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結束×加入卡牌結社
男人在朝聖的隊伍中緩緩地向前行進著,傍晚的陽光已不如之前那樣毒辣,但如今正是七月盛夏,哪怕是沿途都有免費的供水點,此刻他依舊已經唇焦口燥。
黑壓壓的信徒擠滿道路,無論向前或是向後,都看不到盡頭。
他沒法說清楚他們都是從哪裏加入的隊伍,聽說有不少人從自己遙遠的故鄉便已經開始行禮。雙手和膝蓋帶著護具,灰塵滿麵、兩鬢花白,沿著枯焦的道路不懼千難萬苦。三步一跪,九步一叩首。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這太華山,傳說中黃帝會群仙之所,竟然成了所有想要贖清己身罪孽的人心中的聖地?
再一次叩首之後,他艱難地站起來,有些吃力地抬頭看向遠方。
夕陽的顏色如同赤血一般,灑在遠方依稀可辨的山體之上,男人想也沒想,如同條件反射一般雙手合十行了一禮。
聖山。
見之不拜者,大不敬。
再次抬起了頭,向著天空看上去。這一路上,他曾無數次地期盼,在某一次的抬頭時,隻能看到被晚霞染紅的天空。
但每一次,那黑色的大日都安安靜靜地懸停在那裏,籠罩著整片聖山。不發出絲毫的聲音,卻令人窒息般地宣告著自己的存在。
像上蒼的一隻黑色眼眸,不帶任何感情地審視著人間。
男人木然,再一次地跪了下去,像是背負萬斤罪孽。
人們都說,這一輪黑色的太陽,是上蒼送來監視人間的星辰,每個人一生所有的善行惡意都將被記錄在案,等待未來某一天的審判。
人在做,天在看。
將來的某一天,黑色的大日會降下蕩滌人世的黑炎。有罪的贖罪,有冤的伸冤。
沒有任何一個人或者機構嚐試對此進行科學的解釋,像是在逃避和隱瞞著什麽一樣,對此視若無睹、緘口不言。
終於,謎一樣的沉默使得那黑色的大日終究是成了煎熬許多人內心的夢魘,信徒們開始向著聖山前進,尋找救贖。
男人就是如此。他是一個生意人,早年間的財富來得並不光彩。
起初他對此不屑一顧,後來他期待有人能夠站出來解釋,再後來他開始為慈善散盡家財,最後他從家裏離開,終於踏上了這救贖之旅,即便他不曾知道自己在頂禮何人。
人曆盡掙紮,不過是為了活著,為了好好活著。
他看到前方一位老人跌倒,撞倒了正在叩首的中年人。中年人轉身站起來,輕輕地將老人扶起,又向老人緩慢行了一禮。
隊伍繼續緩慢而有秩序地前進著,沒人爭執,一團和氣。
越臨近聖山,人們的禮數越是周全,每一次跪拜、每一次叩首都格外虔誠。
男人已經麻木了,他甚至都記不得曾經日日夜夜折磨著他的那種恐懼,到底是什麽滋味。隻不過是單調地重複著早已行了千萬次的大禮。
玉泉院的四周捐修了大小許多廟宇,供奉起了無數道教的神祇。完整地參拜下來,大概需要一整天的時間。
黑色的大日就在正上方,男人已經無法分辨它的形狀了,像一塊密不透風的幕布遮天蔽日,又像聳立在天穹的無盡大山一般壓抑。
他覺得這不是“某個物體”,更像是一個“窟窿”;不是在那裏有什麽,而是在那裏麵什麽都沒有。
壓抑吊詭的氣息與鏗然莊嚴的人群,反差得有些刺眼。
已經沒有人敢更加深入華山,信徒們都說裏麵是神明的道場,有仙人坐鎮,容不得凡人褻瀆。
他們止步廟宇,開始焚香祈禱,摩肩接踵地擠在一起。
男人也開始謹慎起來,贖罪的最後一步讓他久違地煥發了精神。
這時,人群的前方出現了一點點騷亂,而且正在逐漸地接近。
他有些訝異,一路上數不清的日夜,信徒們安靜而自律,從未有過喧嘩。如今舉頭三尺便是黑色大日,隊伍竟然出了岔子。
很快,他看清了。那是一個約莫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子,留著幹脆的短發,穿著簡單的貼身短衣,背著一個鼓鼓的行軍囊,一邊道歉一邊逆著人群向外擠來。
年輕人樣貌清秀白淨,像是未曾點染過風塵,幹淨爽朗,在人群中格外顯眼。
他大概不是朝聖而來的吧。
人群的推搡如一陣波濤自遠方而來,恍惚之間男人沒有站穩,倒了下來。
“叔叔,沒事吧。”
清澈的聲音幹脆利落,每一個字都清晰可辨。男人抬起頭來,年輕人彎下腰對他伸出了右手,要扶他起來。那張幹淨的臉掛著和煦的笑意,在夕陽的映照下,神采飛揚。
男人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看著年輕人怔怔地出神。
年輕人也許是看見他幹裂的嘴唇,笑了一下從背包裏取出一個蘋果遞到男人手中,扶起他來之後離去,然後漸行漸遠。
回望著他的背影在人群中穿梭,男人悵然若失。
無數天內心的煎熬與一途風塵,他終究是還清了自己罪孽嗎?而為了贖罪,他最後又失去了什麽?
