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雲舒卻沒有感覺得到,隻是把參湯放在沈公子的嘴邊,卻見剛剛還沒有動作的清秀少年,動了動嘴角,一滴眼淚滾落在了她的湯碗裏。


  他沒有再無動於衷,垂頭,無聲地喝起了薑湯。


  看見他已經開始喝薑湯了,顯然還能自己行動,應該是受驚過度,卻沒有遭受什麽叫他不能行動的對身體的傷害,雲舒才鬆了一口氣,細心地喂給他,一邊把水袋在他的懷裏調整了一下位置。趁著他喝薑湯的時候,雲舒細細地打量了一下這長發披散起來,雪白的臉越發沒有血色的單薄的少年,想要找找唐國公之前說過的黔麵之刑,就見他散落的長發之下,一側的額角上,果然被掩蓋著一個似乎被烙鐵烙下的烙印,蜿蜿蜒蜒,露出幾分猙獰。


  然而雲舒卻覺得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樣慘烈。


  她以為這烙印印在臉上,如今見隻是印在額角,如果將額發留長一點就能遮掩,倒是也不會格外引人注目。


  隻是此刻沈公子臉上還有些血跡,隻怕是黔麵之刑的時候留下的。


  她想了想,拿了帕子,隨手到了一點一旁預備的熱水,給這少年擦了擦臉頰。


  第215章 慶幸

  沈公子一頓,沒有拒絕。


  他靜靜地在唐國公的注視之下喝了薑湯,又沉默著拿起了一旁的白粥,慢慢地喝了。


  雲舒見他還願意吃東西,越發地放心起來。


  世家公子突逢巨變,一蹶不振的太多了。


  就這樣一敗塗地,抑鬱而死的也不是沒有。


  可是見沈公子雖然受到巨大的打擊的樣子,如今家破人亡,可是還能吃東西,顯然沒有存了死誌,雲舒倒是對沈公子刮目相看。


  沈公子這樣的少年一看就是家中和睦,顯貴長大,從來沒有半分憂愁地被寵愛長大,如果遇到了這樣的父母亡故,家中被抄家,自己也被黔麵之刑,有的心眼兒轉不過來的,太多太多就此失去一些然後自己也沒法活在這個世界上死去。她覺得沈公子雖然看起來單薄文弱,不過卻到底出身武將世家還有幾分堅毅的勇氣,就越發小心地給沈公子擦了臉,遲疑了一下,看了看沈公子身上的那帶著血汙的衣裳。


  其實她也覺得幸虧是在冬天。


  天氣寒冷,沈公子額頭上的傷疤並沒有化膿,此刻血跡沒了,雖然還有些血肉模糊,可是卻並沒有更多的麻煩。


  這身上的衣裳可怎麽辦呢?


  雲舒知道應該是自己來幫沈公子換衣裳,隻是遲疑了一下,又覺得是不是得先問問唐國公。


  “多謝……伯父。”此刻沈公子已經無聲無息地吃完了粥有了力氣,雖然看起來還有些痛苦,卻艱難地撐起了手臂,對唐國公道謝,低聲說道,“多謝伯父的救命之恩。”他能說出這樣的話,顯然是不想死的了。唐三爺都跟著鬆了一口氣,眼底多了幾分溫煦,見唐國公沒有吭聲,便對沈公子溫和地說道,“唐家與沈家是姻親,這時候自然是應該護著你的。你也別多想,既然到了咱們這裏,就跟在自己家中沒有分別。”


  “萬萬不可。”沈公子聲音多了幾分沙啞,少年清冽的聲線之中摻雜了更多的堅韌,低聲說道,“沈家已經如此,如果大大咧咧地護著侄兒,隻怕陛下遷怒。如今我已經入了奴籍,能保住一條性命已經是伯父對我的庇護。日後我就給國公府做一個小廝,不叫國公府因我生出事端就夠了。”他顯然是個很懂事的少年,並沒有哭著央求唐國公的維護,也並沒有央求唐國公為沈家出言維護,反而努力笑了笑,對唐國公低聲說道,“伯父對沈家的恩情,隻怕沈家這輩子是難以報答。侄兒隻求伯父不要再理會沈家之事。”


  他靜靜地用一雙眼睛看著唐國公,難掩臉上悲涼。


  “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陛下既然厭棄沈家,沈家自然就是有罪的。”


  他看得分明。


  雲舒聽著這少年的話,不由眼圈一紅。


  她也知道皇帝將沈家治罪,沈家就不可能逃脫。


  可是她就想著,沈大將軍的忠心倒是其次,可是皇帝卻辜負了沈貴妃的一片真心。


  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可是又何必用欺騙一個女人的手段來做這樣的事呢?

