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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重口味與口味重

  離開前的某日辰時,有仆從來報,說太傅馬日磾專門有請。


  童遠驚訝,按照往常這些朝堂官員、世家大族素來不屑與邊鄙行伍之人接觸。馬日磾派人來請他,真是事出蹊蹺。


  馬日磾身為著名經學家馬融的族孫,年輕時已傳承了馬融的學說,並且以才學入仕朝廷。


  他精通經學,屬於世家中醉心文化和學術的那種。曾任諫議大夫、光祿大夫,與議郎盧植、議郎蔡邕、楊彪等一同在東觀典校官藏的《五經》記傳,並參與補續《東觀漢記》。


  熹平四年(公元175年),馬日磾與光祿大夫楊賜、五官中郎將堂溪典、議郎蔡邕、張馴、韓說、太史令單颺等人上奏,指出經學典籍傳習久遠,訛謬的情況日趨嚴重,請求正訂《六經》的文字。


  漢靈帝同意他們的建議,遂命楊賜等進行校勘,並將校正過的經籍刻於石碑,立在太學之外,作為經籍正本,即《熹平石經》。


  對於這樣的士族,童遠不僅不厭惡,反而想在這亂世中保留下來他們,讓更多文化作為記錄也罷,傳承下去。他希望士族專心於學問,讓文化能夠更好的留存和傳承,而不是讓侵占田地,熱衷權利的那些人,把控朝堂大行其事。


  當他還在想世家如何如何之時,就已經到了長安馬日磾在長安的府邸。太傅馬日磾竟然親自到門前迎接以示尊重。


  馬日磾在長安任職三十餘年,馬府經過數次修繕顯得古樸而又正氣。府內的一應接待、布置都是講究至極,將世家的底蘊、品味與大漢的氣魄融合的恰到好處。


  童遠深知此時若非亂世,這等大儒醉心於文章和講學也是一件快事。然而這大漢江河日下,卻是與士族、豪強強占土地密不可分。


  馬日磾安排了宴席招待,童遠一看食幾之上,赫然呆住,這,這菜肴有點豐盛啊。


  不,確切的說是不很享受得了,而且偏太重口味了。


  左手邊放置的是鼎煮的魚羊火鍋,右邊放置切好的不知是什麽肉類,不過遠端卻是烤熟的禽類。那烤禽保持著栩栩如生的外形,旁邊插著它生前靚麗頎長的藍綠色的羽毛。


  這些食物對他來說實在是重口味了,但是他可是口味重,這些食物再昂貴精致,也難以讓他食指大動。


  後世他的家鄉,口味雖然相對來說偏淡,但卻重甜與酸味,而且海產十分豐富。他在這個時代,完全吃不到後是那種豐富的口味,珍貴的鹽一般都是蘸著吃,很少直接加入到菜肴之中。


  說得簡單些,他的口味偏重,吃這些飯菜比較無味。


  不過,士族名門的豪華飲食對他來說就是重口味了,各種花樣擺盤的野味,很多在他看來根本就是違法或者反人類的食材。這些食物本身的氣息,沒有各類豐富的作料掩蓋,更加令他難以下咽。


  這大概就是口味重與重口味的煩惱吧。


  好在食幾之上,右手邊有四個小碗,前三個裏麵盛放著甲魚湯,菜湯和一種羹類。


  看到最後一碗,頓時將他的麵部表情凍結住了,轉瞬又露出抑製不住的笑容。


  那是一碗米飯,就是後世平淡無奇的白米飯。然而他從小吃慣的主食,到了這裏兩個月這還是頭一次吃到!

  這碗米飯,雖然米粒略感扁薄發硬,比後世口感尚有不小的差距,但已經讓他感動的合不攏嘴。他顧不得自己搞不清楚的吃飯禮儀,抱起飯碗開吃。越吃越回憶家鄉,很快就吃個精光,其他湯類也合乎胃口,就著飯吃一會就見底了。


  吃完湯和飯,他又嚐了嚐肉類,其中那道鼎煮魚羊讓他十分驚豔。


  原本,他以為這些菜大多口味過於清淡,不蘸著鹽巴或者醬料就十分無味,但偏偏這一道菜充滿了一股濃濃的鮮味,頓時填滿他的一切感官,讓一旁的鹹醬都黯然失味。


  這股鮮味絕非後世吃到的味精、雞精所能比擬,即使是與他吃過的家鄉最美味之一的名菜——佛跳牆相比,也是不逞多讓。


  方才他對於食物太淡的煩惱,在這道美味麵前,已經無影無蹤了。


  口味除了這個時代昂貴的鹹,以及不可求的酸甜苦辣,還有一味常被人忽視,卻稍微容易達成的鮮味。


  他後世生活在海邊,自然喜好鮮味,但中華文明起源崛起的西北地區,怎麽可能找不到此味呢?


