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按照原先設定的,此時應該少商十分惶恐的來問‘我有何難’,但太子妃怕這小女娘不解風情,於是這個任務又由小堂妹來承擔了。


  堂妹道:“程娘子得嫁貴婿,又得皇後喜愛,能有何難啊?”


  少商似乎有了些興趣,從食案上抬起頭。


  太子妃憂傷道:“少商妹妹,你年紀小,有時候顧慮不夠周全。前次你得罪了五公主,害的她被拘禁至今,食邑還盡皆收回。這一來你們已成大仇,將來她若能出來,還不狠狠報複於你。還有母後那邊,此時她在氣頭上,什麽都好說。可將來她若心疼起女兒來,遷怒於你,你該如何是好啊。”


  少商想了想,問:“那殿下有何妙計助我脫困。”


  太子妃笑道:“我是為你著想,俗話說,疏不間親,娘娘和公主到底是親母女,為將來著想,你不妨在娘娘跟前求情,將五公主放出府邸,還其食邑。這樣公主念你的情,你二人之間的怨恨自解,說不定以後還能親如姊妹。”


  少商笑了:“有兩件事,太子妃最好明白一下。第一,當初五公主栽贓我殺人時,我並未得罪她。她惱恨我的緣故太子妃清楚的很。是以,除非我與淩大人解除婚約,公主是不會和我親如姊妹的。”


  太子妃急道:“正因如此,倘你能以怨報德,解救公主出府,她必然感激於你。”


  少商笑笑,繼續道:“第二件事,五日前,淩大人告訴我,五公主前幾日終於買通了一名守衛,讓她的傅母偷偷出府,攜金銀玉器至東宮,遊說太子妃您為其說項。”


  冷不防被戳破,太子妃臉上忽紅忽青,好像得了打擺子,半晌後才強笑道:“五妹也是心急想出來,我忝為姒婦,總是要替她周旋一二。那些金玉,是我替她暫管的……”


  眼見少商笑眯眯的眼神,太子妃也說不下去了。


  “不過殿下說的也有理。”少商道,“所以,從五公主被罰至今,我隔三差五就在陛下和娘娘麵前為她求情。至於放還是不放,兩位長輩自有主意。”好人誰不會做,還等太子妃來勸。


  首計失敗,太子妃臉色青黑,但仍然堅強的繼續戰鬥。


  “好罷,五妹的事先擱在一邊,既然說到了你與子晟的婚事。我比你年長些,少不得要勸勸你。這麽多年來,陛下為何一徑勸說子晟早些成親,不就是為了開枝散葉繁衍子嗣麽。可你年歲還小,早育多育都對身體不好。到時陛下見養兒子息不豐,暗暗責怪於你,你該當如何。依我看來,不如早早計劃,尋幾位可信的姊妹,將來隨媵出嫁,既可作心腹,又能分擔生育之困,豈不妙哉。”


  少商想了想,歪著頭道:“我一早就跟陛下和娘娘說過,我悍妒成性,絕不許淩大人蓄納姬妾。若他敢,來一個我弄死一個,來兩個,我弄殘一雙。”


  太子妃身旁的女孩們原本一個個含羞帶臊,聽了這話頓時臉色慘白。


  “殿下別急。”少商笑嗬嗬的製止太子妃再度開口,“您的話也有理,生育的確不容易。”


  太子妃抹了一把汗,笑道:“你能聽得進去就好,我全是為了你好。你看看我的這些姊妹,各個性情溫順,知書達理……”


  “不過,”少商打斷道,“若我要找媵妾,為何不找自家人呢。不說家父麾下的部曲之女不少,就是鄉下的程氏族親也有許多女兒啊。那不是更加可信可靠?”


  太子妃急怒道:“那些粗笨女子如何配得上子晟……”


  “為何要配得上!”少商目露嘲弄之意,“不過是用來繁衍子嗣的,粗壯些才好。要那些水靈妖嬈的女子作甚,將來疏離我與淩大人的夫妻之情麽。”


  太子妃再度無言以對,因為對方說的實在有道理。像她自己,自從不能生育之後,舉薦給太子的姬妾都是身壯貌陋之輩。


  既然這小賤人聽不進好言好語,太子妃便冷下臉色:“將來的日子長的很呢,如今少商妹妹有父皇母後的寵愛,自然不把我看在眼裏。可是來日方長,難道少商妹妹不願與我交好,結個姊妹之盟?你若接納了本宮的姊妹,本宮將來也會視你如姊妹。”