  “你父母與貴妃的屍身,我已經命人安葬。等你痊愈之後帶你過去看看。”唐國公看著突然笑了一下,之後就落下眼淚的清秀少年緩緩地說道,“至於你……在國公府裏好生服侍,不要再橫生枝節。”他的臉色淡淡的,站起身來冷淡地說道,“我並沒有為沈家出言的意思。沈家已經敗落,我還有一大家子要庇護。”唐國公不可能為了沈家肝腦塗地,頂著皇帝護著沈家,反而葬送自己的家族。


  唐國公府這樣的世家,依附唐國公生活的不知多少。


  如果唐國公敗落,那死的人不比沈家少。


  唐國公為什麽要為了沈家反而葬送自己的家人?


  這是沒有道理的事。


  他這樣說,沈公子鬆了一口氣,雲舒都鬆了一口氣。


  她是國公府裏的丫鬟,後半輩子的平安安穩都在唐國公的羽翼之下,唐國公隻要沒失心瘋跟皇帝作對,那雲舒的日子也能過得安穩太平。


  至於其他人家,沈家固然可憐,可是這世上可憐的人家,被皇帝厭棄的忠臣之家還少了不成?


  她願意服侍沈公子,可是卻也不希望沈家的事波及到唐國公府來。


  “你去找找你四弟要兩件衣裳。”唐三爺見沈公子身上的衣裳不幹淨,就對一旁垂著臉不吭聲的唐二公子溫和地說道,“順便問問二嫂,你四弟用下的藥材還有沒有,都包過來寫。”他雖然叫合鄉郡主之前已經忘院子裏拿了不少的東西,可是因為自己沒有少年人的衣裳,因此也就忘了,沈公子的身材單薄,唐二公子高大些,他的衣裳不合適。倒是唐四公子,雖然年紀小,不過卻生了一副高挑的身材,和沈公子的身材相差不大。


  “父親,三叔,我……”唐二公子想說什麽,卻沒有說出口,頓了頓腳,臉色陰沉地出去了。


  雲舒一向都知道唐二公子是個見不得人間肮髒的性子,隻怕是叫沈家的慘烈給在心裏生出煩悶了。


  她也不管,見沈公子安靜,急忙拿一旁的熱水給沈公子擦幹淨了手腳,看見他乖乖地,順從地由著自己,還見自己忙活的時候主動動動身體,不免心裏一軟。


  她又給沈公子把頭上的傷疤上的血汙泥沙都給擦幹淨,露出新鮮的傷口。


  “我去拿些傷藥來。”唐三爺起身說道。


  雲舒真是對唐三爺刮目相看了。


  她從前都不知道,唐三爺竟然還擅長藥理,還會診脈。


  “去後頭通知老大媳婦。”唐國公對雲舒吩咐。


  他顯然是有話要和沈公子說的,因此雲舒也不敢在房中耽擱,徑直出去去了唐國公世子的院子。此刻唐國公世子的房裏,世子夫人正嘴角慘白地喝著一碗雞湯,一旁唐國公夫人和唐國公世子都在,十分關切。見雲舒進了門,唐國公夫人一愣,頓時了然幾分,急忙問道,“是你們國公爺回來了?”她這樣一問,世子夫人也顧不得自己了,急忙期盼地看向雲舒,雲舒不敢耽擱,點頭說道,“沈公子已經到家了。”


