傲,便讓她另嫁了。”


  “做儲君的良娣也不算辱沒呀。”少商好可惜。太子妃日子過的太舒服了,就是因為沒有對手吧,太子的其餘姬妾都沒有威懾力啊。


  皇後眼神悠遠,回憶道:“那年太子妃有孕,卻不知為何與太子爭執起來。太子負氣之下推了她一把,太子妃腹中的胎兒就這麽沒了。侍醫說,她以後也不容易有孕了。”


  少商呆了。


  過了半晌,她才重重的道:“這樁婚事原來就不合適!唉,若是當初婚事沒成就好了。”


  皇後覺得有趣:“這話當年有人也說過。”


  “是誰。”


  “子晟。”


  少商立刻閉上嘴巴。


  皇後道:“當時子晟還小,卻老氣橫秋的跑來對我和陛下說,這樁婚事不應該,將來要害了太子的。陛下不理他,他就跑去向太子諫言,讓他將心有所屬之事告訴太子妃,最好由太子妃家族提出推辭,不說齊大非偶,兩廂不般配,至少太子另有所愛,難以割舍吧,將來在他處好好補償太子妃的家人就是了。”


  “那……太子照辦了嗎。”少商小聲問。


  “唉,太子麵活心軟,不敢違抗陛下。還是子晟私底下找人去告知了太子妃實情,再由她決定是否告知家中父兄叔伯。”


  “嗯,這個辦法好。”少商想了想,點點頭,“後來呢。”


  “婚期到了,婚事照舊。”皇後道。


  少商覺得自己應該把人想的善良點,就問:“是不是太子妃的家族不願舍棄這門婚事。”


  皇後笑容有些微妙:“當初陛下能與之結親,那家人品還是不壞的。是太子妃,她什麽都沒和家裏人說。”想來從那時起,養子就對這位未來的長嫂有了看法。


  少商饒有意味的搖搖頭:“太子妃想嫁入皇家,這也不算是錯。不過,她至少是有過推辭機會的……”食得鹹魚抵得渴吧。


  估計皇帝老伯也對這位大兒媳也不大滿意,自太子以下,他就再沒給兒子們定過親。二皇子是自由戀愛,三皇子是不婚族,四皇子五皇子排隊中,六七八九十皇子還在發育。


  “不對啊。”少商忽想到,“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太子生來一副好脾氣,眾人皆知,為什麽會和太子妃起爭執啊。”生子肖母,太子的脾氣就是另置版的皇後。


  皇後憂慮道:“這我也不知,他們都不肯說。不過……”她忽露調侃之意,“子晟應是知道的。可恨這豎子嘴嚴的很,將來你哄著他說出來,別忘了來告知我。”


  少商無奈:“行,承娘娘您吉言,我也盼著能有哄好淩大人那一天呢。隻盼那天來臨時,我頭發還是黑的,牙齒還沒落。”


  皇後開懷不已,直接笑倒在床頭,笑夠了,才挨著少商的手臂,慢慢靠回隱囊。


  “好,連太子的內事都與你說了,如今該輪到你了。我來問你,你喜歡子晟麽?”皇後柔和的問道。


  少商毫不遲疑:“喜歡。”


  “你覺得子晟為人如何?”


  少商沒有立刻回答,幽深的思緒像水珠一般,順著記憶的絲線緩緩延伸開去,然後水珠氤氳在腦海深處,消融不見。


  許久後,她才道:“起初,我以為淩大人是聖人書上說的那種古代的有德君子,大仁大義,寬厚仗義。上能輔佐君王,成就盛世宏業,下能解民倒懸,鋤強扶弱。”


  “現在你發覺他不是這樣的人?”皇後輕聲問。


  少商搖搖頭:“他是好人,但也不全是好人。”


  “他其實疑心病很重,但他疑心的不是麾下將領的忠臣,而是我對他的心意。我好端端的一句話,一件事,他總能想到匪夷所思之處去,然後和我負氣的鬧上一場。若換做家父那樣的人,大約想都想不到。”


  蕭主任起初也不愛程老爹,程老爹不也喜孜孜的把日子過了下去,後來天長日久,夫妻就真有感情了。更別說桑氏了,剛開始心裏還留著白月光呢,三叔父不也裝聾作啞了麽。


  就淩不疑特別突出,與眾不同!