  喲,這就威脅上了。少商十分歡樂:“妾以為,有淩大人和太子殿下交好,情同兄弟就夠了。太子妃殿下嘛,恕妾不敢高攀。”言下之意,您老的榮華富貴還掛在太子身上呢,討好您不如直接討好太子……何況,她心中已隱隱起了一個念頭。


  ——太子妃的確如二皇子妃所說,貪婪虛偽又愚蠢。


  其實她不知道,帝後的存在才是對她最大的保護。皇帝重諾,皇後心慈,若是沒了這兩座大山,她既無寵無子又無強大家世,都不用淩不疑出馬,少商自己就能把她扯下來。甚至少商都不用親自動手,那些垂涎皇後寶座與外戚好處的功臣勳貴難道是吃幹飯的?可笑太子妃還在展望將來帝後過世後的‘美好生活’。


  太子妃這會兒已不願假作和善了,厲聲道:“好好好,你既然好賴不聽,我就與你來論一論禮法孝道!你定親至今,淩侯府邸一次都沒去過,淩侯夫人你更是視若不見!再怎麽樣,她都是子晟的繼母,應有禮數你一概罔顧。我倒要看看朝中的禦史大夫們管是不管……”


  她好歹是儲君之妻,還能指使的動幾個小禦史,倒是朝裏朝外一應和,看整不死程少商這小賤人!


  誰知她這話非但沒嚇住對方,反激的那女孩重重一掌拍在食案上,雙目淬火一般,身體緩緩立起——


  “太子妃閑來無事還是多讀一讀書罷,別學的一知半解就來教訓人!那淳於夫人一不是淩大人的生母二不曾養過他一日,生養之恩皆無,倒還與霍夫人有深仇大恨,還敢來擺什麽君姑繼母的派頭!”


  “霍夫人雖脾氣不好,對淩大人不僅有生養之恩,當年兵荒馬亂中,百般辛苦才護的兒子周全。彼時彼刻,淳於夫人在哪兒?她正在勾引淩侯!”


  “都是積年的老妖精,裝什麽慈悲仁善的小仙姑。我那正牌君姑恨不得淳於氏去死,這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若換了我,我阿母跟人有生死大仇,我不當街潑她金汁就算是我大不孝了!淩大人現在還對淳於夫人客客氣氣的,那已是看在生父淩侯的臉麵上了。我倒要看看還有誰猶自不足,拿這破事來尋釁?!”


  太子妃被指桑罵槐的臉上氣堵聲噎,幾乎要背過氣去,但亦如二皇子妃所說,她連吵架的才能都十分貧乏,隻能抖著手指喃喃著‘你,你……竟敢,竟敢……’


  少商大獲全勝,也不打算追殺窮寇,便滿意一笑,正打算鳴金收兵,得勝還朝。這時,忽從門外跌跌撞撞闖進來一個老媼,她衝著太子妃大喊:“娘娘,殿下殿下……出事啦!適才阿黑衝到宮門外報信……!”


  少商不知其裏,太子妃卻知道阿黑是她派去盯著梁府(準確的說是曲泠君)的眼線。她一聽情敵家有事,顧不得少商在場,著急的問道:“出了什麽事?你快快說來!”


  那老媼叩首,大聲呼喊:“梁家出人命啦!說是曲氏夫人謀殺親夫!”


  ……少商與太子妃麵麵相覷。


  第105章


  太子妃固然日夜盼著情敵倒黴,但這樁變故她也始料未及。至於少商,更是無所謂,她統共見過曲泠君一麵,能有什麽交情,倒是猶豫著該不該給二皇子妃報個信。


  太子妃興奮的麵色潮紅,仿佛寡婦遭遇了第二春,全然忘了適才被少商數落的灰頭土臉,都顧不得和她算賬,隻急的要和心腹商討如何應對。


  離開東宮,少商看天色不早,去長秋宮應了卯便溜達回家了。臨走前,皇後還跟她打趣:“看來,太子妃沒吃了你呀,嗯,手,腳,都在嘛。”少商得意道:“就太子妃那牙口,還是吃軟乎些的好,我太硌牙了。”


