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少商歪腦袋想了半天:“我三兄也問過班小侯,如何知道自己心悅一名女子。班小侯說他曾祖父告訴過他,遇到心愛的女子時,會覺得電閃雷鳴——你看見我時,有覺得電閃雷鳴麽?”
淩不疑仔細想了想,認真道:“那夜燈會麽。我不覺得電閃雷鳴,我隻覺你站在那裏,周遭一圈盡是春暖花開。”
少商心中甜蜜,笑的眉眼彎彎。
淩不疑又道:“你與崔叔父究竟說了什麽,適才看他攔著你一個勁的說好話,用膳時還將最肥美的炙肉切了給你。”
少商一僵,故作無恙的小手一擺:“也無甚大事。隻是崔叔父最近見我越發賢良淑德,心中喜悅,所以大大的獎賞我呢!”
——嗚嗚嗚,這世上能欣賞她的隻有皇後娘娘!這些封建社會的臭男人,一個個見識短淺,審美力腐朽落後!
……
如此又過了數日,程老爹終於跟著韓大將軍班師回朝。
要論這回壽春平叛之戰中最憋屈的莫過於他們這一路大軍,從頭到尾隻撈到十來個殘兵潰將,蓋因崔奶爸怕班級裏的小朋友出意外,所以根本沒半點強攻的意思。
先是淩不疑一輪疾風驟雨般的猛攻嚇破了彭逆陣營的膽,然後崔奶爸再祭出一套套春風化雨的‘勸降-離間’組合拳,最後彭真是被自己的心腹捆成粽子丟出城投降的。
皇帝很夠意思,雖然程老爹與韓大將軍無功而返,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依舊各自賞賜了好些財帛撫恤,官秩就沒有動彈了。
重頭戲在家裏。
程老爹沒卸甲直接去了萬府,然後老萬同誌猶如多日委屈的孩子見了家長,抱著義弟就是一頓撕心裂肺的痛哭,哭的生離死別肝腸寸斷,口口聲聲‘我以為再也見不到賢弟了真是生不如死啊啊啊啊啊啊’……
蕭夫人抱著胳膊在旁冷眼看著,萬夫人尷尬到手足無措,除了還沒從太學回來的老大程詠,剩下幾個小輩愉快的吃瓜——此情此景,若非程老爹對蕭夫人一往情深,萬老伯又愛逛BG係的煙花地,少商就快要想歪了。
程姎也長高了許多,性情愈發沉靜溫婉,自從萬鬆柏受彈劾後,她就常來萬家幫著照料老夫人,此時又安靜的幫身體不好的萬夫人忙進忙出,對比的萬萋萋愈發吊車尾——於是,以誇獎程姎作為開頭,蕭夫人和萬夫人在旁拉起了家常。
蕭夫人已為程姎擇好了親事,隻等幾個月後程二叔從白鹿山告假回家來拍板。其實這門親事挑的很不錯,蕭夫人也是費盡苦心了,若沒有淩不疑做對照,甚至可算是程姎高攀了。然而有了淩不疑這樣光輝閃耀的存在,全都城的郎婿都不夠看了。
萬夫人倒很想得開,反正她十二個郎婿加起來都沒有淩不疑有排麵,她現在的心願是隻要女兒萋萋幸福就好。
哭足一頓飯的功夫,萬鬆柏將掛在胡子上的鼻涕眼淚抹幹淨,然後把眾人全都驅趕出去,隻留下他的親親好義弟說話。蕭夫人早忍耐不住,長袖一擺就往外走,萬夫人苦笑著跟上。
等人都走幹淨後,萬鬆柏才道:“這回九死一生,數度臨險,說起來還是靠著賢弟的佳婿才逃出升天!唉,死過幾回的人了,什麽都看開了,賢弟,今日我想與你談談萋萋和子孚的親事,還有我家的香火承續一事。”
程始心裏門兒清,歎道:“這事我早想過啦,咱們兩家是過命的交情,如今看來兄長是生不出兒子啦……”
“什麽生不出兒子,還不是你出的餿主意,讓我重修什麽祖墳,結果壞了風水……”
“就算不修祖墳不壞風水義兄也隻不過每兩年多一個女兒,兒子還是不知在哪兒啊!”
“有女兒好過沒女兒啊!自萋萋出世之後,愚兄我十幾年顆粒無收啊,現在人家都在外麵風言風語是愚兄的身體出了毛病呢!”
