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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傀儡(二)

  「美人兒快來啊,還站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快過來陪我好好樂樂.……」 

  床上的魏瑟大師笑得好像真的瘋了一樣,黃豆大小的黑色汗珠從他頭臉中不斷滲出,一身白浪似的肥肉亂抖,好像是想爬起來卻又爬不起來。而水玉竹的整個人都已經陷入到他身上的肥肉中去,幾乎要看不見了。 

  那場面看起來已經越來越詭異,但何姒兒卻根本就沒發現,她現在正扭頭回身看著兩個面貌猙獰的彪形大漢。那兩個大漢堵在了密室門口。魏瑟大師的密室並不是固若金湯,說到底只是個封閉得好些的大房間而已,要悄悄地摸進來不是什麼難事。尤其是這兩人身上的衣著都一樣,正是那些在這宅院周圍巡視的護衛的打扮。 

  不過何姒兒卻知道這兩人並不是真的護衛,至少不完全是,因為這兩人她都認識。 

  「天河五鬼?你們怎會在這裡?」何姒兒橫劍在手,心中警惕大生,暗叫糟糕。不只是因為她被人喝破了身份,而是這兩個臉上四溢的殺氣,戾氣,怒氣的大漢正是兩年多前在揚州遇見過,還被他們抓到過。正是天河五鬼剩下的兩人。那一場失手被捉的遭遇讓她印象極深,天河五鬼又都長得惡形惡狀,讓人一見難忘,因此一見之下就認了出來。 

  「你何仙子都能在這裡作婊子,我們天河五鬼又為什麼不能在這裡做護院?哦,對了。如今天河五鬼早就沒有了,只剩我們現在這兩隻,其他三隻。兩年前不是都因為何仙子你而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么?」 

  五鬼為首的老大聲音低沉,神情淡漠,只是話語間陰森森的意味遮也遮不住。 

  何姒兒只覺得嘴裡發苦。除了那被誤殺的老三雲中鬼之外另外兩鬼可都不是她殺的,但除了當時的小夏之外誰也不知此事,她茅山何仙子的名號還借著擊殺三鬼的事迹響亮了不少,這時候再要說卻已經是有口難辯。 

  「美人兒快來啊.……」床上魏瑟大師的叫聲聽起來已經像是在嘶吼,聲音卻戛然而止。因為五鬼的老大突然間朝那邊虛虛地擊出一拳。魏瑟大師那正在左右搖晃的腦袋就像被柄無形的大鎚敲了一下一樣,耷拉下去就沒了聲息。 

  「兩年前,何仙子居然不聲不響地不辭而別。還莫名其妙地搭上了我二弟和五弟的性命,讓我們好生牽挂.……我們這兩年來便四處打聽尋找,便是想找個機會好好來和何仙子你說道說道.……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讓我在這田陽城看見何仙子。打聽到了何仙子居然是來查神機堂的魏瑟大師的底細。正好我四弟也在給神機堂的人辦事,於是便來這裡等著和何仙子敘敘舊了。剛好這位魏瑟大師準備的密室隔音甚好,讓我們可以放開了手腳地慢慢來。」 

  五鬼老大站在原地侃侃而談,言語間的森冷之意越來越重。何姒兒背心處已經滿是冷汗。這兩年間她武功法術都頗有進境,但更有進步的還是心思和眼力,剛才五鬼老大那一拳之力居然跨越了十丈以上的距離,偏偏出手之時還能毫無端倪無聲無息,這即便不是先天拳罡。也是極為不得了的手段了。如今這位老大隻是站在那裡,一股隱隱的氣勢就已經將她整個人籠罩。她很清楚自己如今就算是手中有劍,身上還藏得有其他符籙法寶,動起手來勝算也不大。 

  「你想怎麼樣?」何姒兒澀聲問。 

  「我不想怎麼樣。何仙子不是喜歡當婊子么?我們便成全你。兩年前我三弟可是已經付過梳攏你的銀子,今天我們兩兄弟就在這裡將這筆賬給結了,順帶還有我三弟的一條命的賬。」 

  說話間,五鬼老大開始邁步朝何姒兒走了過來,不徐不疾,不輕不重的步子,卻踏得整個房間都似乎在微微晃動。 

  「妹妹,快退遠些。」何姒兒明白這時候再說什麼都是無用,但她也還有心思對後面抱著古箏的年輕歌姬警示了一聲,才持劍迎了過去。 

  「百靈破軍陣!」面對這前所未有的棘手對手,何姒兒嬌喝一聲,出手就是茅山九十九路破邪劍法中範圍最大,威力最猛的一式。數十道半虛半實的鬼影從她手中的符劍中衝出,排列成一道密密麻麻的衝鋒陣勢朝著五鬼老大衝去。 