  不得不說,這片土地之上美食博大精深,吃到嘴裏才能體會到。中華文明在食物方麵的精粹和魅力,早在這個時代就已經存在了。


  馬日磾笑著說道:“這道魚羊鮮,可是由最優等的河套草原上的羊肉,與河水中龍門一帶的鯉魚做成的。羊肉的膻野與鯉魚的土腥彼此掩蓋,甚至混合升華,最後形成一股人間獨有的至鮮美味,估計隻有海邊最優質的生魚膾才能相比。”


  童遠感慨道:“甚是美味啊,這道菜某畢生難忘,若是再配上一碗米飯,就再好不過啦。”


  馬日磾命人又給他添了一碗飯,魚羊鮮也稍作填補。童遠興致盎然地結合在一起,大快朵頤了一番。


  隻不過,他對於野味很不喜歡。尤其是那烤禽類,實在柴瘦。另有一碟切好的肉類,清淡無油,卻彈性十足不便咀嚼。他知道這些肯定精貴,但以後不想再吃了。


  馬日磾在他的席上細嚼慢咽,看著童遠吃得正香,仔細留心他的喜好。“他極為喜好吃幹飯,魚羊鮮的鮮味讓他盡興,卻厭惡烤孔雀和鱷魚。真沒想到這西北豪強子弟竟然喜好粳米,卻不喜野味,真是奇哉。”


  眼看飯菜吃得差不多了,馬日磾一聲招呼,一隊舞女伴隨著金石絲竹之聲飄入,其中更有幾人,身穿的絲裙優美而輕薄,不住對他含情脈脈。


  童遠哪裏見過這架勢,即使兩世為人他也是處子之身,各種風花雪月之事隻是聽聞,從未親眼所見。


  他略微慌張之後很快鎮靜下來,對馬日磾說道:“馬老今日熱情相邀,遠感動不已。隻是某即將趕赴北部邊境,無暇多停留繁華之地,還望多多見諒。”言罷,就做即將離開的樣子。


  馬日磾屏退他人,笑道:“好個厲害的後輩啊。今次特別邀請光臨鄙舍,是請將軍專門庇護我等士族。”


  “此話怎講?”


  “原本士族就與邊軍互相拆台敵視,如今經曆董太師和王允之事,兩方勢同水火。然而從天下的角度看,誰都有各自的道理和意誌,明明非你死我活,卻要爭個頭破血流。”


  童遠說道:“所以在不同時期,應該由相應的群體發揮更主要的作用。可是士族不會就此放手的。”


  馬日磾說道:“某與蔡伯喈俱是希望天下太平,吾輩可以專心於學問、授業,而非朝堂權利。然而蔡伯喈已然先去,老夫實在無能力阻止啊!”


  童遠知道蔡邕被王允誅殺以前不少士人學子營救,卻被痛斥為沒有骨氣投靠董賊,最後竟以殺戮威脅方才止住勢頭。


  馬日磾繼續說道:“這些年,吾看到朝堂就如惡虎一般,不管是功勳還是儒士,更不用說百姓與士卒,全部被它吞噬,實在哀痛。所以某支持幾位將軍,希望能夠天下太平。”


  童遠略微閉眼,那逃難中的彷徨和焦慮曆曆在目。而日後時局變動,饑荒瘟疫席卷關中,長安、三輔上百萬人會遭此劫難。


  他沒有什麽割據稱帝之類的野心,而是想挽狂瀾於既倒,讓這片土地不再人口銳減七八成,不再以最糟糕的狀態迎接時代的變遷。


  睜開眼,馬府的舒適和安邑猶在麵前,他正了下坐姿,以他這個年紀幾乎不可能有的嚴肅說道:“晚輩童遠發誓,竭盡一生之力,讓天下安寧。”


  “啊,這……真是太難得了,童將軍這份心意老夫知曉了,也倍感欣慰放心。隻是有一件事情不需要你現在回答,而是去體會和思考。”


  “那就是如何處理世家、士族、豪強和天下的關係?……人有時上了歲數就是愛嘮叨,這些話讓你這麽年輕就去思考還是太過急了些。”


  童遠莊重地拜謝馬日磾,魂不守舍的離開馬府。


  對於這些世家和士族,以及相關的寒門、豪強,未來如何應對也是難辦得很。


  他們是這個時代最為富有的階層,掌握著大量的社會資源和人力物力,而且姻親甚廣,門生故吏遍布五湖四海。


  直接和士族為敵,就是和曆史人物和大漢朝廷作對,因為朝廷在他們手中;也是和各地地方作對,因為各地方控製在這些人手中;還是和人才作對,因為這一時代不同於隋唐以後,非士族出身的優質人才,兩隻手就數的過來。


  所以,要麽千萬不要與他們為敵,要不然就徹底鏟除他們。


  中間的道路也有,但往往滑向融合與反製。如曹丕任用潁川士族陳群,推行九品中正製等政策,但最後各大士族一腳踹開夏侯和曹家,輕鬆摘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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