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兆京,一定是出事了。
在傅成業的背後,一根泛著寒光的銀針釘在了柱子上,上麵還刺破著一片樹葉。
第63章 哄她
入夜, 整個村子都安安靜靜地,偶爾傳來幾聲狗吠,回蕩在空曠的街道上, 時遠時近。
傅家屋外, 周顯恩推著輪椅,不緊不慢地往前走著。風有些冷, 吹得他的衣袍鼓起。直到停在院牆外的鬆樹下, 身形隱在夜色中。
有些雜亂的腳步聲響起,卻隻聽得短兵交接的聲音,隨即便是重物轟然倒地。
地上橫七豎八倒了一排的黑衣人,秦風在他們身上翻了又翻, 卻沒有什麽收獲。餘光瞧了瞧擺在屋外一圈的柴火堆,他一腳就踢開了落在地上的火折子。
一旁的周顯恩正用帕子,慢條斯理地擦著手上的血汙, 夜色在他的月白長袍上落了些陰影,卻依舊不染纖塵。
檢查完畢,秦風才一瘸一拐地向他走過去, 抬手回稟:“爺, 果然和您預料的一樣,這些人準備在夜裏動手,似乎是想放火燒死我們。剛剛發現的時候,他們正在放迷煙,我怕打起來動靜太大,也就沒有阻止。”
周顯恩瞧了一眼地上倒著的那些黑衣人, 剛剛交手就知道了大概的來路,全是家養的刺客,查不到身份的。
他忽地嗤笑了一聲,趁著夜半無人放火,這個法子是不錯。就是派的人功夫太差了,幾個三腳貓,莫說他,就連秦風一早就發現了。
派他們來的人必然也能想到這些人殺不了他,所以背後主使之人的目的應該隻是想拖住他。
包括今日傅成業差點遇害,都是為了讓他晚點回京。他眯了眯眼,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輪椅,忽地問道:“宮裏可傳來消息了?”
秦風凝了凝眉,嚴肅地回道:“爺,據今日傳來的信,似乎是陛下情況不妙了。”
周顯恩挑了挑眉,似乎對這個消息毫不意外,畢竟以他的性子,不出意外才是怪事:“他又出什麽事了?”
秦風有些無奈,不知該怎麽開口,斟酌了下才道:“陛下他前幾日服用……仙丹,似乎是丹藥有問題,所以現下病危了。”
周顯恩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扯開嘴角,嘲諷地笑了一聲:“仙丹?子虛烏有的東西,也就隻有那個蠢貨還相信。吃死了,也是他活該。”
不過這樣一來,這些事都能解釋得通了。陛下誤食丹藥病危,立儲之事懸久未決。若是陛下突然駕崩,勢必會讓他去護駕,畢竟這兵權還握在他手裏的。
他若是不在,或者晚到一步,那兩位王爺奪嫡就是勢均力敵。顧懷瑾有太皇太後的恩寵,顧染嵩有當朝丞相的支持。所以無論是他們中的哪一位,都不希望他回去攪亂了局勢。
今日,這些人應該就是信王或者雍王派過來阻攔他的。不出意外,他回京的路上也會有意外。
他抬了抬手,道: “在回去的路上加派些人手,把礙眼的東西都清理掉。”
秦風點頭應下了,忽地皺了皺眉,還是沒忍住問道:“爺,這些丹藥一直是曹國師親自煉的,他為何連丹藥出了問題都不知道?”
周顯恩輕笑了一聲,眼中隱隱帶著冷意:“曹無衣還沒有那麽蠢,多半是咱們那英明神武的陛下以為那些丹藥真有奇效,所以就偷偷多吃了兩顆,加重了藥量。”
無論是顧懷瑾還是顧染嵩,都是不信這些道家方士的。陛下駕崩,不管是誰繼任大統,曹無衣都將死無葬身之地,所以他巴不得陛下長命百歲,又怎麽可能害他?
所以這件事,隻能是那位陛下自己犯蠢,討罪受。
秦風皺了皺眉,心頭有些氣悶。當年他們周家軍在戰場上浴血廝殺,不知道死了多少兄弟,他家爺更是因此中奇毒,如今連解藥都再難尋到。
死去的人身首異處,不得歸家。活著的人夜夜煎熬,永無明日。
他們付出了那麽多,這才將大盛被割讓出去的疆土都奪了回去,保得大盛十年的安定。可最後又如何,他們誓死效忠的陛下,親小人,信奸佞,不僅不理朝政,還一心放在求仙問道之上。
他們拿命換來的海晏河清,現在看來還真是諷刺。
思及此,他咬了咬牙,抬頭瞧著周顯恩:“爺,陛下病危,咱們要出手麽?”
周顯恩抬了抬手指,漫不經心地笑了笑,眼底卻是一片冰冷:“留他一命,還有用。”他悶笑了一聲,眼中卻帶著意味不明的情緒,“你去修書一封,送到落陽穀。讓沈玨來一趟兆京,也隻有他,能吊那個蠢貨一口氣了。”
雖然救那位可有可無的陛下,秦風心中也有些不情願,可大局為重,他還是忍下了私人的恩怨,道:“是直接讓沈大夫入宮麽?”