  這些鬼影都是以茅山秘法封鎮在符籙中的厲鬼,以上清道法將厲鬼身上的戾氣陰氣洗去,煉製之後成為了如符鬼陰靈一般的存在,雖然再沒有厲鬼的種種異能和本身靈性,但也能控制自如,隨著劍勢數十隻一併衝上,普通的江湖高手只能束手待斃等著被扯個粉碎。 

  但面前的五鬼老大很明顯並不是普通江湖高手,所以何姒兒激發出這數十道鬼影之後跟著也是一劍刺出,身形在數十道鬼影的掩護下飄忽不定,她手上的雖然只是符籙組成的符劍,在符力和本身真力灌注之下卻也並不輸於普通精鋼長劍,一樣的能斬筋斷骨,一樣的能殺人。 

  面對彷彿鋪天蓋地蜂擁而來的鬼影和其中飄忽不定的一把劍,五鬼老大卻好像根本就沒看見一樣,只是保持著他那不徐不疾,不輕不重的速度和舉止,一步邁出,一拳擊出。 

  步子是半步弓箭步,拳是收腰放肘的半步崩拳,沒絲毫張揚的氣勢和威力,只是穩到了極點,厚重到了極點,在那已經將他淹沒的鬼影激流中如一塊恆古不動的巨岩。而那飄忽不定若隱若現的一劍,不知怎麼的就被這穩重到死板的一拳給正正擊中。 

  噗的一聲輕響。在被擊中的瞬間,那把本來在符力真氣灌注下堅硬鋒利的符劍就被震散成了滿天碎屑。真正的碎屑。比棉絮還細微的碎屑,上面的符力,真氣也隨之煙消雲散。 

  能將本質上是軟綿毫不著力的符紙以剛勁震成如此。只憑這一拳上的功夫,這位五鬼老大放在整個徐州也能算是一等一的高手。而在他身邊洶湧亂舞的鬼影則完全成了擺設,那些本質上只是靈氣魂力凝聚成的利爪尖牙,若是普通生靈的血肉自然是能扯爛抓碎,但這五鬼老大本就是一身登峰造極的橫練,血肉精元充沛到了極點,武功境界也是相當高。舉手投足間滿溢著罡氣拳意,這些不入流的鬼影連讓他感覺到發癢都不行。 

  「恩?」這時候五鬼老大卻是眉頭一皺。只憑著拳頭上反震傳來的勁力,他就知道這一拳並沒傷到持劍的人。應該說是持劍的人在此之前就已經放開了手。那宏大莫御的勁力全被這符劍承受了。 

  留在符中的魂力本源被毀,又被這一拳所外溢的勁力,拳意所及,周圍潮水一般的鬼影如沸水下的雪花一樣消散。露出半空中何姒兒的身形。棄下手中符劍的同時。她已經如一隻疾風暴雨中的靈巧雨燕一樣翻身凌空,左右雙手分別拿出兩張清光閃爍的符籙,趁著符劍被毀,五鬼老大那一拳擊空的時機拍了出去。 

  那一把封鎮了數十條厲鬼的符劍即便是放在茅山派中也不是隨手可得的尋常法器,至少也要修為不低的長老費數年功夫才能祭煉出來,但何姒兒說棄就棄了,因為她知道只有這樣才能換來一個真正的制勝機會。 

  兩道清光在她兩手上炸出,只是眨眼之間一道凝聚成一頭猛虎。一道幻化出一把鋒銳無比的長劍,又轉而向中融合在一起沒入五鬼老大的身軀中去。五鬼老大的身軀驟然一震。然後便僵住了。 