  世子夫人年輕蒼白的臉上頓時滿是淚水。


  “母親。多謝,多謝母親和父親對沈家的庇護。”她本以為弟弟也要死在宮裏了,卻沒有想到天無絕人之路,弟弟還能保住一條性命。就算此刻傷心於沈大將軍夫妻與沈貴妃的死去,可是人活著還得為活人想得更多一些,世子夫人知道弟弟沒事,頓時一口氣就散了下來,哽咽地說道,“父親母親對沈家的大恩大德,我這輩子還不完,下輩子結草銜環也要報答唐家。”


  “你說的這是什麽話。你是唐家的媳婦兒,唐家自然是要護著你們姐弟。什麽大恩大德,這話豈不是見外了嗎?”唐國公夫人溫和地說道。


  見世子夫人掙紮著要起來,唐國公夫人急忙對兒子說道,“你陪你媳婦兒一塊兒過去。”


  “是。”唐國公世子小心地扶著妻子,對雲舒問道,“瑾瑜可還好?”沈公子名為瑾瑜,因此唐國公世子這樣開口問。


  雲舒想到沈公子似乎沒有頹廢的樣子,點頭,對也不安地看著自己的世子夫人說道,“沈公子剛剛用了一碗參湯,又喝了薑湯還有白粥,正和國公爺說話。”這人能吃東西,自然也叫人明白他的狀態,世子夫人頓時越發放鬆起來,臉上似哭非哭,卻也多了幾分光彩說道,“那就好。”她又想到死去的父母與姑母,心如刀割,然而卻唯恐露出傷痛叫丈夫跟著擔心,忙壓住了心裏的悲痛對雲舒說道,“父親是叫你服侍瑾瑜嗎?”


  “是。”


  “小雲是個穩當的性子,你不必擔心。”唐國公夫人溫和地說道。


  “兒媳知道。”世子夫人忙說道,“母親,我能照顧瑾瑜幾日嗎?”


  唐國公夫人迎著兒媳期待的眼神,猶豫了一下,點頭說道,“你是他的姐姐,照顧他是天經地義的事。”她也知道唐國公不大願意叫人看見自家格外緊張沈公子,大張旗鼓的樣子。不然也不會隻把雲舒一個小丫鬟給派過去。不過姐弟之情乃是天倫,世子夫人既然嫁入唐家,如果對弟弟不聞不問,傳出去又格外涼薄壞了名聲。反正這弟弟病倒,姐姐去照顧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因此她沒有阻攔。


  隻是宮裏隻怕是要不痛快了。


  唐國公夫人心裏歎息了一聲。


  “母親放心。我就是看顧他幾日。等他好了,我就……”


  “這是什麽話。你是做姐姐的,日日照看他也是應該的。不要有什麽顧慮。”唐國公夫人安慰說道。


  見她眉眼慈愛,世子夫人隻覺得自己十分愧疚。


  “我們姐弟連累國公府了。”她哽咽地低聲說道。


  她都知道的。


  就算婆婆與夫君什麽都沒有說,依舊溫柔體貼,可是她卻知道,自己的存在,隻怕是壞了唐國公世子的前程。


  可是他卻沒有一句抱怨,也沒有一句憤懣,待她依舊如初。


  第216章 合離

  “一家人,說什麽連累不連累的話。”唐國公夫人本就是個寬和慈愛的人。


  見世子夫人無顏麵對自己的樣子,便溫和地說道,“放寬心。這裏是你的家,也是瑾瑜的家。”


  世子夫人哽咽地點了點頭。


  她淚眼朦朧,將唐家對自家的恩情全都記在心裏頭,也不在臉上表露出來,就要跟著雲舒一塊兒去見弟弟。


  這時候,雲舒就見琥珀進來了。


  見到琥珀,雲舒不由一愣。


  琥珀應老太太的吩咐去給靖南侯府的沈家二小姐和顯侯府的沈家三小姐送東西撐腰去了,這個時候才回來。


  此刻來見世子夫人,莫非是保平安,叫世子夫人知道妹妹們日子還好放心一些?

