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稱大將軍。”他的眉眼清冷,眼睫像是掛著霜雪,周身的威壓讓人不敢直視。


  此話一出,周玉容身子一僵,下意識就低下了頭,雙腿發顫差點癱在地上。他自稱大將軍,這是在提醒他的身份。陛下一日沒有褫奪他的封號,那他就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鎮國大將軍周顯恩。


  他的話冷,麵上卻在笑,反而讓她縮了縮身子。她抖著唇瓣,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她得趕緊走,離開這兒,離周顯恩這個惡鬼越遠越好。


  “二……大將軍,玉容還有事,就先回去了。”她說完也不管周顯恩,立馬就踏著步子往回走了,左右他坐著輪椅也追不上她。


  隻是她剛剛邁出幾步,就聽得他含笑的聲音:“鄭家大公子,聽說也精研武藝。”


  聽到他的話,周玉容的腳再也邁不動,她急急地回過頭,聲音都尖銳了幾分:“二哥哥這是何意?你要對鄭公子做什麽?”


  周顯恩挑了挑眉,漫不經心地扯了扯旁邊山茶花的葉子:“沒什麽,隻是覺得他是個人才,剛好贛州那邊缺個參將,派他去正合適。”


  他的話音剛落,周玉容心裏咯噔一下,臉色大變。


  周顯恩將一片山茶花葉子扯了下來,直勾勾地瞧著她,聲音戲謔:“差點忘了,你好像和他說親了。那你可得快點嫁過去了,否則一去贛州,沒個三年五載是回不來的。”


  他勾了勾唇,沒有再看周玉容,將那片葉子隨意地扔在腳下,作勢就要推著輪椅走了。


  周玉容臉上浮現出一絲慌亂,她絕不能讓鄭大公子去贛州,可她心裏清楚,這對一心想著從軍的他是個好機會。就算他不去,周顯恩的身份也能壓的他非去不可。屆時她怎麽辦?難道讓她等個三年五載麽?還是跟著他背井離鄉去贛州?

  一想到這兩個可能,她嚇得小臉煞白,立馬撇開撐傘的丫鬟跑到周顯恩身旁,放低了姿態討好地道:“二哥哥,參將這個職位誰都可以去,鄭公子不合適的,他尚年輕,還是該派個經驗老道的去才是。”


  周顯恩的手停了下來,斜了她一眼,反問:“這是好事,你一個外人替他急什麽?佛堂就不用你去了,派人去鄭家給他們報個喜訊吧。”


  周玉容咬了咬下唇,連帶著四肢都有些發軟了。看這陣仗,今日她要是不去跪佛堂,鄭家大公子可就要去贛州了。


  她攥緊了手,在寒風中站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開口:“二哥哥這樣說就見外了,玉容心係二嫂嫂的身子,怎能就這樣回去?這佛堂,我自然是要去的,也好給嫂嫂祈福,望她早些好起來。”她將下唇都咬出了一排白印子,手指幾欲戳破自己的掌心。


  周顯恩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諷:“你不是說你身子不適麽?”


  周玉容氣得心頭都快要冒血了,她都說了要去佛堂,周顯恩偏偏還要給她難堪。可她和鄭家大公子明年就要成婚了,就是氣得要嘔血也得咬著牙擺出笑臉:“玉容身上都是些小毛病,況且二嫂嫂的身子才是大事,耽擱不得。”


  “既然你非要求著替我夫人祈福,那我也成全你。你就去好好地跪著。”周顯恩眉眼淡漠,瞧著她的眼神如一潭死水,語氣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壓,“你二嫂什麽時候病愈,你就跪到什麽時候起。”


  他的聲音帶了幾分冷,像是葉尖上凝著的霜雪,凍得人發寒。


  周玉容腳步發虛,差點沒站穩摔在地上,幸虧旁邊的丫鬟急忙過來把她給扶住了。這天寒地凍的,竟要她去佛堂跪到謝寧好起來?簡直欺人太甚。


  她正要開口同他討個商量,卻隻見他抬了抬手指,漫不經心地道:“你最好祈禱你二嫂從此日子順遂,心情愉悅,她若是因你掉了一根頭發絲。”


  他的尾音上揚,骨節分明的手指點著下巴,嘴角勾起無害的笑:“你可以大膽地猜一猜你會有什麽下場。”


  周玉容身子一僵,連唇瓣都嚇得失了血色。對上周顯恩臉上的笑,她反而無端端冷得打了擺子。好半晌,她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二哥哥多慮了,我自是敬重您和二嫂嫂的。”


  周顯恩嘴角的嘲諷愈甚,沒再理她,隻是推著輪椅走了。直到他的背影遠遠地消失在一片細雪中,一直低著頭的周玉容眼裏才慢慢湧現出怨毒。滿腔怒火和屈辱無處發泄,隻能狠狠抓住了扶著她的丫鬟的手臂,長指甲生生抓出幾道血痕,那丫鬟疼得淚珠子直冒,卻咬牙不敢吭聲。


  “姑娘,要不去將這事告訴老太君,請她主持公道?”綠竹瞧著周玉容的臉色,雖然害怕,還是抖著嗓子開口了。


  她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怨毒的目光掃過在場的丫鬟:“誰敢把今日的事情說出去,我就撕爛誰的嘴!”


