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她年紀小,平日裏在我的身邊做事從來沒有一處不妥帖的,想在我前頭,做事也用心,真心實意,處處都是好的。哪裏見過這樣嚇人的陣仗。”老太太便溫聲叫把瓷器都收拾好了的雲舒過來,笑著說道,“快別嚇著了。不然豈不是叫你們三小姐為難?”她看似沒說什麽,可是嘴裏對雲舒卻都是誇獎,又是妥帖又是用心,這自然也是護著雲舒的,唐六小姐不免在自己的座位上偷偷撇嘴。


  唐二夫人沉默半晌,便笑著說道,“小雲對您一向實心。這是個實心眼兒的孩子,一向穩重……實在是個好的。”


  雲舒忙給唐二夫人道謝。


  因老太太桌上又說說笑笑起來,因此這院子裏又變得熱鬧,仿佛剛剛的那一場突兀的事兒不存在一樣兒。


  老太太輕輕拍了拍雲舒的手背,卻沒有再叫雲舒端盤子送碗的,隻叫她跟在自己的身邊。


  隻是當唐二夫人吃第三個螃蟹的時候,她到底溫和地壓住了她的手。


  “螃蟹性涼,吃一個兩個就罷了……有一又有二,隻是卻不能再有三了。”


  唐二夫人迎著老太太溫煦的眼睛,一頓,霍然明白了,心裏猛地一沉。


  第126章 金姨娘


  這說的不僅僅是螃蟹。


  也說的是唐六小姐。


  有一有二……可是如果再有第三次為難老太太身邊的小雲,老太太隻怕就不能容忍了。


  “您說的是。是兒媳貪嘴,再不敢了。”唐二夫人便笑著說道。


  老太太到底給她留了麵子的。


  不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對老太太的身邊丫鬟這樣為難,老太太不當麵給她沒臉?


  唐二夫人隻覺得自己胸口憋悶得厲害。


  不過唐二爺今日對妾室這樣溫存已經叫她丟臉,老太太今日沒說什麽,也是不想叫她在唐二爺和妾室的麵前叫看了笑話去。她的手心冰冷,見老太太依舊溫煦,忙笑著去喝麵前的清酒,倒是合鄉郡主,眯著眼睛想了想,便笑著對老太太說道,“說起來,您昨日特意叫人送來的那麻辣香鍋,我就十分喜歡。倒是三爺,吃不得辣,一邊吃,一邊不知喝了多少的水。”她帶著幾分玩笑地將這件事給岔開,已經不是第一次給唐二夫人解圍了。


  唐國公夫人也笑著說道,“這螃蟹雖然好吃,不過當真不能多吃。”她側頭對坐在另一桌上的唐大小姐說道,“也看著你的妹妹們,別叫她們吃了。”她笑容溫和,看起來這一大家子和樂融融的,唐二夫人勉強轉圜了臉色,又與老太太說笑起來。這女眷們說說笑笑的,另一側唐國公帶著兄弟子侄也在說話,等到了晚上些時候,唐國公又親自過來給老太太敬酒,孝順又體麵,老太太賞臉,將麵前的清酒都給喝了。


  唐國公又敬了唐國公夫人一杯。


  唐國公夫人與唐國公一向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夫妻之間感情還是不錯的,見夫君對自己十分溫和,心裏也忍不住歡喜。


  更何況因唐二小姐折騰出那麽許多事,因此就算是如今做了荀王妃,可是唐國公卻依舊不待見唐二小姐的生母羅姨娘,就算今日合家團聚,也沒有把羅姨娘從那禁閉的地方給放出來。因羅姨娘不在,唐國公夫人也知道唐國公往後不會再理睬羅姨娘,因此心頭也是一鬆。她並不在意唐國公身邊的其他妾侍,因知道這些妾侍通房在唐國公眼裏也沒什麽分量,隻不過羅姨娘身份不同,與唐國公早年有些淵源,她一直都十分警惕。


  哪怕這些年唐國公並未如何將羅姨娘看重,高高捧起,可唐國公夫人卻心中一直不能安穩。


  如今羅姨娘是折騰不出什麽花樣兒了,唐國公夫人才覺得安穩了起來。


  “老太太,孫兒也給您敬酒。”唐國公世子乃是唐國公府長孫,此刻帶著幾個弟弟來給老太太敬酒,也不叫老太太再喝,自己和弟弟們將各自的酒一飲而盡。他生得俊美雍容,翩翩斯文,教養極好,一旁的唐二公子神采飛揚,英俊逼人,這兩個唐國公府長房的孫兒自然是叫老太太心中十分滿意。之後雲舒跟著老太太看見的就是二房的庶長子,論府中的序齒就是唐三公子,這是唐二爺的長子,之後就是唐二爺的嫡子唐四公子。