  “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唐國公夫人便溫和地對琥珀問道。


  琥珀目光落在雲舒身上片刻,對唐國公夫人畢恭畢敬地行了禮,這才給唐國公世子夫妻請安後才說道,“奴婢去了靖南侯府與顯侯府。沈家三小姐,奴婢沒有見著。說是身上不舒坦。”這沈家突然長輩們都死了,沈家三小姐受不了在所難免,畢竟連世子夫人這樣堅強的性子都已經倒下了。隻是琥珀的臉色卻有些凝重,對世子夫人說道,“奴婢跟老太太稟告,老太太的意思,是請世子夫人與奴婢再去一趟顯侯府。”


  “這是為何?”世子夫人急忙問道。


  “奴婢去了顯侯府,說是老太太給三小姐些東西,想見三小姐一麵。隻是顯侯府說三小姐病了,身子弱,不能出來走動見風。奴婢就說,三小姐不能來見奴婢,這本是應該的。哪裏有主子刻意來見奴婢的道理。就叫奴婢去三小姐的屋子外頭給三小姐請個安,不必三小姐操勞費神,與三小姐報個平安說句話就行。”琥珀一向是個周到嚴謹的性子,老太太既然是叫她去給沈家兩位小姐撐腰,她自然是要把這件事做好的。


  顯侯府上說沈家三小姐病了,見不著人,琥珀怎麽也不能答應,因此就說去給磕個頭,聽沈家三小姐的回應。


  世子夫人連連點頭。


  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果然也都是行事十分謹慎的性子。


  “這沒什麽不對。我三妹妹雖然身子一向柔弱單薄,不過也沒有病得話都說不出來的時候。”世子夫人溫和地說道。


  琥珀微微皺眉。


  “奴婢也是這麽想。更何況三小姐不過是和奴婢說一兩句話罷了,這有什麽不行的。隻是顯侯府沒有答應。”這出嫁了的姐妹倆的下人互相問個話有什麽不行的,世子夫人聽到這裏臉色就微微一僵,急忙問道,“那你就回來了?”她也知道沈家敗落,聽說很快就要議罪,這罪是不能小了,會連累妹妹在婆家的地位。可是顯侯府跟沈家是幾十年的親近關係,她們姐妹也是顯侯夫人看著長大,顯侯夫人一向是慈愛的。


  她想著,就算妹妹沒有了家世,可是顯侯府也不應該攔著妹妹不叫見人吧?


  如果說不叫見沈家的人也就算了,畢竟如今沈家是重罪,顯侯府謹慎一些也有道理。


  她不是那樣不知好歹的性子,不會要求顯侯府把自家的安危都不顧,反而顧念沈家。


  不為沈家出頭什麽的,明哲保身,世子夫人並不在意。可是唐國公府是沒罪的,甚至唐國公如今在皇帝的麵前很有麵子,十分顯赫,顯侯府攔著唐家的人做什麽?

  “奴婢沒有。顯侯夫人不叫奴婢見三小姐,奴婢想著這或許是顯侯府上謹慎的緣故,因此就說,不見三小姐,那奴婢先見見三小姐身邊的丫鬟,把老太太送了什麽給三小姐交待交待。”見不著主子,見丫鬟也行,琥珀退而求其次,這樣兒總是沒有妨礙了吧?她臉色凝重地對微微點頭地說道,“顯侯夫人還是沒有答應。奴婢瞧著顯侯府上氣氛不對,因此就直接出來回了國公府,想跟老太太討個主意,也跟您討個主意。”


  “主意?什麽主意?”世子夫人聽到這裏心裏已經咯噔一聲,不過卻也沒想更多,有些茫然地看著琥珀。


  “奴婢擔心三小姐在顯侯府上過得不好。”


  “三妹妹雖然會過得艱難一些,可是顯侯府到底與咱們沈家……”世子夫人還想說顯侯府跟自家的關係,卻聽見琥珀突然說道,“聽說沈公子到了國公府,沈二小姐也回來了,如今正在老太太的麵前。”她這話說得簡單幹脆,雲舒卻聽得微微皺眉,畢竟沈家二小姐如今嫁到靖南侯府去,聽說弟弟從宮裏被放出來過來看望倒是一片姐弟情深,可是琥珀這句話怎麽怎麽別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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