周顯恩的手指在輪椅上敲了敲,月影傾斜,隻露出他嘴角意味不明的笑,他揚了揚下巴:“給他找個宅子,讓他每日遊山玩水,好吃好喝,權當來兆京散心。”
見著秦風似乎有些疑惑,他隨意地攏了攏袖袍,低頭瞧著衣擺上的紋路:“你不用急,有的是人比咱們更急。”
聽他這樣說,秦風恍然大悟,也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現在最急的可不是他們,也不是信王和雍王,而且曹國師。
陛下若是有個萬一,他難辭其咎不說,還失去了最大的靠山。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希望陛下還活著。隻要陛下熬過此關,由著他忽悠一頓,勢必就會將丹藥一事再敷衍過去。
所以,如果他知道神醫沈玨來了兆京,恐怕會不惜一切代價去請他入宮診治。
上一次,就是曹無衣綁了謝寧,想以此威脅周顯恩。
不過這一次,他恐怕得舍得血本,恭恭敬敬地去求沈玨入宮救治陛下了。
想到這兒,秦風倒是覺得有些痛快。他家爺從來就不是個會吃虧的主。旁人想在他手裏討便宜,隻怕不僅吃不下,還得倒把自己的給吐出來。
夜風吹過,拂動著周顯恩額前的碎發,他神色淡漠地瞧了一眼滿地的屍體,皺了皺眉:“把這些屍體處理幹淨,動作小點,別讓人看見了。”
這個村子裏的人沒見過這麽多屍體,就不必要嚇唬他們了。
秦風點了點頭,轉過身,輕吹了一聲口哨。黑暗中紛紛跳下無數道黑影,隨即拖著地上的屍體就走了。
風吹過鬆樹,月影婆娑,院牆外空空蕩蕩地,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連地上的血跡都半點不剩。
一切收拾妥當,周顯恩躺在輪椅上,透過樹葉縫隙,瞧了瞧山尖上的一輪勾月,手指握在輪椅扶手上,陰影將他籠罩在其中。
那個人終於快死了,可他怎麽能死得這麽快、這麽簡單?他得好好地活著,親眼看著接下來會發生的一切。
周顯恩低頭悶笑了幾聲,月涼如水,打濕在他的鬢角、眉梢。麵上在笑,眼底卻隻有寒意。
……
周顯恩回屋的時候,房裏的燈還亮著,推開門時,謝寧就趴在桌上,柔順的長發鋪在她的身上,許是吸了些許迷煙,睡得很熟。鴉羽似的眼睫輕顫,白皙的麵頰因為枕在手臂上而壓出了紅印。
他在門口停了一會兒,橘色的燭火透出雕花木窗映在他眼底,似乎驅散了幾分寒意。
良久,他才動了動身子,隨手關上木門,吱呀一聲,在寂靜的夜裏清晰可聞。他推著輪椅往謝寧的方向去了,路過桌案旁時,偏過頭瞧了瞧她的睡顏。
倒是很乖。
他猶豫了一會兒,手指輕撚。最後還是抬手將她小心地扶到了懷裏,一手推著輪椅,往著床榻上去了。因著輪椅的阻擋,讓他的動作有些不自然。
將她平穩地放回床榻後,他便抬手將她的腳搭在自己的膝蓋上,略低著頭,為她褪下了鞋襪。收拾妥帖後,才為她蓋好了被子,又捏了捏被角。
屋內燭火還在躍動,他靠在床榻旁,一手撐著下巴,目光是有意或無意地落在熟睡的謝寧身上。
夜色迷離,他似乎也有些困了,眯了眯眼,墨色長發從身側垂落一些。他抬起手掌,擋在眼前,瞧了瞧手心。有些蒼白,卻瞧不見汙血,似乎也聞不到血腥味了。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麵頰,惹得她在睡夢中也蹙了蹙眉,嘴角微微翹起,帶了些不滿的弧度。
瞧著她這模樣,他忽地輕笑了一聲,挑了挑眉,手指還夾著她的臉。像是來了興致,指腹輕輕一壓就是一點紅印子,過一會兒,又消了。
倒是挺軟的。
他又捏了捏,有些樂此不疲。似乎是玩累了,他放開了“蹂躪”著她麵頰的手。低頭鬆開扣在腰間的白玉佩帶,隨手搭在一旁。衣襟敞開,便不緊不慢地寬衣。掀開被子,就躺了進去。
因為她一直睡著,所以被子裏有了些暖意。
長臂一伸,便將謝寧整個人都攬入懷中。手扶著她有些單薄的背,讓她的頭埋在他的胸膛上。他什麽都沒做,隻是收緊了手,緩緩闔上眼。她抱著很軟,身上還是淡淡的山茶花香,似乎讓他心頭的戾氣平靜了許多。
今日,他有些累了,想好好睡一覺。
墨色長發鋪在床榻上,發尾勾住了滿堂的月色,糾纏不清。
第二日,等謝寧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周顯恩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而自己又躺到他懷裏去了。還好有第一次,這一次她倒是沒有那麽驚慌。她偏過頭瞧了瞧,他還睡得很熟。