  這幾位各自俊秀,雲舒都覺得國公府中的確是兒孫滿堂,怨不得老太太每天都這麽樂嗬。


  “酸兒辣女,你說,三嬸這一胎會不會是個丫頭?”唐六小姐聽合鄉郡主剛剛在上頭說喜歡吃辣的,低聲對姐姐說道。


  “住口!”唐三小姐今日真是氣個半死,她真是沒有想到唐六小姐這麽蠢的,大庭廣眾之下就敢給雲舒找事兒。這剛剛的那一下子,難道大家都是傻子,不知道她是有意陷害雲舒?堂堂一個千金小姐,用這樣下作的手段去陷害一個小丫鬟……這說出去簡直都丟臉,都能笑掉了別人的牙!更何況今日正是家宴,長輩們都在,唐六小姐非要折騰,滿府裏誰看不出來是怎麽回事兒?誰心裏能高興?


  沒聽見老太太剛才說了什麽?

  明白人的心裏都門兒清,偏偏唐六小姐還覺得自己好得意。


  再叫這連著各房都看著,隻怕回頭金氏又要在她爹麵前進讒言了。


  想到唐二爺剛剛對妾室的溫存,卻對自己的生母無動於衷,唐三小姐心中莫名有些悲涼,見唐六小姐竟然還隻知道跟個小丫鬟爭風吃醋,她垂了垂眼睛冷冷地說道,“今日你跟我回去,我有話與你說!”做一個公府嫡女,卻不知道自尊自重,往後誰還會尊重她這個小姐?唐三小姐又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安撫了雲舒,明明見老太太對自己與唐六小姐沒什麽芥蒂,一轉眼……唐六小姐卻偏偏又作死。


  如果還不能叫妹妹消停,她怎麽還敢嫁人?


  隻怕她一出嫁,這個看不明白眼色卻偏偏糊塗的妹妹就沒人能管得了了。


  “什麽嘛,三姐姐怎麽總是偏偏向著外人說話。”


  “你!”她們倆剛剛說的是合鄉郡主這一胎,可是唐六小姐偏偏竟然還口口聲聲“外人……


  誰是外人?


  那肯定不能是與唐國公同母的唐三爺的嫡妻合鄉郡主。


  她們二房才更該是外人。


  唐三小姐勉強忍耐,又扣著唐六小姐叫她閉嘴,等唐國公世子帶著弟弟們給老太太敬酒之後,又有唐大小姐帶著妹妹們給老太太敬酒,這一串兒下來,方才真正地用完了飯。因這今日院子裏人多,合鄉郡主本想回去屋兒裏隻是見到處都有人唯恐衝撞了自己,便耐心地跟老太太說話。雲舒一邊忙著給老太太奉上解酒茶,一邊卻見唐二爺幾乎是飛奔著到了剛剛那妾室的身邊,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她。


  她退後了一些,看著唐二夫人一張爽利的臉都晦澀了幾分,沒說什麽帶著兩個女兒走了。


  “那是……”


  雲舒低聲問道。


  珊瑚此刻正站在她的身邊,見雲舒看著唐二爺攜著個美人兒離開的方向,便壓低了聲音對她說道,“那是二爺房裏的金姨娘。”見雲舒茫然地點了點頭,珊瑚的臉色也有些複雜,低聲說道,“二爺最喜歡這金姨娘了。咱們府上的三公子,就是金姨娘所生。金姨娘是……是二爺的親表妹。”唐二爺乃是庶出,自然是有生母的,不過雲舒聽說唐二爺的生母沒福氣,年紀輕輕就過世了,此刻聽到珊瑚說起這金姨娘是唐二爺的親表妹,不由詫異地張大了眼睛。


  親表妹做妾?

  “金家怎麽肯?”已經出了一個姨娘,到了唐二爺這兒,那金家就又送進來一個姨娘?

  “不然你以為老太太為何會這樣為難?”珊瑚見前頭主子們正在說笑,便對雲舒壓低了聲音說道,“正是這金姨娘是二爺的親表妹,因此這些年二爺偏寵金姨娘,對二夫人不冷不熱的,老太太竟也不好多管束。不然為難了金姨娘,就仿佛老太太對二爺的生母還有母族不滿,有意針對似的。”老太太的確是不喜歡兒子們偏寵妾侍,寵妾滅妻的,因此當初唐三爺糊塗,老太太幾次敲打唐三爺,叫他不許偏愛珍珠,甚至還親自壓著珍珠不許她升做姨娘,隻做個沒名沒分的通房丫鬟。


  這樣的事兒,能對唐三爺與珍珠做,可是能對唐二爺做嗎?

