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可坐在周顯恩身旁的謝寧卻是微睜了眼,這些人怎麽如能此厚顏無恥?說的是為周顯恩考慮,可這不是明擺著不是將他軟禁起來,還想要架空他的權利麽?
他們難道是真的覺得他活不了多久,想讓他死在那個莊子裏麽?
她本來還以為常老太君真的是想要他們過來一起來聚一聚,可現在看著他們臉上的笑,話你的關心,隻覺得惡心。
這些人還真是物盡其用,在這時候了,不關心周顯恩的身體也就罷了,還想著怎麽才能從他身上討便宜。
她氣得有些發抖,一旁的周顯恩卻神色如常,一直不緊不慢地用膳。
常老太君也放心了些,語重心長地道:“等你病好了,咱們就一家人和和美美聚一聚,祖母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看著你們這些小輩兒都開開心心的……”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得周顯恩抬眼瞧著她,麵上有些冷意:“這些話,是你的意思,還是別人讓你說的?”
常老太君一噎,愣了好半晌才開口:“你這孩子,別胡思亂想,祖母都是為了你好……”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得一道破空之聲,周顯恩執著的筷子脫手,直直地插進了一旁的柱子上,幾乎快要全部沒入。
眾人嚇得一抖,連常老太君都呼吸一滯。卻隻見周顯恩麵若寒霜,睨眼看著他們,冷冷地開口:“我還沒死呢。”
第74章 重華(二更)
周府前廳, 一眾人看著插在撐柱上的筷子,麵色都變了變。尤其是座上的常老太君本還覺得這些話說出來有些不太合適,可現在見他竟然如此做派, 卻是氣得胸膛都在起伏。
“你這孩子怎麽說話的?祖母想與你好好商量, 你這是想幹什麽?難不成還要對老身動手?”
周顯恩不為所動,隻是冷眼瞧著她:“我做什麽?倒不如問問你們想做什麽。我還沒死呢, 就這麽急著給我安排後事了?”
聽到他的話, 常老太君臉上湧動出血色,似乎又被他戳中了痛腳一般。說不清是羞愧還是惱怒。
她的眼神慌亂了一瞬,手急忙抓住一旁的扶手,想讓自己鎮定下來。她動了動唇瓣, 半晌才有些底氣不足地道:“你怎麽能這麽想?祖母做這些都是為你好,是怕你太過勞累,影響了你養病。”
周顯恩輕笑了一聲, 卻是帶著淡淡的諷刺。說得冠冕堂皇,送他去什麽山莊休養,不過是想讓他遠離兆京, 將他軟禁在那兒。
江州是個什麽地方, 有多重要,是個人都清楚。還想要他把江州的事物交給他五叔那個酒囊飯袋?
且不說他不可能因私廢公,用人唯親。就算他把江州的領兵給了他五叔,他能不能從那山莊活著回來還兩說。哪怕他活著回來了,到時候恐怕就被他們啃的隻剩下一副空殼了。
先是江州,恐怕下一個就是別的了。這些人就是覺得他快死了, 想趁他還活著的時候,利用他的地位,把周家人一點一點的安插進去,瓦解他的勢力。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他們就這麽怕他哪天突然死了,來不及從他身上撈到好處麽?
而且他們這麽急著想把他架空,恐怕就是雍王指使的。想要在各地方安插人手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但是如果有他的首肯,再加上雍王從旁協助,這件事情就會變得簡單很多。看來他這位祖母真是好本事啊,讓周家人都投向了雍王。
見著周顯恩不說話,常老太君麵上也有一些難堪。尤其是觸及他目光裏的諷刺,更有一種自己所有想法被看穿了的錯覺。
常老太君沉了沉眉眼,心中有些氣悶,她承認他自己有私心,這樣說確實也對他不起。
但這一切都是為了周家好,周顯恩本來就活不了多久了。等他一死,陛下自然就會瓦解他的勢力。不如趁他還活著的時候,把他手裏的權勢都神不知鬼不覺地移交給他們周家人。這樣,也算沒有白費他這麽多年的戰功。
他平日裏乖戾涼薄也便罷了。現在是寧願死也不肯分給他們周家半點兒好處。他怎能如此自私?想到這兒,常老太君就氣得胸膛都在起伏了,他們周家果真是養了一個白眼狼。
他這麽死都不肯放權,還不是為了那個不祥之人!生生要拖他們周家去陪葬。
一想到這兒,她心中就有氣。若不是因為猜到了周顯恩的盤算,她又怎麽會去投靠雍王?信王太過奸詐,與他為伍不過是與虎謀皮。況且他雖有手段,可出身是萬萬比不過雍王的。
雍王雖蠢,但是也好控製。真正聰明的不過是左相嚴勁鬆。況且他的生母還是備受聖寵的榮貴妃。跟著他,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可周顯恩偏偏不這樣想,他一門心思,想的就是救那個不祥之人。信王、雍王兩條最好走的路,他不選,偏偏選那條最凶最險的路。
別人不清楚,她心裏跟明鏡似的。周顯恩若不是為了他,也不會落到如今的地步。可那又如何?陛下是絕不可能讓那人登基的。那人能活到今日,都是陛下開恩了。
若不是周顯恩執意要為他謀算,她又怎麽可能這麽早的就去投靠雍王?
