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召喚儀式
這是張越越被調往急救室的第一天。
跟以往待的科室不同,這裏的新同事總是板著一張臉,從醫生到護士無一例外。
他們無論是吃飯做事都保持著相當之高的效率。
用餐期間不得交流、去衛生間的時間限製,分配下來的任務必須按時按點完成,稍有不慎都免不了一頓責罵。
這樣嚴苛的工作讓她感到不是那麽舒適。
所有人身上都透露著不近人情,跟以往在其他病院的工作狀態完全呈天壤之別。
快速用過晚餐後,她耳邊傳來一陣“滴度滴度滴度”的循環音。
她聽得出這是緊急救護車的聲音。
這就意味著她的工作即將開始。
一陣彷徨後,就見到院外停在急救室正門的那倆就護士上下來了好幾名醫生,抬著擔架火急火燎的趕往手術台。
“快,準備換用手術工具。”
一個年紀稍大的護士拍向她的肩膀,示意她迅速進入工作。
張越越短暫的失神後恢複了狀態:“啊,哦,好的好的。”
嚴格來說,這是她第一次進急救室。
張越越並沒有準備好去應對裏麵的情況。
盡管,期待這一天的到來很久了。
在別的院室做得久了,總歸會幻想著去做一些更有激情的事情。
急救科的助理就是一個富有激情的工作,無數病人將會在外科醫生與急救護士的協調下,從死神那裏拉回來。
當初不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調換過來。
熟練的換備好手術工具後,她終於見到了這次的病人。
從事發地的擔架上送到急救室的這一時間,那人身上流逝著大量血液,盡管已經做了醫護處理,卻仍然耽擱了時間。
血。
紅彤彤的血液浸透了紗布,開始向床單滲透。
“咕嚕。”
張越越花容微變,若非有一層口罩擋著,她的恐懼將一覽無餘。
盡管她進這家醫院的時間不短,卻從未見過一個活生生的人瀕臨死亡的狀態。
“心髒複蘇。”
一位大夫接上心電圖後便不斷按壓著病人的心髒處,接連重複著這個單一的動作。
從心電圖的狀況來看這並不樂觀,隻有零星的小幅度波動。
幾位外科醫生迅速提起手術刀,手法嫻熟的在病人的傷口處開始進行縫合。
這些專業人士的手速極快,片刻的功夫便已經完成縫合。
“剪子。”
張越越還沒來得及反應,有護士遞過刀具。
她有些懊悔,剛剛的場景顯然被嚇到了。
一位外科醫生屏住呼吸,承載著極大壓力對那個可怖傷口做著處理。
無形間,額頭密集的汗珠快要滴落,連護目鏡裏也盡是霧氣。
“毛巾。”
這回張越越的反應顯然快得多了,她迅速的遞過毛巾,在不阻擋其視野下吸收了大量汗珠。
就在收回的瞬間,她的目光不由落在病人的傷口處。
看一下倒也不要緊,可病人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
“咳咳咳!”
這一下劇烈運動,剛剛好不容易縫合的傷口猛然迸裂,暗紅色的血液一下噴湧而出。
“噗嗤。”
幾位最近的外科醫生難免被濺了不少,有幾滴好巧不巧的劃過張越越的臉頰,那股滾燙的紅色液體像岩漿般消噬著她的心靈。
“嘀嘀嘀——”
這一刻,整座手術間機器同時大躁,像是被誤觸了很重要的零件。
“聽得到我說話嗎?不要急,緩下來緩下來。”
有醫生開始照顧到那位病人的情緒,在他耳邊大聲說話。
似乎是有了回應,心電圖的波動在歸於直線的霎那,又有了輕微反應。
“有我們在這,你不會有事的,你才二十多歲,一定抗得過去。”
在一陣混亂的躁響中,張越越的心更緊了些,這人的年紀不過跟她差不多,年紀輕輕便要遭此劫難,實在叫人於心不忍。
那人似乎聽見了外界的呼喚,渙散的眼神試圖重新凝聚,神色間流露的絕望實在叫人心疼。
“嘀嘀嘀——”
在爭得了喘息之間的寶貴時間,一眾外科醫生再次集中注意在病人身上。
為了防止情況惡化,他們拿捏手術刀的靈巧雙手,幾乎快得隻看得清殘影的瞬間,精妙的快速換移不亞於一場絕美的高難度鋼琴表演賽。
“哆啦咪發索啦西……”
站在外科醫生背後的張越越似乎聽見了黑白按鍵的美妙樂章。
是的,她麵前的這群人似乎正演奏著一曲叫做《命運》的鋼琴曲,在與無情命運做著鬥爭。
好幾盞淡黃色的照燈光陰落在急救室裏每一位醫生身上,他們的影子不斷被拉長,仿佛連身形恍然變得巨大無比,頂著鋼鐵洪流的衝擊,依舊屹立不倒。
她們這些助理同樣加快手術工具的更新,及時準確的把工具遞到外科醫生手中,這是她們唯一能做的。
相比起一開始的生疏,張越越明顯感覺自己已經融入了這個團體。
一次又一次的傳遞,接過已經成了身體的某種本能反應,就連大量血跡斑斑的毛巾、紗布,她也能坦然處之處理。