  如果壓著金姨娘,那叫唐二爺眼裏,這豈不是嫡母在欺淩自己生母母族的親表妹?

  豈不是老太太刻薄?

  因此老太太才這樣為難,甚至當初老太太與唐國公兄弟都說過,正妻生嫡子之前,妾侍決不許生出庶長子來為禍家中。


  可是偏偏金姨娘就敢搶在唐二夫人的前頭生了兒子,將庶長子的名分牢牢站住。


  老太太還能說什麽?

  說起來這些,珊瑚這樣常年在老太太身邊服侍的大丫鬟都覺得唐二爺這做事糊塗,又有些叫人看不上。


  “怨不得這麽多年高不成低不就的,庸庸碌碌。庶子就是庶子,出息不了。”這話珊瑚也隻有對雲舒說的,換了旁人珊瑚是一個字都不可能說,不過雲舒想到唐二爺那緊張金姨娘的樣子,不由也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她就說……怎麽唐二爺房裏還有這樣一個得寵的妾侍,在老太太的麵前唐二爺也不知道收斂一些,原來竟然還是唐二爺的親表妹……不過把親表妹給收了當小妾,唐二爺也真是夠可以的了。


  “到底是親表妹,是自己的至親。若當真憐惜她,怎麽舍得叫她做妾?”


  做了妾室,就算是再得寵,可是名分上也永遠低人一等。


  更何況在唐國公府這樣規矩大的人家兒,妾就是妾,就算是再得寵,可是叫雲舒看了這麽久看,也隻不過還是一個小小的妾室罷了。


  老太太的麵前永遠都沒有一席之地,就算是平日裏在外頭,人家也都隻認唐二夫人,不屑與個小妾往來的。


  如果當真憐愛她,那就應該給她正妻的名分。如果自己做不到,就放她去嫁給旁人,做體體麵麵的正妻。


  落到如今,瞧著風光,可是到底是永遠不如人的。


  空得寵愛,霸占了男人,生了庶長子,看似春風得意占盡優勢,可是一個“妾室”,“庶出”卻又把一切都打回原形了。


  第127章 護主

  “那金家樂意得很呢。”


  珊瑚低低地哼了一聲說道,“在外頭哪裏有在國公府裏過得舒服。你不明白。有的人,寧願粗茶淡飯也要做正室。可是有的人,為了榮華富貴,卻寧願做小妾。”她的目光有些複雜地落在正跟著唐三爺低眉順眼走過來的珍珠的身上。雲舒也看見了珍珠,想到最近珍珠不大出來,此刻一張清麗的臉有些消瘦,垂了垂眼睛,就聽見唐三爺已經對老太太笑著低語道,“母親,我和郡主要回去了。”


  他嘴角嗪著一抹溫柔的笑意,與合鄉郡主相視一笑,溫柔地與她四目相對。


  俊男美女,瞧著賞心悅目。


  “回去吧。”見人已經散得差不多了,不會有人不小心衝撞合鄉郡主,老太太便笑著也起身說道,“我也要回去了。”


  “我送您。”唐國公夫人笑著說道。


  “不必。這吃了飯,還有許多事叫你忙著。我難道在自己個兒的家裏還能走丟了?”老太太笑著叫唐國公夫人不必忙碌,對幾個丫鬟招了招手,雲舒這樣的時候是不往前的,看見有兩個大丫鬟小心翼翼地扶住了老太太,就跟在老太太的身後。她同樣低眉順眼的,且聽見合鄉郡主與唐三爺正與老太太說笑著要走開,她們此刻已經走到了一條小路上去,兩旁都是雕琢得十分有趣的假山山石,一條石子小路,上頭鋪著鵝卵石,這小路兩側的山石還有些零零散散的雕琢痕跡。


  雲舒看了一眼,正要跟著老太太一塊兒回去,陡然聽見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尖銳的貓叫。


  這聲音淒厲,顯然不像是尋常的動靜,反而有些像是受驚驚恐。


  深更半夜的傳來這一聲貓叫,雲舒都隻覺得後背莫名發麻,急忙四處看了看,就想護住老太太。


  就在這個時候,她就見假山上一道小小的黑影冒了出來,一頓,之後迅速地往下撲來。


  那撲向的位置赫然是唐三爺與合鄉郡主的方向。


  雲舒詫異極了。


  合鄉郡主與老太太之間的距離也沒有多遠,開沒有徹底分開,這貓撲來的方向正對著老太太與合鄉郡主。因都是內宅女眷,遇到事自然有些驚恐,一時之間有些昏暗的小路上頓時傳來了女眷與丫鬟們的尖叫,這兩旁狹窄,一下子亂了起來就變得擁擠,老太太頓時被身邊忙亂的丫鬟給護著往後踉蹌了兩步就要跌倒,就在這個時候,合鄉郡主也尖叫了一聲,整個人在唐三爺急切的聲音裏往一旁倒去。