  回家路上淩不疑和她說說笑笑,居然絕口未提梁家命案,不知是沒聽說,還是和少商一樣也沒當回事。


  不過他來不當回事,有的是人很當回事。


  次日清早,淩不疑看今日晴好,幹爽冷淨,便勸少商向皇後告假一日,兩人好去外麵遊玩,卻被少商打著哈欠拒絕了,說是鬧冬困,想在暖和的長秋宮裏縮著打瞌睡。


  淩不疑看著像隻小貓咪般懶洋洋的女孩,抿嘴凝目,正想再行說服,剛踏進內殿,卻看見二皇子和太子妃已迫不及待的將梁尚之死告知皇後。


  太子沉默的坐在一旁,失魂落魄。


  二皇子猶如家長偶爾不在身邊的小朋友,驟逢大事,興奮的不知如何是好——


  “……母後您聽我說,昨日梁家可鬧翻了天,我都打聽清楚了!起初發現梁尚屍身時,梁無忌還想遮掩,又是家醜不外揚那套。可那梁老媼是個潑婦啊,她能乖乖聽話?她暗地裏讓隨從將都城裏的親朋故交告知了個遍,然後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請親朋們做主!這一下就驚動官府了。京兆尹裝聾作啞的不肯出麵,可廷尉府的紀老兒哪肯罷休,當時就著人去捉拿曲泠君,誰知梁無忌領了府兵攔在家門口,放言若揚侯紀遵非要拿人,梁家人隻能血濺廷尉府了!兩人爭執不休,一個說是家事,一個要正國法,昨日兩人趕在南宮下鑰前將官司打到了父皇那兒!”


  這麽長長的一段,二皇子說的行雲流水,順暢無比,連個咯噔都沒打,少商不免佩服:“二殿下記的好清楚啊。條理分明,口齒利落,二殿下很有才幹嘛。”


  淩不疑瞥了一眼精神抖擻的女孩,她一點也不困了。


  二皇帝仿佛一隻灌飽了老酒的老鴰,得意的呱呱兩聲,掩飾不住滿臉自豪,他正要接著往下說,淩不疑悠悠道:“二殿下自然清楚,因為昨日梁州牧與紀大人吵到陛下跟前時,二殿下就在場。”


  少商疑惑:“這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也在場。”


  “那你昨晚什麽都沒說!”


  “你沒問。”


  少商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肩頭。


  皇後緊張的直起上半身,指著二皇子道:“你又做錯什麽事了,你新婦才出門一日,你就又闖禍了?”


  二皇子既尷尬又憤慨:“母後你說什麽呢,這回不是……是父皇聽說我外舅病了,特意著我詢問,還賜下了食藥……哎呀,母後你真是的!”


  少商看氣鼓鼓的二皇子還在瞪皇後,太子一臉想問又不敢問,她轉頭對淩不疑道:“那陛下後來怎麽決斷的。”


  淩不疑簡潔道:“折中。曲氏依舊留在梁府,但由廷尉府派人看管。”


  皇後皺眉道:“這……天子腳下,都出了人命官司,這樣妥帖麽。”


  淩不疑側身朝向皇後:“梁州牧說,梁家婦殺了梁家子,怎樣都是梁家的醜事,外頭不知多少人等著看他們河東梁氏的笑話。若真是曲氏謀殺親夫,梁家必定不會包庇,可如今方過半日,事態不明,他家塚婦就被鎖去廷尉府關上幾日或用些刑罰,那以後梁家也無顏見人了。何況曲家人正在趕來的路上,他懇請陛下好歹緩上一緩。”


  皇後緩緩點頭:“梁州牧說的也有道理。這件事,既是國法,又是家事。”


  其實,時人碰上這種家族內部的陰私,多是兩家姻親共同商討決議後自行處置,百姓喜聞樂見的輔助工具有豬籠與麻繩等等,隻有極少數談不攏的才會告上官府。不過這年代,沒幾個人愛上衙門,有時兩家談不攏哪怕來場械鬥,也會盡量避免將事情鬧到眾所周知。


  二皇子不滿的瞪了下淩不疑,覺得自己辛苦半天做好了前情介紹,卻被淩不疑講完了最精彩的部分,簡直是貪功,是搶功!

  “母後,母後!”他趕緊將眾人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這樁命案裏頭貓膩可多啦!曲泠君兒臣認識,她並非心狠手辣之人,腦子也不糊塗,那為何要謀殺親夫?想來是婚姻不幸,度日如年,兒臣打算著人好好查探一番……”


  皇後一拍案幾,嗬斥道:“你胡說什麽,這有你什麽事!不許瞎摻和!”


  “怎麽沒有兒臣的事啊。此事撲朔迷離,待兒臣查它個水落石出,正好顯顯兒臣的本事,哈哈,哈哈哈……”


  少商看皇後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忽出聲道:“二殿下,你是不是那曲泠君夫人的奸夫啊?”