這前後十幾分鍾不到,連她自己都驚訝於這般巨大的變化。
隻是,這還遠遠不夠,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並沒有結束。
急救室內的說話聲、病人的哀嚎聲,夾雜著各式各樣儀器不間斷的“滴滴”作響,手術也進入了全場最緊要關頭。
她僅僅作為一個旁觀者,耳朵卻自動過濾掉了所有雜音。
在手術的最後階段,張越越甚至聽到了自己那顆健壯心髒蓬勃有勁的跳動,與那位病人相比較完全是兩個極端。
“滴————”
隨著漫長的一陣消音,全世界都隨之靜了下來,手術間更是隻剩黑白色。
病人眼眸中的神采倏忽間渙散得一幹二淨。
舞動手指演奏交響曲的醫生們,靜默的落下了手中的刀具。
停下了,
無論是人還是機器,同一時間都停止了工作。
站在最前線的巨人身影,這一刻也都轟然崩塌。
手術間無論是醫生還是護士,都靜默了好幾秒鍾,麵對死者低垂著頭顱表示歉意。
他們已經盡了力,奈何送達的時間實在太晚,來不及了,從死神好不容易搶到的半邊身體又重新歸還了去。
“唉。”一位從不苟言笑的大齡醫生發出歎息,一點點的脫掉身上的裝備。
隻有張越越注意到了,那位專家在轉身時不經意的擦了眼角。
同樣幾位已經累得精疲力盡的外科醫生,眉宇間透露著惆悵,那是努力而落了空的難受。
那些在張越越眼中冷漠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同事們,都流露了巨大的悲傷。
“這次,我去說。”
那個首先脫掉醫護裝備的大齡外科醫生站了出來。
他的幾位同事很是疲憊點頭,他們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張越越忽然間明白了什麽,就在門外,這個病人的家屬應該都在門外等待結果,雙手合十不知向誰祈禱。
第一個出去的醫生必將直迎著他家裏人充滿炙熱的目光,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麵對麵看著一雙雙滿寄托著期待、希望的眼睛。
然後很明確的告訴他們:“很抱歉,我們盡力了。請節哀。”
再見證著他的家人們眼裏的光黯淡下去。
寂靜的手術間裏,無一不沉默。
就在幾分鍾前,躺在那裏的人努力的與死神做著鬥爭,幾分鍾後便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過了一陣,門外麵傳來零星的啜泣,死者的家屬並沒有因為這次手術的失敗而將怒火撒在他們身上。
報複醫生終究隻是少數,大部分的普通人隻能獨自承擔起這份喪親之疼,待到沒人時大哭一場宣泄負麵情緒。
“散了吧。”
在她身旁,一位跟她並肩作戰的護士脫下口罩,張越越目光不由在她身上停留了一陣。
這人似乎是管理臨終病房的護士長,也不知什麽時候被調了過來。
等到死者的血跡汙漬處理幹淨,外麵的哭嚷越來越小,一行人完成了崗位上的最後一班。
臨行前,一個穿著格子西裝的年輕人出現在拐角處,似乎在沉思些什麽。
“曲董事。他在這做什麽?”
張越越一眼就認出了他,在臨終病房工作期間,她曾多次見過這位大領導的巡查,自然能夠一眼認出那人。
就在她思索這個問題時,一聲歡快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越越,咱們一起去吃飯吧,我知道有一家新開的韓式烤肉可好吃了。”
一個以前跟她在一個科室的小姐妹笑著拉過她的手。
張越越下意識搖頭:“不了,改天吧,今天沒什麽胃口。”
提到肉食,她胃部泛起一陣惡心。
又不禁想到了那名死者的慘狀。
“那是什麽?”
手術室門口,一排公共座椅上,暗紫色的小卡片無比顯眼。
張越越走過,撿起,眼光落在那幾個大字上遲遲移不開。
“彼岸,歡迎你的到來。”
在她回家的一路上,思緒早就不知道飛往何處。
臨近午夜,
一台被蒙上白色麵紗被判處死刑的屍體,被獨自送往一個寬闊的房間。
病床上的血跡還足夠新鮮,他正是那名手術失敗死後的病人。
隨著時間流逝,月光落在裹屍布上,更落在了那道由外入內,立在床頭的黑影之上。
它準時來了。
隻見它一點點拉開屍布,那人的頭顱自上而下暴露在它眼前。
在滿頭血跡浸染下,
那名形如惡鬼的死者嘴角微微上揚。
他一字一句訕笑道:“我、找、到、你、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