她倒是睡不著了,便想起身穿衣。可她剛動了動身子,就被一隻手臂給攬入了懷中,周顯恩還闔著眼,手臂壓過來搭在她身上,聲音帶著濃濃的倦意:“還早,再睡會兒。”
謝寧被他抱在懷裏,動不了身子,隻覺得麵上一片發熱,尤其是他身上的雪鬆氣息縈繞在身邊,更是渾身不自在。
她偷偷抬起眼瞧了瞧他,他雙目微闔,一副沒有睡醒的樣子,也不知道昨晚他是何時回來的,似乎回來的很晚。
說起這個,她也不知道自己昨晚為什麽突然就睡著了。好像就在桌上坐了一會兒,莫名其妙就覺得困了,再後來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平日裏她雖然也睡得沉,可這還是第一次,睡著了以後什麽都不記得了。不過瞧著四下沒有什麽異樣,她也就沒有多想了。
因著周顯恩一直將她抱著,她動不了身子,又睡不著,隻能睜著眼睛躺著。不知過了多久,她越睡越清醒,才斟酌著開口:“將軍,時候不早了,你要是困的話,就多睡會兒,我得起身了。”
“那就起來吧。”說著他睜開了眼,神色懨懨地打了個嗬欠,鬆開了還搭在謝寧身上的手。
謝寧起身,正準備取下搭在床頭的衣物,餘光瞧了瞧地上的鞋襪,難道是她昨天夢遊回了床榻上,還自己脫了鞋襪和衣服?不過這些她實在沒有印象了,想了想也隻是些細枝末節的小事兒,也就沒有再多管了。
一切收拾妥當以後,她偏過頭,卻見周顯恩還坐在床上。似乎還很困,眼皮半搭著,墨色的長發有些淩亂。
謝寧頗有些無奈地道:“將軍,您要不要還睡一會兒?”
“不用了,早點回去吧。”周顯恩說著,便隨手取下了自己的衣物,不緊不慢地穿著。
見他提到了回去,謝寧站在一旁,沒說什麽。
還在穿著衣袍的周顯恩,抬眼瞧了瞧她,頗有些戲謔地道:“怎麽,還沒玩夠?”
謝寧瞧著他,輕聲道:“將軍,就沒有什麽要同我說的麽?”
周顯恩沒聽出她的言外之意,隻以為她就是字麵意思,隨意地道:“沒什麽了,你把東西收拾好就行了。”
謝寧有些無奈地攏了攏了眉尖,沉默了好半晌,最後還是輸給他了,妥協道:“既如此,那就回去吧。”
她與她姨母一家再親,終究也是出嫁了的姑娘,不可能在人家這裏待上十天半個月的。而且這幾日相處下來,她對他倒是沒有多生氣了。可是想到回去,卻有些不自在,也許是離開有些日子了。
而且她也怕,若是哪日他不高興了,又衝她發脾氣,讓她走。不過,他這個性子怕是一時半會兒改不了的,跟他說了也沒用。若是再有下次,她絕對不會理他了,他來找她也沒用了。
想了想,她就轉身去收拾東西了,周顯恩坐在床榻上,雙手撐在身後,直直地瞧著謝寧的背影。
他不知道她怎麽了,可還是隱隱覺得她似乎有些不高興。他皺了皺眉,他剛剛有說什麽話麽?
女子的心思,果然捉摸不定。
同傅家人吃過早飯後,周顯恩便說要帶著謝寧回去了。傅家人自然是舍不得她,一連送到了村口,直到馬車遠遠地瞧不見了,她們還站在原地。
謝寧瞧著漸漸模糊不清的傅家人,眼中湧出幾分酸澀,心下也有些傷感了,在這裏呆了幾日,突然要走又怎會不難過呢。
一路上,她都沒怎麽說話。周顯恩似乎也若有所思,一直皺著眉頭。
馬車一路疾行,到了周府門口。謝寧瞧著這熟悉的匾額,忽地有些陌生感了,許久沒有回來,倒是有些不習慣了。雲裳似乎還好,在後麵幫著秦風一起提行李。
周顯恩下了馬車,見謝寧回過頭瞧著他,他忽地開口:“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些事。”
謝寧也沒有問他什麽事,隻是點了點頭,就跟著雲裳一起回去了。秦風正提著行李要進去,卻被周顯恩叫住了。
他放下行李,走到周顯恩身旁,恭敬地問道:“爺,是有何吩咐麽?”
不過他有些疑惑,陛下病危的事情都安排好了。至於沈大夫,應該也在路上了,他實在想不通還有什麽別的重要的事情。
周顯恩似乎若有所思,手指輕扣著輪椅,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
見他這樣,秦風不敢怠慢,他家爺若是如此,便是遇到了極為棘手的事。說不定是信王和雍王的事情,又或許他家爺對此事另有安排了。
秦風也跟著思索了起來,兩人站在門口,各自想了很久。
直到旁邊的駿馬踏著蹄子,冷風吹過。周顯恩才抬了抬眼,秦風急忙要記下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