  「大哥!」一直守護在密室門口,應該是五鬼中的老四的壯漢大驚,驚呼出聲,朝這裡衝來。 

  「站著別動!」何姒兒的手掌就落在五鬼老大的頭頂天靈蓋上。老四的步子馬上停住了。 

  「臭娘們,居然還藏得有厲害符籙在手。」老四一張原本就橫肉縱橫的臉上青筋暴現,猙獰得不似人相。 

  看著老四投鼠忌器,何姒兒也暗中鬆了一大口氣。其實她現在精疲力軟,內息紊亂頭腦發昏,按在五鬼老大頭頂的這一掌只是做做樣子,別說五鬼老大那一身強橫的橫練外門功夫,就算是個普通人的腦袋也拍不爛。剛才這雖然只是短短的幾眨眼的功夫,她其實已經是竭盡全力,尤其是最後那兩張「猛虎鎮鬼符」和「上清斬魄劍」合一的「上清靈虎噬魂咒」已算得上是上一品的法術,若不是情勢危急心神集中還不一定能用得出來。論真實修為這五鬼老大高出他一大截,尤其是百戰廝殺得來的煞氣和精練渾厚的拳意正是她茅山法術最難應付的,若是真的毫無花巧地正面對上,她幾乎沒有絲毫取勝的指望。 

  但現在居然真的制住了對方,她滿身冷汗之餘也是心中暗喜。看來真如那姓夏的臭小子所說,這符籙法器什麼的雖不是修行正道,江湖爭鬥上確實還就必不可少。 

  只是現在這般情況該如何是好,還真是有些令人頭疼。外面神機堂的那些護衛不知被驚動沒有,這天河五鬼的老四也並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看來這探查之事看來只能稍緩再說,現在必須先將這老大給.…… 

  正一邊調息一邊苦想對策,突然間手掌微微一動,那原本僵直的五鬼老大居然轉過了頭來。何姒兒還來不及反應,就感覺到一股沛然大力轟中了自己,整個人像被十匹馬拉的大車狠狠撞中了一樣飛了出去,碰地一下撞在後面足足有十多丈遠的牆壁上。 

  幸好牆上全都鋪上了一層厚厚的吸音棉布,這一下才沒把何姒兒給撞散架,但那一撞之力不止奇大,還滲透到了四肢百骸,何姒兒只感覺自己連一隻手指頭都動彈不得,全身的力氣都徹底被撞散了。而她心中的震驚卻還更甚這身體上的震撼,勉力出聲問:「你……你怎的能動的?」 

  「一時大意,倒沒想到何仙子你還備得有符籙在手。不過若是水火風雷的五行法術倒還罷了。這茅山派的裝神弄鬼卻還差些意思,對心性堅韌之輩來說算不得什麼。」五鬼老大動了動手腳,剛才的僵直已經一點跡象都看不見了。 

  何姒兒的一顆心已經沉入了絕望的深淵。道門正宗的上清道法。當然不是什麼裝神弄鬼之術,而自己所用的時機也是對方一拳擊空,精氣拳意都有破綻之時,但這藉助符籙竭盡全力的一擊依然無效,只能說明這人除了心智之堅毅萬里挑一,一身武功更是已經開始邁入了返照先天的門檻。 

  即便放眼天下,這也足以算作邁入了真真正正的一流高手之列。隨便在哪裡都可作一方豪強,或是世家名門的客卿。但對方這兩年卻一直隱姓埋名,四處尋覓找自己報仇。這份心思和執著才是最為可怖的。 

  「不關這兩位姑娘的事,放她們走……」何姒兒用最後的力氣從身體里擠出這句話。 

  五鬼老大沒有說話,老四卻先嘿嘿笑了起來,朝著那邊走去:「不好意思。我們兩兄弟並不想惹神機堂的麻煩。這兩位聽了太多東西的姑娘也就只有陪何仙子你一道去黃泉路上作伴了。」 

  大床上,那之前埋在魏瑟大師的肥肉中的水玉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拔身而出,跪坐在床上滿臉驚恐地看著凶神惡煞地老四走過來,抱著古箏的年輕歌姬也退到了床邊,只是冷冷地看著場中。 

  這時候老大舉了舉手,示意老四停下了。他走到了何姒兒面前,說:「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到底是誰殺了我五弟?」 

  「什……什麼?」何姒兒一驚。 

  「雖然江湖上一直都說是何仙子你斬殺了我五弟。三弟和二弟,不過我們知道並非如此。三弟是你所殺。其餘兩人只是因你而死。我二弟是被飛天玉蜂殺的,我們也見過我五弟的屍體,那手段卻不像是你能做出來的……咽喉里焦黑炸損,下陰破裂,被利器插進眼眶直達腦部。他分明是在毫無防備之下被人在近身處出手暗算被殺,出手之人身手並不高明,但手段極其陰毒。而能將五行符籙塞入我五弟口中,只能說明我五弟對這人已是毫無戒心……這人到底是誰?」 