  “他不止多疑善思,還暴躁易怒。明明他在別人跟前都是溫文有禮,和和氣氣的,哪怕一位默默無名的鄉間老者,他也能待之以禮,耐心應答。”


  少商抬頭望向前方,“可他裝的很好,無人察覺這些。於是便眾人稱頌他溫文敦厚,端正有禮,有古君子之風。”


  皇後靜靜的看著女孩:“既然他有諸多不足,你還說喜歡他。”


  少商笑了,露出白生生的可愛牙齒:“喜歡。仿佛比以前更喜歡了。”


  “以前我喜歡淩大人,隻當他是高懸天上的明月,遠在山頭的蒼雪,書中的那些叫人高山仰止的先賢。可現在,我知道他是和我一樣有悲有喜有血有肉的人。”


  她曾想將他放在高台上做為一個膜拜的偶像,可是他非要打碎她的計劃。


  皇後笑意更盛。


  少商是她見過最生動鮮妍的女孩,總讓她想起年幼時與父親在鄉間看見的那些山花野蔓,肆意瘋長,自由自在,又幹淨明媚的像山澗溪水。你永遠也猜不到她下一句會說什麽,她腦中想的是什麽……以及接下來會惹出什麽事。


  “子晟到底在我身邊待了幾年,我心裏有數。他心裏有個結。這個結既除不掉,也說不出。”皇後平平向後躺下,低聲道,“當初陛下擔憂子晟遲遲不肯婚配,可我卻擔憂,將來到底有沒有人能知道子晟究竟是個怎樣的人,還是永遠無人能觸及這些了。難道他就永遠裝著那副溫文有禮的樣子,過一輩子麽。”


  “還好有你。子晟沒挑錯人。”皇後緩緩闔上眼睛,倦怠的睡去。


  少商看著她沉睡的麵容,小心的為她蓋好絨毯,然後挨著床榻坐到地上,以肘撐頭,閉目養神。


  大約是因為深宮寂寞,生活節奏徹底緩慢下來,她最近有很多時間好好思考自身的問題。她兩輩子下來有了兩個母親,都是精明犀利之人,知道如何獲得最大的優勢,無論最初的環境多差,最後都能成為人生贏家。


  從幼年起,她就十分讚成這種人生態度。


  人嘛,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兒女算什麽,以後還能生,可自己的人生卻隻有一次。哪能像她祖母那樣,青春守寡,為了兩個兒子硬是沒改嫁,辛苦孤寂一生。


  可現在想想,兩種人生態度都不能算是錯的。


  前者,固然實現了自己的人生價值,可難道沒有妥協的辦法嗎。俞母要追求新的人生,所以就必須像修剪岔枝一樣把女兒剔除去嗎?她不是要生母哄著陪著親昵著,而是在她最需要人生指點的時候,隻要有人拉她一把,也許她能走上一條更光明順暢的道路。


  後者,固然埋沒了自己的一生,可是成為這樣人的孩子,才是世上最幸福的事吧。


  皇後其人,溫軟柔和,良善可欺,既無越妃那樣明睿冷靜的心智,也無蕭夫人那樣果決斷然的氣概,但少商更願意做她的孩子。果她是皇後的孩子,自己一定不會像五公主那樣傷她的心,她會好好孝順皇後,做一個像二公主那樣的好女兒。


  不知不覺,少商也幽幽的睡去了。耳邊隱約是江南小鎮淅淅瀝瀝的雨聲,溫柔細致的老婦嘮叨,可她再也回不去了。


  ……


  腰酸背痛的醒來,窗外已經天光黯淡了。少商哎喲一聲跳起來,趕緊輕輕搖晃皇後。下午睡夠了,晚上該失眠了。


  興許是湯藥起效了,也許是和少商聊累了,皇後這一覺睡的格外香甜深沉,醒來後竟有幾分精神抖擻之態,翟媼喜不自勝,顛顛的出去張羅吃喝。


  少商和皇後正商量著晚上是不是來一頓熱乎乎的羊肉湯餅,卻見翟媼一臉茫然的進來,沒頭沒尾道:“……那個岑安知的小徒弟,麵龐白淨有酒窩的,娘娘知道吧。適才他忽跑來長秋宮,跟我說了句話,然後飛快跑走不見了。”


  皇後玩笑道:“定是岑安知遣他來偷著傳話的。他說了什麽,莫非陛下要納新寵了。”


  翟媼道:“不不,他說,十一郎惹惱了陛下,陛下要重責……陛下要打十一郎!”