  旁邊的丫鬟們嚇得身子一抖,急忙低下頭不敢說話了。看到這群人對她卑躬屈膝的樣子,周玉容起伏的胸膛才平複了些,仿佛剛剛在周顯恩那裏受到的屈辱減輕了幾分。


  她順了順氣,徑直就走了。而她去的方向,正是周家偏院設置的佛堂。幾個丫鬟婆子立馬跟在她身後,一路噤若寒蟬。


  作者有話要說:  女配:你不是快病死了嗎?


  男主(揭棺而起):沒想到吧?


  第14章 撒嬌

  謝寧在午後才悠悠轉醒,雲裳半跪在軟榻旁,一雙眼哭得又紅又腫,見她醒了當即激動得站了起來。


  “雲裳,你怎麽在這兒?”她揉了揉眉心,隻覺得還有些頭暈乏力。


  “是將軍派人將奴婢找來的,說是您害了風寒,睡了都快一日了。”雲裳說著,本就紅腫的雙眼又開始泛起淚花。


  謝寧愣了愣,她昨晚入睡前隻覺得渾身燥熱,卻沒想到自己是害了風寒,竟然還睡了這麽久。她撐著身子要坐起來,雲裳立馬在她身後墊了個軟枕,又忙裏忙外地給她端茶遞水。不是怕她餓了,便是怕她冷了。


  謝寧虛弱地笑了笑,她抬手掩麵咳了咳,目光在屋內流轉,沒有看到周顯恩。進門幾日,這還是她第一次見他出去。她還在想著,雲裳輕喚了她幾聲,她回過神,忽地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雲裳,今日是不是我回門的日子?”


  三朝回門,她這會兒雖還有些頭暈,卻還沒有將這件正事給忘記。回門是大事,倒是因著她生病而耽擱了。


  雲裳也道:”夫人,您這身子今日也不能回去了,不如遲些時候再回吧。”


  謝寧點了點,現在也隻能如此了。三日被延誤了,按習俗來算,那隻推遲到第七日了。她倒是不甚在意。什麽時候回去,於她而言,於謝家那些人而言,都不重要。


  ”雲裳,你打點一下吧,四日後隨我回去。”她攏了攏披在身上的大氅,不管怎樣,禮數還是不能失了。


  雲裳點頭應下了,她像是想起了什麽,忽地皺了皺眉:“夫人,若是四日後回去,那咱們豈不是和三姑娘、三姑爺他們撞到同一天了?”


  提起謝楚,她心裏就老大的不高興。要不是因為她,她家夫人才不會嫁到周家來受委屈。謝楚倒好,風風光光做了信王妃。這下子回去,她和她娘郭氏肯定尾巴都能翹到天上去了,指不定要怎麽奚落她們。一想到這場景,雲裳就更覺得氣悶了。


  她這話倒是提醒了謝寧,算日子,謝楚是明日出閣,那她和信王回門也是四日後。


  她轉過頭見雲裳撅著的嘴都能掛油壺了,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麵頰,笑道:“傻丫頭,別多想了,早晚也會碰到的。再則,碰到了也無妨,我知道你擔心什麽。”她的目光落到了窗外,聲音有些輕飄飄地,“我已經不在意了,現在周府才是咱們的家,周將軍就是咱們的親人。”


  她扯了扯嘴角,隻是笑的弧度不大,像宣紙上洇染開的水墨,一點一點的浮現。不管回了謝家,他們奚落她也好,撇開她其樂融融也罷。左右她哥哥也未歸家,她也沒什麽可在意的了,不過是回去全個禮數罷了。


  雲裳蹙了蹙眉,看著謝寧,終究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出口。隻是替她捏著被角,眼角有些發酸。


  謝寧輕輕推開了木窗,側目望著窗外雨雪霏霏。仰起的脖頸劃出一個流暢的弧度,墨色的碎發微微卷曲,勾在耳畔。她還有些困乏,靠在軟榻上,目光就落在白雪皚皚的遠山上。


  夜漸深時,周顯恩才從院外回來,夜風吹拂他額前的碎發,撩過鴉色的眼睫。


  他推門而入時,看到的就是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的謝寧,旁邊還放著隻剩下一層藥渣的瓷碗。他停在門口愣了一會兒,木門合上,發出細微的吱呀聲。