“胡說八道!哪個敢說義兄你我去撕了他們的皮!”
“你就是活烤了他們也攔不住人家心裏嘀咕啊!”
“那怎麽辦?”程始無奈的坐倒。
“還能怎麽辦啊。”萬鬆柏倚著隱囊,“兒子愚兄我是不想了,指望孫子吧。”
程始眼前一亮:“這我早想過了,幾年前我就跟元漪說‘看來兄長是無有子息了’……兄長你別打岔讓我把話說完!子孚是兄長你看著長大的,和萋萋情分也好,將來他們成親後,孩兒過繼給兄長也行,直接叫子孚入贅也行……”
萬鬆柏心中感動,撫著義弟的肩頭,歎道:“賢弟與我不是骨肉勝似骨肉,才會說這樣掏心窩子的話。入贅嘛,我也想過,可是一來怕你們兩口子心疼,二來我也心疼啊!子孚是多麽爽朗快活的好孩兒,雖說我拿他當親生兒子,可贅婿說出去終歸不好聽。將來他在外頭被人嘲弄了,那還不是在割我們自己的肉!思量再三,我和阿母商量好了,與其將來過繼外孫,不如直接過繼子孚做嗣子!”
程始一時沒反應過來:“過繼子孚?可我們兩家一丁點血緣都沒有啊!”一般過繼不都是挑宗族裏的孩子麽。
“誰說不行!”萬鬆柏喜滋滋的坐起來,“你看陛下跟前的岑安知就過繼了好友的侄兒做嗣子……”
程始無奈道:“第一,岑內官是宦官,義兄和他比什麽。第二,岑內官的親族家人都在戰亂中失散了,剩下的都出了五服。第三……第三我暫時想不到,總之這事不妥,義兄要被人戳脊梁的!”
“戳什麽脊梁!”萬鬆柏冷哼道,“我家那些族人你也知道,早與我勢成水火了。過繼?!哼,我倒是敢過繼,他們敢把孩兒送來麽!再說,我說過繼子孚也不是全無把握的,這些年來我手上拿了好些族人耆老的把柄,到時候打壓一批拉攏一批,再找些德高望重的鄉老說項,事情定然能成!”
他一拍大腿,“我已派人回鄉去去暗中遊說了。總之,他們叫我順心了,之前的恩怨我就和他們一筆勾銷,以後多給些甜頭就是了!”
程始細細思量一番,好像……貌似……真的不是不可行啊。
“等一下等一下!要是子孚做了你的兒子,那和萋萋就是兄妹了啊!這這這……”程老爹著急了。
“瞎叫喚什麽!”萬鬆柏閑閑道,“把萋萋也過繼出去不就行了嘛!人家我都選好了,就是我妻兄家。萋萋的舅父舅母沒有女兒,本就疼愛萋萋的緊,這事他們求之不得。”
程始一時頭暈眼花,腦袋轉不大過來:“那嫂夫人能答應?萋萋可是她的心頭肉啊!”
萬鬆柏笑罵:“我看你是累傻了!若不是萋萋阿母答應,我能想到過繼萋萋到妻兄家?你嫂嫂何止答應,自從我跟她說了這事,她高興的都睡不著了!”
頓了頓,他又歎道,“唉,也就是賢弟夫婦心存寬厚了,讓我摸著良心說,萋萋這樣的丫頭給我家做新婦我也不樂意呀!魯莽衝動又嬌蠻任性,一點做人新婦的樣子都沒有!”
“兄長別妄自菲薄,嫋嫋也沒好到哪裏去,三天兩頭的和我頂嘴,說出來的話能把人活活氣死……”程始道。
萬鬆柏擺手製止了他:“不一樣的,不一樣!嫋嫋是心裏有成算的人,宮闈是什麽地方,她說的天花亂墜,你我還真當那裏是世外桃源啦?就算有皇後和淩不疑的關照,她若不是自己有分寸知進退,一樣站不住腳!萋萋就不一樣了,她是真的有口無心沒個計較啊,這下好了,可以把她‘娶’回家了,你嫂嫂恨不能把心肝掏出來給你們兩口子做謝禮!”
程始心中混亂:“義兄容我緩緩,讓我與元漪商議商議……”
“你呀!就是沒個大丈夫氣概!”萬鬆柏恨鐵不成鋼,“這種事一家之主答應了還有婦人什麽事!”