  何姒兒沒說話,她當然知道那是誰,當日小夏使詐擊殺大力鬼她是當面看得一清二楚。 

  「學武之人江湖廝殺本就是提著腦袋混飯吃,技不如人被宰了那是無話可說,但我五弟卻死得那般窩囊冤屈,這仇不可不報。」五鬼老大瞪著何姒兒,緩緩問,聲音中的殺意濃得要滴出水來。 

  「是那飛天玉蜂萬玉峰化妝成了殭屍鬼乾的。後來我們又設計殺了那玉蜂子。」何姒兒心中一動,說。當時那萬玉峰的屍體還留在那裡,大力鬼屍身上又有萬玉峰留下的飛刀。 

  「哼。玉蜂子身手不錯,迷煙又厲害,若要殺我五弟哪裡用得著那些瑣碎手腳?而且那玉蜂子的死狀也是被人用符籙法術暗算,和我五弟一般模樣,定然是粗通道法的人下的手。說,是和你一起的那名茅山弟子,還是後來接應你們的其他人?」 

  「就是我做的。你們有什麼都沖我來。」何姒兒一咬牙。她相信就算把當日真相說出來,面前這五鬼老大也不可能放過自己。 

  五鬼老大卻好像早就猜到了她的想法,臉上的橫肉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出來:「若是你說了,我五弟的賬就不用算在你身上了。將三弟的賬給結了之後我們會給你個痛快。否則我們兄弟就廢了你的功夫,將你隨便賣到哪個黑窯子里去,讓你千人騎,萬人睡,保證讓你這個婊子當得痛痛快快,淋漓盡致。」 

  何姒兒的一口銀牙幾乎要咬碎,這狀況幾乎比兩年前還要更加兇險,而這次她還是獨自一人。好在這兩年確實也不是白過的,稍稍一想,她也知道現在不是硬氣的時候,只能退一步說:「兩年前確實只是個誤會.……我本來也沒想過沖著令弟去的。我也知你們天河五鬼雖是黑道中人,但行事並無大奸大惡,罪不至死,事後想起來我也常常心有愧意。不如大家各退一步如何?我此番前來卧底,正道盟中有不少人知曉,我若是出事,我爹到時找到你們兩位頭上也是.……」 

  「夠了!」一聲暴喝從老大的口中爆出,只震得何姒兒的耳朵生痛,頭腦發暈。而當她略略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五鬼老大的拳頭正從她的頭臉旁收回。她身後的牆壁,牆壁上的厚厚棉布,還有她小半頭青絲秀髮正化作一片碎粉慢慢飄散落下。五鬼老大含怒而發的這一拳擦著何姒兒的頭,在牆上打出了一個方圓數尺的大坑,坑中所有盡數被拳勁震成齏粉,坑的邊緣圓整乾淨如同刀削一般。 

  就這樣,這密室的牆壁居然還沒有被打穿,不知是這牆體太厚還是五鬼老大手中自有分寸,至少看來這裡的動靜是確實不容易傳到外面去了。 

  「何仙子你是正道女俠,剷除我們這些欺師滅祖,為虎作倀的武林敗類是天經地義,偶有失手也只是個小小誤會.……而我們五兄弟自幼義結金蘭,歃血為盟,數十年的血肉之情難道就是狗屁么?」五鬼老大臉上的筋肉扭曲,之前一直保持的鎮靜沉穩不知道哪裡去了,何姒兒的話好像將他一直埋藏在心中的恨意全數給激了出來。「你知我這輩子最後悔的是什麼么?便是兩年前不該心有顧忌跑去先打探消息,而是當場就該聽五弟的話將你宰了報仇。若非如此,我五弟,我二弟又何必再為了你這小婊子喪命!在那天河門下受苦之時,我們便立下誓言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你當真以為你那掌教爹爹還嚇得住我們么?」 

  瞥了眼已經嚇得臉色青白的何姒兒,五鬼老大又對一旁的四鬼揮了揮手,示意他繼續:「和她們無關?你這小婊子還是那般地自以為是,連自身難保都還不忘裝腔作勢。她們兩人就是被你害死的,你明白么?你最好好好看看老四對付女人的手法,待會這些都會用在你身上。我原本並不喜歡他的那些習慣,但是如今用來對付你卻是再合適不過了。」 

  那邊一直摩拳擦掌的老四笑了起來,邁開大步朝兩個女子那邊走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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