  他推著輪椅往內走,路過她身後時,本想順手把她推醒,讓她回榻上去睡,可指尖還未觸及到她的後背便停了下來。她睡得很熟,小扇子一樣的眼睫挑染著清冷的月色。


  他盯著她的睡顏瞧了一會兒,腦海裏忽地回響起那個大夫的話。如果昨晚她不喊熱,也許他到了第二日都不會發現她病了。如果他一直沒有發現,那她會怎樣?對於這個突然多出來的夫人,他似乎沒怎麽上過心。


  他十二歲就上了戰場,身邊全是一群男人,鮮少和女子打交道。在他的印象裏,女子大約是周家這群姊妹、嬸娘,多瞧一眼都覺得生厭。後來也有很多投懷送抱的,要麽長得太醜,要麽說話磕磕巴巴地。謝寧和她們不一樣,起碼她長得還算順眼,說話也利索。


  他抬了抬眼,第一次好好看了看他這個新進門的夫人。她很清瘦,平日裏總是笑著,跟他說話都要字句斟酌,恪守規矩。沒開口跟他要過什麽,也沒提過她受了什麽委屈,像個老成的大人一般。可她才十六七歲,比他小了不少。


  似乎,也不過是個小姑娘罷了。


  他坐在那兒沉默了很久,墨發順著身側垂落,有幾縷就壓在他的衣襟裏。直到油燈最後一點火燎子都熄滅,隻剩下淡淡的剪影投映在紙糊的雕花木窗上。


  他動了動有些僵硬的手指,轉而將輪椅推近了一些,調整了姿勢,就試探地伸出手想去將她抱起。若是以前,他自然單手就能將她拎起來。如今因著礙事的輪椅,往日一切行雲流水的動作都顯得有些困難。他眯了眯眼,手下用力,謝寧整個人還是穩穩地落在了他的懷裏,隻是姿勢有些別扭。


  他這雙手隻殺過人,抱別人還是第一次。


  不過她很輕,抱在懷裏對他來說沒什麽重量,隔得近了,還能聞到淡淡的清香,倒是有點像山茶花的味道。他輕輕地扶著她,單手推著輪椅。


  謝寧病未痊愈,服了藥更是睡得沉一些。她不僅沒醒,還側了側身子,將頭埋進了他的胸膛,無意識地蹭了蹭。周顯恩身子一僵,輪椅在一瞬間停了下來。他斜了一眼懷裏的謝寧:“得寸進尺。”


  話雖這樣說,他還是繼續推著輪椅向軟榻去了,他正準備將她放下,可胸前的衣襟一直被她緊緊地攥著。


  他低下頭,謝寧就縮在他的懷裏,她的眼睫纖細濃密,像烏鴉的尾羽,順滑勾人。微抿的唇瓣平日裏總是帶了幾分淺淺的紅,今日因著病態失了些血色,反而透著櫻粉,像是沾染了晨間霜雪的一簇山茶花。


  “你怎麽才回來呀……”溫軟的聲音響起,謝寧將頭埋在他的懷裏,唇畔微微漾起幾分撒嬌的弧度。


  周顯恩眼睫一顫,抱著她的手不自覺收緊了幾分。她有些嬌憨的聲音就纏在他的耳朵裏,仿佛飄進一團柳絮,風一吹就撓得有些癢癢地。


  相處這幾日,他還沒有見過她這樣的神色和語態。平時對他都是恭恭敬敬地,半點不敢逾矩。


  謝寧又含糊不清地說了些什麽,他緩緩低下了頭,離得近了,才依稀聽到她細弱的聲音。他凝神聽了一會兒,聽清她細碎呢喃後,他眉眼一沉。


  溫熱的氣息還撲在他的耳畔,卻是清晰可聞地喊著“哥哥。”


  “哥哥……你怎麽現在才回來……阿寧好想你……”


  她還在做夢,而且夢裏把他認成了她的哥哥。懷中人動了動身子,還在低聲夢囈,聲音太輕,隻聽得到隻言片語:“哥哥……桃酥……”


  周顯恩懨懨地抬起頭,眯了眯眼,伸手將她攥在自己衣襟上的手給扒拉了下去。隨手把她放回了軟榻上,又把脖頸處的絲衾壓嚴實了,便徑直轉身回了自己的床榻。


  謝寧還睡得香甜,夢裏夢外都帶著滿足的笑。屋裏一片漆黑,隻有輕微的呼吸,混著漸行漸遠的打更聲。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哥哥,雲裳,桃酥……


  男主:等等……我呢?