  少商倏的立起,滿臉驚慌。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當時風氣寬鬆到什麽地步呢,有幾分《基督山伯爵》裏銀行家夫婦的那種模式,隻要夫妻能夠互相諒解,人到中年之後,兒女都成親生子了,夫妻可以各自找樂子。你摟著你的姬妾,我調戲調戲帥哥,隻要不鬧大,不出大事,就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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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較著名的就有,梁冀的妻子,孫壽。


  但這要因人而異,我覺得絕大多數的丈夫應該是容忍不了的。


  第101章


  少商原就在擔心淩不疑,此時聽聞這個消息,簡直如坐針氈。她緊張的都有些結巴了:“娘娘,我我……那個,我能否……”邊說邊眼望門外。


  皇後卻不如少商一般火急火燎,因她心中覺得奇怪。皇帝疼愛淩不疑,比親生兒子更甚,不單是因為疼愛他無須牽扯承嗣皇權與勢力偏移等事,還因其中帶了幾分對霍氏滿門的愧疚和憐惜。


  這麽多年下來,別說打罵了,當年騎射師傅多訓斥幾句皇帝都要心疼半天。從懷疑騎射師傅是不是欺淩不疑沒爹沒娘沒家勢靠山,一直感傷到若霍翀兄長還活著,哪裏輪得這個不知所謂的騎射師傅來擺架子,霍氏上下皆是好手,哪個不能教導嫡親的唯一外甥了。


  而今日竟要責打養子?是岑安知傳錯了話,還是淩不疑真做錯了什麽要事。


  不過皇後還是說:“少商你別急……行,你先過去看看也無妨。好好說話,別頂撞陛下,我隨即就過來,翟媼,來為我更衣……”


  少商得了允諾,掉頭就往外跑,皇後想想不對,趕緊又叫了幾個高大健壯的宮婢跟上去,免得又遇上什麽事故。


  從長秋宮到宣政殿,若抄近路,隻需一刻多鍾,不過沿途要經過一條用來隔開前朝與後宮的宮巷,平時少有人跡,甚是僻靜。不過少商膽大如鬥,自不會畏懼會遇到什麽牛頭馬麵。原本她還擔心會被守衛宮巷入口的侍衛攔住,不許她通行,沒想這回人家倒很主動的放了行,也不知是不是岑安知事先吩咐過了。


  一路順著宮巷奮力往南跑去,誰知在拐角處差點與一人撞了個滿懷——袁慎抱著兩卷險些被撞散的竹簡,站在那裏仿佛白日見鬼。不過他年少機敏,轉眼間就到了。


  “是不是淩不疑出了事?適才陛下與幾位大人正在論證,我在旁秉筆摘記,後來不知岑內官與陛下說了什麽,陛下就叫我等出來了。”袁慎臉上驚疑不定。


  少商扶著宮牆籲籲喘氣:“能出什麽事,你別瞎說,回頭傳出去就成淩大人犯上作亂,失寵於陛下了……是陛下召我們商量婚期呢。”


  袁慎無奈的攏好沉重的竹簡文卷:“你不必忌言至此,我又不會害你。”很好,性情一點也沒變,遇事先防備,見人先當賊。


  “對了,上回你叫我打聽樓垚的事情,我都問清楚了。可你一直在宮裏,我都無法給你傳信。你這是怎麽了,外麵都傳你和淩不疑吵架了,被關在宮裏不讓出來?”


  少商攀著宮牆慢慢直起身子,吐氣道:“我說袁公子,你能不能凡事先想點兒好的,就不能是我受娘娘器重,所以留在宮裏幫著籌措壽宴?都城裏多少官宦人家的女兒想入宮闈,想服侍在皇後左右,她們豔羨的我眼珠都紅了!這是嫉妒,純屬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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