罵過後,很快他又笑起來,“誒誒,那你不妨跟蕭氏說,打仗布陣我雖不如你,可積攢家財我有一手啊,隻要她答應了,我那萬貫家財就都是子孚的了!以後外麵不管,回了家子孚還管你們叫阿父阿母,我又不會計較什麽,哈哈,哈哈哈哈!”
程始看著義兄暢快大笑的麵容,心中感動,低聲道:“兄長,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用心赤忱,可你要想清楚,開弓沒有回頭箭!若真過繼了子孚,將來兄長再生下兒子,那該如何?還有,若將來若萋萋也不能生下兒子,那又該如何?難道讓子孚納妾,那生下的孩兒就與萬家毫無血脈關係了!”
萬鬆柏不笑了,目中似有瑩光,定定的看著程始,一字一句道:“賢弟,我沒你命好,從小血係親緣淡薄。當年我親眼看著叔伯們逼我母親剜目割耳以明誌,血淋淋啊!年幼時,他們還暗算過我。這些年來他們更恨不得我們母子早早死在外麵,為的就是想霸占這份家業!祭田和祖產我不會動,可是家父家母和我自己創下的家產就不容他們貪圖啦!”
“那日在密林中受賊匪圍攻,我雖傷的糊裏糊塗,卻還記得子孚將我縛在他背上。我身子肥重,把他壓的直不起身來,可他無論如何都不肯舍下我自去逃命——我當時就想,哪怕是我親生的兒子,大難臨頭之時,也不過如此了!”
“這話你別跟蕭氏說——她把孩兒們都教的很好,有勇有謀,心地淳厚。有子孚這樣仁孝的孩兒給我做兒子,是我的福氣。就是要搶走賢弟的一個好兒子,愚兄於心不安哪!”
程始虎目蘊淚,緊緊握著義兄的雙手:“兄長說的什麽話,若沒有義兄全力幫扶,就憑我們夫妻那點人手,早淹沒在兵荒馬亂中了!那年姓陳的盤山賊的要與我火拚,敵眾我寡,眼看要全軍覆沒。是兄長將全副家當挪借給我抵擋敵軍,這是多大的恩情啊……”
“說什麽廢話!八輩子以前的陳芝麻爛穀子你還要來回絮叨,顯得你記性好是怎麽的。你就是這麽婆婆媽媽才總被蕭氏欺負……”
兄弟倆感動的相視而笑,萬鬆柏正打算再攛掇義弟兩句禦妻之道,忽聽外麵一陣吵雜,然後是程詠匆忙而慌亂的聲音——
“阿母,出大事了!逆賊彭真忽然在獄中出首,說他與乾安王早有勾結,欲共謀大事!當初銅牛縣的那兩千斤精銅,就是他送給乾安王的見麵禮!”
外麵廳堂靜了一刻,一個懶洋洋的少年聲音響起:“這與我們有什麽關係,長兄你先坐下,歇口氣喝點水嘛。”
“少宮住嘴!詠兒你接著說,是不是牽扯到王家了!”蕭夫人道。
“阿母所料不差!”程詠似乎喘了口氣,“那逆賊還說,若非多年前車騎將軍王淳給他牽的線,他根本不認識乾安一係。他舉兵反叛之後,也是王淳去信讓他和乾安王府聯結……”
“口說無憑!難道彭真說什麽就是什麽不成!逆賊死到臨頭,還想多拉幾個人墊背,這也不奇怪!”這是程頌的聲音。
“二兄你也別插嘴,長兄急成這樣,必然不隻是彭真空口白牙胡亂攀咬!”程少宮道。
“沒錯!彭真留了個心眼。他本想讓王淳替自己向陛下求情,可眼看王淳沒搭理他,就一不做二不休,將藏著的王淳信箋都拿出來了!”
“……長兄,你還是一口氣說完的好。”少商淡漠而清冷的聲音,鎮定又緩慢,“恐怕不止攀扯上王家這麽簡單吧。是不是還扯上了東宮?”