沒有人回答他,沒有人能夠回答他。
如同深淵一般的黑日隻是那樣安靜地懸在天空中,也懸在每一位朝聖者的心頭。
……
張萬裏並不知道男人是為何走上這條“贖罪”之路,但看著因為一路朝聖而顯得灰敗的臉龐,和那失去了神采的目光,他有一點心疼。
他想告訴男人,這高懸於華山天穹之上的黑色大日,並非如同流言所說的一樣預示著天罰。它非福非禍,隻不過是一場大世變革的信號。
但他沒有。
男人呆滯而又麻木的臉龐,在親見廟宇的香火之後方有些許生氣,或許在他心中支配自己的,那對大日的恐懼,才是他沒有半路倒下的精神支柱。
如果,自己三年前沒有從華山山道上失足跌下,此刻的心境又會比眼前的男人好到哪裏去呢?
他無法得出答案,也無法幫助這些曆盡風塵的朝聖者,遞給了男人一個新鮮的蘋果之後,繼續遠離太華。
那黑色的巨獸在他看來更像一個大孔,像一個深淵,擇人而噬。究竟是哪一位無上神通者的刻意安排,他也沒有答案。
老人告訴他,仙緣在穀外、在山外甚至在天外。
而此刻麵對著如血的夕陽,張萬裏隻想先回家看看三年未曾一見的父母親人。
夜幕降臨,空曠的野地顯得很寧靜,一列火車載著奔忙的人們疾馳而去。
遠離了太華山,列車上的人們便看起來和信徒們不同了,充滿了生氣與活力。
自從黑日出現之後,無論是社交媒體還是人們私下的閑談雜話,便多以怪力亂神為主。太多的傳說,太多的奇異場景,在人們之間口口相傳,早已魚龍混雜。
張萬裏坐在車廂裏,安靜地聽著人們熱火朝天地在交流,饒有興致地分辨著其中的真假。
有人說自己在黃山等待日出時,曾經親眼見到有仙人駕鶴鑽入雲層,再一眨眼之後卻消失不見。
有人說,自家鄰居原本體弱多病,但從一年前開始,身體便發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他曾見到鄰居在月色下,一拳打斷合抱那麽粗的楊柳。如今下落不明,也沒有人能夠聯係到他。
有人說自己的朋友曾在西北的大荒裏迷路,在絕望之際竟然看到一汪清澄如鏡的小池子,大約三四米寬,整個水池裏麵都是香飄四溢的酒。在那酒池的旁邊,有通體為玉石的酒杯和盤子。隻要倒出一杯之後,杯子裏立刻又自動滿上。後來當地人告訴他,這是“玉饋之酒”,行蹤不定,有緣人方能得見。
細節完整,不似作偽,張萬裏認為這或許是真的,甚至動了心思,想著要去西北的大荒裏走上一遭,碰一碰仙緣。
這一年來,世界的變化真的很大,不再是從前那個凡事都有科學依據可尋、可以尋根究底的時代了。
以太華山之變為首,各地的山川、湖澤都或多或少出現了一些傳說。
一年前張萬裏曾被告知,如今的世上存有不少古地、世家,求仙的道火從未斷絕,隻是蟄伏下來在等待時機。
而如今黑色的大日代表著某種信號,靈氣開始充盈,普通人都有了在不知不覺中踏上仙途的可能,那些古地世家應該也會在某一天,突然出現在世人的眼中。
他想尋找那些古地,去求得修道的法門。
夜深了,車廂裏的人們許多都已經睡去,剩下的人也停止了喧鬧,安靜地看著手機。
張萬裏看向窗外,有些心緒難寧。
三年裏,家人都以為他在國外深造,但他卻選擇了不一樣的道路,該如何向家人坦白,他的心中還沒有主意。他堅信自己正走在正確的路上,但對於尚儒重教的父親,卻不知該如何去證明。
說自己氣血如蛟象,體內時時奔騰著如大川一般的法力?還是當著父親的麵掌劈大樹,腿裂青石?他想不出一個好的辦法。
火車穿行在低矮的山林間,像是駛入了一片薄霧。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張萬裏仿佛聽見有陣陣波濤傳來,如同在海邊聽潮。
霧氣極大地阻礙了在黑暗中的視線,張萬裏把臉貼在窗戶邊上仔細遠眺,窗外竟然真的有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澤,而這列火車竟然就這樣在水麵上穿行。
火車逐漸停下,有些已經入睡的乘客們睜開眼睛想要看看到了哪一站。
“天哪,這是在哪裏!”有婦人尖叫了起來,指著窗外對同行的旅伴說道,但所有人都聽到了,紛紛眯著眼想要看清窗外的情景。
“這裏原本是一片平原,至多有幾座不算高的山丘。”有人難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現在我竟然看到了一片汪洋?”