  第15章 習字

  天色大亮時,謝寧才醒了過來,她隨手摸了摸,卻隻觸到柔軟的絲衾。瞧見自己躺在軟榻上,她疑惑地眨了眨眼,她怎麽記得自己昨日是在桌案上趴著睡著了?


  她自然不敢想是周顯恩扶她回去的,揉了揉肩,隻當是自己記錯了。起得太晚,倒是有些餓了,桌案上擺著幾個精致的瓷盤,熟悉的味道傳來,她的眼神亮了亮,竟是她最喜歡的桃酥。她昨夜還夢到了,今兒還真見著了,沒想到還有這般巧合的事。


  她執著筷子夾了一塊,輕輕一咬,薄皮就斷開,化在口齒間是滿是香甜軟糯。隻是吃著吃著,她心底卻有些泛酸。這桃酥好吃,可卻覺得少了些什麽。


  她一直很喜歡吃桃酥,尤其是要城東李家鋪子的。小時候她一哭鬧,她哥哥謝安就會跑去李家鋪子給她買桃酥,細心地掰成小塊喂她吃。她一吃,就不哭了。然後謝安就會背著她在梧桐樹下來回走,一麵走,一麵給她講故事聽,她想娘親想得難受的時候,就是這樣趴在他的背上睡著的。


  可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今日吃著桃酥,反而讓她埋在心裏已久的思念都湧動了出來。想著想著,眼前漸漸有些模糊了。


  也不知她哥哥何時才能回來。


  周顯恩抬頭往外望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謝寧咬著桃酥,眼圈慢慢地變紅。他的眼瞼跳了跳,有些意外。


  他讓人查過,她在謝家似乎過得不大好,隻是沒想到被人苛待成這樣。不過是給她備了一盤點心就感動得快哭了。他皺了皺眉,怎麽過得這麽慘?

  而屋外的謝寧吃得差不多後,轉眼瞧著窗台上的梅花幾乎全開了,迎風招展,煞是好看。她心頭的陰霾倒是消散了不少。


  身後忽地傳來一聲壓低的咳嗽聲,謝寧回眸望了望,屏風上的人影似乎彎了彎身子。雖然隻是咳了一聲,她還是有些不放心,急忙起身去倒了杯熱茶送到了書房。


  “將軍。”她輕輕喚了一聲,手裏的茶杯還端得穩穩地。瞧著他麵色無恙,這才安心了些。


  紅木書桌上筆墨紙硯俱全,光是上好的狼毫筆就有四五支。周顯恩見她進來,手指一頓,隨即不冷不淡地應了一聲。徑直就攤開了宣紙,又用白玉鎮紙壓住了。


  謝寧將手裏的茶杯輕輕放在了他旁邊,見他要練字,本欲轉身出去,卻見他撩了撩眼皮,問道:“會研墨麽?”


  她一愣,隨後點了點頭。周顯恩沒再說什麽,隻是收回了目光,專注地看著宣紙,隨意取了一支狼毫筆。


  謝寧向前一步,新墨已經放好了,她添了些水,握著墨碇輕輕研磨著。他用的是上好的沉碧香草墨,淡淡的墨香漫開,還染了些清新的鄉野味兒。


  周顯恩執著狼毫筆,筆尖一蘸,尖兒上的墨汁色澤通透,黏度適中。骨節分明的手指提著筆,縱使是坐在輪椅上,整個人也帶著與生俱來的貴氣。他今日穿著單領寬袍,腰間束帶上繡的是雙鶴,側方垂下一塊麒麟疊花白玉佩。墨發散在身後,額前分下兩縷微微卷曲的碎發,直勾到耳側。


  許是因著病態,眼尾有淡淡的紅暈,鴉色的眼睫輕顫,目光卻是專注地落在宣紙上。若單單是這樣看,隻會覺得他天生就是位飽讀詩書的貴公子,哪裏會聯想到他是在戰場浴血廝殺的大將軍。


  “我臉上長字了麽?”不冷不淡地聲音響起,隱隱帶了一絲戲謔。他沒抬頭,隻是繼續執筆落字。


  謝寧眼瞼一跳,還好掌控住了研墨的力道,才沒將墨汁灑出來。她有些訥訥地道:“我是想看看將軍的字,也好陶冶一番。”


  她這話倒也沒有說假,她剛剛也確實看了他的字,是削金體,鐵畫銀鉤,筆鋒外露。最是醒目,也最是張揚的一種字體。就跟他這個人一樣,就算是如今,身上的鋒芒也是藏不住的。


  周顯恩執筆的手停下,挑了挑眉,將目光落在她臉上:“你對書法也有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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