常老太君極力地順著氣,她不可能看著周顯恩把周家給毀了。無論如何,就算是做一些對不起周顯恩的事,她也絕對不能看著他跟陛下作對,去做一件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正廳裏安靜了一瞬,沒有人說話。
一旁的謝寧擔憂的看了周顯恩一眼,見他臉色有些難看。她也不知該做什麽,隻能暗暗將手放在他的膝上,握了握他的袖袍。
周顯恩別過目光,落在謝寧身上。眼中的陰翳才散了幾分,反手將她的手握住,他才勉強將心頭的怒火壓了下去。拿過新的銀筷,不冷不淡地道:“吃飯吧。”
坐席上的眾人雖然厭惡周顯恩,可畢竟也是一家人,自然也知道此刻的他是真的動了怒。眾人瞧了瞧還插在柱子上的銀筷,沒有說什麽,抬手繼續吃飯了。
常老太君遲遲沒有動筷,心中氣急,麵上還是強作鎮定,維持著高門祖母的氣度。有些話,她必須跟周顯恩說清楚。
“今日家宴就到這兒吧,你們都退下。”她抬了抬手,麵色有些凝重,卻是望向周顯恩,“二郎留下吧,咱們祖孫也好些年沒有好好聊聊了。”
坐席上的人聽到常老太君的話,如釋重負一般,急忙起身就告辭了。周顯恩還在慢條斯理的吃著飯,謝寧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常老太君,一時不知自己該退出去,還是留下來。
周顯恩拍了拍她的手,衝她挑眉笑了笑:“去外麵等我吧。”
謝寧擔憂地看了他一眼,見他麵色無虞,也便聽他的話退出去了,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回頭望了望,周顯恩隻是在那裏若無其事地用膳。
她想了想,畢竟他們是祖孫,再怎麽樣,應該也隻是口頭上有些不愉快。她也便放下心,出去了。
見人都退出去了,周顯恩隨意地用帕子擦了擦手。一旁的常老太君沒有說話,他也沒有催她。
雖然他知道她要說什麽,也知道她說的東西他不愛聽,不過畢竟是他的祖母,這個麵子,他還是給了。
常老太君沉默了很久,麵上似乎有些疲憊。周顯恩一向吃軟不吃硬,越是逼著他,他越會跟你對著幹。她現在也不想用強硬的手段去說服他了,隻是想跟他說一些掏心窩子的話:“二郎,你一直是咱們周家最有出息的孩子,哪怕是你爹,也比不上你如今的地位。祖母一直以你為傲,無論何時都是如此,若咱們生在普通百姓家,祖母和你現在真的隻是在這裏隨意的嘮家常。可二郎啊,你是鎮國大將軍,我是周家的當家主母。一言一行都得考慮後果。”
周顯恩沒說話,她的聲音頓了頓,複又道,“祖母知道你在想什麽,可人不能這麽自私。你不是一個人,你身後背負的是咱們周家你若失敗了,我們周家就跟著你一起陪葬。這兒隻有你我,我也不怕跟你直說了。雍王,信王兩位殿下,你選誰,祖母都支持。你不選,祖母也支持你,可你為什麽偏偏要選他呀?”
她真的不懂,一個命中帶煞,不得聖寵的皇子,這一生都注定了與帝位無緣。便是任何人,都不可能選擇他。
當年他是風頭正盛,可如今除了周顯恩,還有誰記得他?
“你聽著祖母一句勸,咱們不要去插手這些事情。你已經對得起他了,若不是你,他早就死在離國了。你何必為了他陪上自己的大好前程?”
周顯恩突然低下頭,悶笑了起來,笑得常老太君都愣住了,剩下的話生生地卡在了喉頭。
他一麵笑著,一麵拍了拍手,抬起頭,十分讚揚地看著常老太君:“說得好,不過本將軍不愛聽。”他揚了揚下唇,手指點在輪椅扶手上,“周家是死是活,我也不在乎。”
“你……”常老太君指著他,氣得胸膛都在起伏了。他真是越來越目無尊長了!