“聽,好像有山寺鍾聲傳來,有人在誦經。”一個中年人不淡定了,站起身來不安地在踱步。
乘務員也很緊張,盡力地在安撫騷亂的乘客。但越來越多的人要求打開車門,他們不願意幹坐在不知盡頭的恐懼中,想要下車一探究竟。
最後列車長頂不住壓力,打開了車廂門,但要求乘客們在座位上坐好,自己將冒險去查探情況。
人群安靜下來了,都注視著列車長。看得出來他很緊張,雙手緊緊地攥住車門旁的扶手,有工作人員為他打起電筒,照亮麵前的一塊區域。
張萬裏從窗裏可以看到,火車底下的鐵軌不知是消失了還是被水麵淹沒,已經不見蹤影。被照亮的水麵波光粼粼,不像是幻覺。
列車長深吸了一口氣,抓住扶手慢慢地探了一隻腳下去,水卻隻沒過了腳踝便無法更近一步了。張萬裏懷疑他是踩在了實地上,同時也沒有看見入水時的漣漪。
如同是為了印證他的猜想,列車長緩慢地將兩隻腳都踏了出去,試探性地鬆開了扶手,沒有落水。他又向前走了兩步,輕輕跳了兩下,也沒有出現水花。
乘客們都鬆了口氣,這廣闊的水湖應該是海市蜃樓,不會產生實質性的危害。
雖然不知道為何它會出現得如此之近、又如此逼真地出現在人們眼前,但如今的世界早已不能像以前一樣用常理思考。
為了確保安全,列車依然沒有開動,在等著調度站的安排。許多乘客膽子大了起來,耐不住好奇,也下車在附近走動。
大湖在朦朧的月光映照下閃爍著神秘的光彩,不少人壯起膽子站在湖麵上自拍,也有不少人想要往更深處前進卻被列車長喝止。
張萬裏則蹲下來在認真觀察著。
從視覺上看來,腳下的土地確實地消失了,而觸感卻是和視覺完全不一樣。把頭浸入水麵向下望去能看到不可測的深淵,但額頭卻能很快地碰到地麵。
湖水浩浩湯湯,隻在左岸隱隱約約看得見陸地,那是火車來時的方向。
如今張萬裏的目力超過一般人,在薄霧中仔細分辨著那黑黢黢的輪廓。他感覺遠處的矮山之上似乎有連成一片的建築,能依稀看出飛簷鬥拱的形狀,不像是現在的風格。先前有人說的聽到鍾聲傳來,好像就是那個方向。
他有些緊張,非常懷疑這不可思議的海市蜃樓是某個“古地”顯化,不然不會如此逼真,也不會聽到水浪和鍾聲。
他幹脆盤膝下來,不再去看也不再去觸摸,而是試著用心去感受。
三年前他跌落山崖後,雖沒有被教授過任何的修法,但也有了一定的修為。
在他的感知裏,他的丹田首先亮起了蒙蒙白光,然後白光流入了他的五髒六腑,進而充滿四肢。最後所有的光芒都匯集在脊柱,從尾椎一路向上亮起,整個軀幹都在發光,像是一尊神祇一般,散發出了一股神異的氣息。
“噗通——”
原本盤膝坐在地上的張萬裏,竟然就這樣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