  太子險些撲倒。


  二皇子膝蓋一滑:“你你你,你竟敢汙蔑本……”


  “妾適才看二殿下知道梁尚被殺後,歡喜之極,笑聲不絕,還以為那曲夫人將來要與二殿下雙宿雙飛呢。”


  二皇子幾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眼眶都快裂開了:“一派胡言,我我我要殺了你!”說著便要撲過來打少商,誰知少商一下躲到淩不疑身後。


  淩不疑正襟危坐,紋絲不動:“我勸二殿下稍安勿躁,心平氣和。”


  二皇子摸摸曾經摔裂並養傷兩個月的肩胛骨,憤然的坐了回去。


  少商趴在淩不疑的肩頭,探出腦袋:“梁州牧與紀大人鬧到陛下跟前時,二殿下也在,如果陛下有意,自會點殿下去署理此案。陛下吩咐二殿下了嗎?若無公事,那就有私誼。可那梁家曲家與殿下有什麽關係啊,她曲泠君謀殺親夫也好,紅杏出牆也罷,都有該管之人去管,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您不知道啊!二殿下閑著無事非要去插一腳,是唯恐人家記不起曲泠君與東宮的淵源麽。二殿下,妾問你一句,你是何居心啊?”


  論口才,一百二十個二皇子串起來也抵不過一個程少商,他立時被問住了,不安的去看親媽和胞兄。


  “二皇妃臨出門前還說,二殿下如今年長穩重了,哪怕她出門不在家,殿下您也能妥當行事,可如今看來……嘖嘖嘖。”少商大搖其頭,一臉遺憾,“我定要寫信給二皇妃,將殿下今日之事告訴她不可!”


  淩不疑微笑道:“等你信寫好了,我用快馬替你送去平陽郡。”


  “不許你告訴她!”二皇子吼的屋宇發震。


  “妾就要告訴她!”


  “你敢?!”


  “殿下看妾敢不敢!來人啊,備筆墨!要上好的筆,一等的墨!”


  “你……”


  二皇子撲上去要掐這小混賬,淩不疑虛晃一掌擋開,於是二皇子一個狗啃泥撲倒在地上。少商很狗腿捶捶淩不疑的肩頭,以示景仰。淩不疑含笑斜睨。


  “——好了!”皇後一拍案幾,喝止了這段三歲五歲與十歲之間的鬧劇。


  她按了按自己的鬢角,凝視次子,一字一句道:“你現在給我回去,老老實實的待在王府裏。這樁案子不許你插手,若有違逆……想想你五妹。”


  嚴厲處罰過一個兒女的好處,就是其餘兒女都不會再把你的話當耳旁風了。


  二皇子看皇後麵色凝重,頓覺後脖頸一涼。他可不想等老婆回來後,發現食邑封號全沒了,是以隻能不情不願的告退。


  臨跨出殿門前,他看見從淩不疑背後大搖大擺走出來的程少商,不甘心的咬牙道:“母後,難道您不打算處罰程氏這小……”


  “還不快滾!”皇後大喝一聲,二皇子一溜煙跑了。


  太子妃一直端著矜持的微笑,目送二皇子離去,才輕歎一聲,開始婊演——


  “母後莫憂,兒臣盡知尊長心中苦惱。唉,想當年曲家妹妹風姿秀美,端麗無雙,又書畫雙絕,都城中的姊妹莫不仰慕。沒想到世易時移,她竟然做出這等駭人聽聞之事,真令我等唏噓不已。所謂日久見人心,想來曲家妹妹心中含怨已久,今日釀成人倫慘事,她還能一死了之,可憐她那兩個孩兒,以後可怎麽做人啊……”


  “太子妃好嗓子。”少商冷冷的打斷,“十月旦上的驅儺戲都沒您唱的好聽。”


  太子妃被打斷了情緒,怒道:“你也太不知長幼尊卑了,仗著母後的寵愛,毫不將我放在眼裏。我一番好心,純是憐憫曲家妹妹……”


  “明人不說暗話,也沒人是傻子。您以為大家真信您是在憐憫曲夫人麽?你適才一番唱作,隻四個字可以配——幸災樂禍!另有四字,就是‘落井下石’!”你是釘子我是錘,程少商專治太子妃各種不服。


  太子妃心中怨毒,臉上卻裝的可憐,嗚呼一聲撲向太子,泣道:“殿下,您就看著這小賤人欺侮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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