  唐三爺本在她的身邊,卻見兩個驚嚇到的丫鬟一撞,撞到了一旁。


  眼看著合鄉郡主就要摔在地上,斜刺裏,珍珠奮力撲了過來,抱住了合鄉郡主,兩個人一同撞到了一旁尖銳堅硬的假山山壁上,珍珠悶哼了一聲,捂著頭軟軟地倒了下去,合鄉郡主本叫她護著沒有撞到假山上,可是因珍珠撞到了頭虛弱地鬆開了手,因此又尖叫了一聲往地上倒去。她就在雲舒的不遠處,雲舒的眼睛看見她倒下去的地方正伸出有些堅硬的一塊好大的石頭,這一旦摔上去,不說合鄉郡主自己會如何,隻說她的肚子……


  “合鄉!”唐三爺驚恐地叫了一聲。


  電光火石,雲舒也想不到別的,急忙往那石頭上撲去,用自己的身體壓住了那石頭。


  她才仰天壓住那石頭,就見合鄉郡主已經往自己的身上壓過來,一時伸出手,一邊奮力抱住了合鄉郡主,一時隻覺得自己的腰上驟然劇痛無比。


  合鄉郡主的重量與倒下來的力道加在一塊兒,雲舒隻覺得自己的腰側疼得鑽心,頭上頓時滿是冷汗,卻隻是閉了閉眼睛。


  合鄉郡主曾經對自己不錯,就當做……對她的報答吧。


  她疼得幾乎要窒息,又覺得幾乎要暈過去,恍恍惚惚,就聽見合鄉郡主身邊的畫書哭著撲過來,似乎將合鄉郡主小心翼翼地扶起來。她也聽不見老太太顫巍巍的聲音“小雲怎麽了?!”,隻是笑了笑,就徹底地沒有了知覺。這一切都發生得很快,似乎一轉眼,剛剛還熱鬧得不得了的家宴就散去,雲舒再一次醒過來的時候,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房間裏安安靜靜的,自己的床邊似乎是坐著一個人。


  她掙紮著看了看四周,見是自己平日裏睡的房間。


  她才一動,就疼得受不了,低低地悶哼了一聲。


  “醒了?”她一動,一旁的那人影就也探身過來,雲舒見是琥珀,急忙露出了一個小小的笑容小聲問道,“姐姐怎麽還在我這兒?郡主沒事兒吧?”她虛弱蒼白,小小的一個小姑娘躺在床上可憐得不行,卻還先問了合鄉郡主。琥珀沉默地將手壓在她的額頭上片刻,拿帕子給她擦了頭上的汗,難得露出幾分溫和來說道,“郡主沒事。虧了你墊在她的身子底下,不然隻怕就要受傷了。”


  如果不是雲舒給合鄉郡主當了人肉墊子,那合鄉郡主如今是什麽情況誰都說不好了。


  至少太醫過來看過驚嚇過度的合鄉郡主,說如果當真撞在山石上,那這一胎就要保不住。


  “太醫給你看過,說你隻是傷了後背,淤青重了些,卻沒有什麽內傷,往後也不會有什麽後患。老太太說了,這段時間叫你好好兒養著。郡主也說,等她好了就親自過來謝你。”琥珀拿手摸了摸雲舒的臉頰,見她怯生生地笑了,頓了頓,低聲說道,“你也太傻了。”那麽多丫鬟在,雖然說見合鄉郡主驟然差點受傷都沒反應過來,可是如果雲舒不撲出去,也不會有人指責她怠慢了主子……可是雲舒還真的一心一意地撲出來給合鄉郡主護住了。


  可是連累自己受傷,這幸虧是沒有大事。


  不然如果當真受了嚴重的傷那可怎麽得了。


  見琥珀對自己帶了幾分責備,雲舒抿了抿嘴角,小聲兒說道,“郡主對我怪好的。而且……如果郡主有事,老太太心裏就要難過了。”她蒼白著臉說著這樣軟乎乎的話,琥珀的手停了停,往一旁去端了一碗溫水來,把雲舒扶起來低聲說道,“快喝了吧。”她扶著雲舒起來,雲舒隻覺得自己的腰側疼得厲害,頓時悶哼了一聲,琥珀便冷哼道,“說得跟個巾幗英雄似的。還不是疼得要哭?別擔心。”她的目光柔和了幾分,對惴惴不安的雲舒溫聲說道,“太醫還說,你這是皮外傷。瞧著淤青很重,也疼,不過沒傷了其他要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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