程詠長歎一聲:“其中有幾封信中寫著——最好能引的陛下禦駕親征,然後從中上下其手。隻消陛下有個山陵崩,太子就能繼位了,到時就有王彭兩家的。”
作者有話要說:
漢唐魏晉一直都有收養子的風氣,但理由各自不同,像李克用的十三太保就是割據勢力為了壯大聲勢而用父子關係籠絡的一幫大將;不如曹真,本來姓秦,親爹為曹老板戰死,曹老板就收他做自己樣子,連姓氏都改了。
除了沒做繼承人,曹家子嗣所有的待遇曹真都有,甚至後來還成了輔政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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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過繼好友兄弟的孩子作為繼承人的做法,甚至周世宗就是他姐夫的繼承人,別問我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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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宦官收嗣子也是漢唐時代十分流行的做法,尤其是東漢,皇帝甚至會像正常人家的一樣加封宦官的嗣子各種官職,承繼宦官的勢力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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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曹老板,大家都知道他的祖父曹騰是東漢很有名的一位大宦官,但是曹老板的爹究竟是哪裏過繼來的。有說是曹騰兄弟過繼來的,也有說是夏侯家過繼來的,我沒仔細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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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種解釋,叫做擬製宗族,就是將沒有血緣關係的家族和自己家族當做同一家人,不論稱呼,生活,還是自我認同,都將對方看做自己一家人。
這就是我對萬程兩家的關係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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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不論是擬製宗族,還是曹老板本來姓夏侯,總之夏侯家族是對曹家死忠到底了,以至於後來司馬家篡位,夏侯家族被清算的很慘,甚至司馬師的皇後夏侯徽都被害死了。
以上。
第124章
事出緊急,少商立刻請示蕭夫人,獲允後回家收拾好行囊,然後帶上蓮房桑菓進宮去也。臨離開萬家前,蕭夫人沉聲囑咐:“好好侍奉皇後,別的事情不要多嘴。”
少商心知肚明:“我算哪路人物啊,就想多嘴也得有人聽啊!”
蕭夫人深知轄製女兒不住,隻能歎道:“宮闈凶險,儲君之事凶險尤勝十倍,你要好自為之,不可惹禍!”
少商知其有理,隻能老實答應。
用皇後所賜的令牌叫開上西門,爾後徑直往長秋宮走去,尚離宮門還有十餘丈遠,少商聽到宮婢的勸阻聲和一個尖利哭喊聲。少商走近一看,果然是王姈。
宮婢們看見少商,紛紛高興的叫起來——
“程娘子來了!快快進去,娘娘又病了!”
“少商姊姊你可來了,娘娘從昨夜躺下就一直咳嗽,可嚇壞我們了!”
“之前翟媼還說,你若再不來,她就要使人去你家找你了!”
……
不等少商反應,哭的蓬頭散發的王姈就撲過來,她滿臉是淚,惶惑不安,甚至都不敢站著,隻跪在少商腿邊哭喊:“程娘子救救我阿父吧!他和幾位兄長都被捉起來了,都下到北軍獄裏去了!”
少商一愣。對了,這些不屬於刑事犯罪,所以不是關在廷尉府。
一名宮婢憤憤道:“王娘子!奴婢們已經說過許多遍了。娘娘說了不見你,你非要進去是抗旨!娘娘現下病著,你在外麵吵吵鬧鬧是安心不讓娘娘養病麽!”
另一名宮婢喊道:“王娘子你趕緊走吧,再不走我們就去請中黃門來拖你走了!”
王姈怒道:“你們這些賤婢!往日一個個卑躬屈膝,現在看我家有難就來踩我一腳!好一群見風使舵的勢利小人!”
少商叉腰道:“她們是宮女,對著貴人們不卑躬屈膝難道還趾高氣揚啊!還有,皇後娘娘是後宮之主,長秋宮的人還需要去勢利誰?哪怕皇子公主在這裏都是客客氣氣的,你一個外臣之女倒跋扈的很!”
她本就在宮婢宦官中有些威望,此時周圍的宮婢心中感動,立刻你一言我一語的附和起來,圍在外一圈的黃門們甚至輕輕叫好。
王姈氣的渾身發抖,一下站起來,叫道:“好你個程少商,我早就看出你奸猾歹毒,如今我家遭難,你終於如了願,可以站在岸上看好戲了!”
“好笑了,你家遭不遭難關我什麽事!聰明的趕緊給我走,別打擾娘娘歇息!”
“我不走,我要見娘娘!娘娘不能不管我們啊,難道眼睜睜看著我們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