周顯恩懶得跟她多言了,隻是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衣擺:“您有這些心思,還不如好好在府裏頤養天年。”
說罷他就推著輪椅要出去了,像是想到了什麽,還是提醒了一句:“不要自作聰明,與虎謀皮,小心反被虎吞。”
他這位祖母想的是什麽,他心裏清楚。以為雍王好控製,可惜了,他背後的嚴勁鬆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笑麵虎,和他耍心眼,恐怕到最後還不知道是誰利用誰。
想讓周家氣數斷絕,她就繼續折騰吧。
他輕笑了一聲,也懶得去搭理這些了。
推門而出的瞬間,青磚黛瓦上透出沒有一絲浮雲的天空,日光有些刺目,他眯了眯眼。
也許,他是時候該去見他了。
重華。
第75章 小孩
從前廳出來的時候, 謝寧本還在外麵等著周顯恩,手指不安地攥著衣袖。不知道常老太君留下他是要聊些什麽,可直覺告訴她, 應當不是什麽好事。
隔著幾座假山, 她遠遠地瞧著門窗緊閉的大廳。她本還在凝眉沉思,直到身後細微的腳步聲響起, 一回頭, 卻是四夫人站在了她身後,倒是讓她有些意外。
她記得第一次見到這位四夫人的時候,便是十分清瘦,如今更是細腰堪折, 雖嘴角噙笑,卻麵色不佳,神思倦怠。
謝寧對這位四夫人倒是沒有什麽太多的印象, 唯一的交集恐怕就是她的兒子周顯德了。她初到周家,周顯德便對她意圖不軌,最後被周顯恩給折磨瘋了。
思及此, 她略低下頭, 避開了四夫人的目光。雖她半點都不同情周顯德,到四夫人似乎膝下就這麽一個兒子,落到如此地步,也有些可憐。
見這位四夫人沒有做多餘的動作,謝寧隻是禮貌地衝她打了聲招呼:“四嬸嬸安好。”
四夫人沒說話,隻是撫了撫鬢角的碎發, 仰起下巴,發髻上翹起的點翠金釵隨著她的動作輕晃。
她盯著謝寧看了好半晌,麵上的情緒晦暗不明。謝寧不知她要做什麽,一心也隻想著周顯恩,見她如此,也便裝聾作啞了。
四麵竹樹環合,假山重疊,四夫人見著謝寧的目光落在前廳那兒,低頭輕笑了一聲,不緊不慢地撫了撫衣擺,這才坐到了一旁的石凳上。
“你在等我那個二侄子吧?”
聽到她有些尖銳的聲音,謝寧別過眼,瞧著坐在石凳上的四夫人,疏離地點了點頭。
四夫人一手搭在石凳上,一手捏著帕子,捂嘴輕笑,瞧著謝寧的眼神帶了幾分憐憫。
等她笑夠了,才隨意地扯著帕子,目光落在牡丹花紋上,狀似自言自語地道:“你是不是以為他對你很好?”
謝寧略低了目光,瞧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四夫人,倒是不明白她怎麽突然這樣說。不過,這些她並不在意,多半又是來同她講一些周顯恩的壞話。
這些話,她都有些聽膩了。是以她沒有回應,隻是裝作沒有聽到。
四夫人似乎也沒有指望她回答自己,繼續自顧地道:“都是女人家,我才來好心提醒你。周顯恩就是一匹喂不熟的狼,別以為你在他心裏能有多少分量。你隻是他的一件玩物罷了,他終有一天會殺了你的。”
“勞煩四嬸嬸關心了,我夫君如何,我自然心中有數。”謝寧微蹙了蹙眉,這些話,她不愛聽。
周顯恩為人如何,還不需要別人來指手畫腳。
四夫人抬眼瞧著她,帶著濃濃的諷刺:“你不信?也對,他那個人一向裝模作樣。我們都被他騙過,他不過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鬼。”
說著說著,四夫人就又笑了起來,直笑得眼角都帶了淚珠子。
“你可知,玉容為何那般厭惡周顯恩,厭惡到連你也要針對?你可知周家為何隻剩下五房的老爺?而孫輩除了他周顯恩,就隻剩下我那被他折磨得發了瘋的顯德?”
“我們所有人都在等他斷氣的那一日,這就叫報應!”
謝寧眼瞼一跳,下意識收緊了手指。這確實是她一直奇怪的地方,周家似乎男丁極少,除了一個周顯德,她再也沒看見過其他人。而周家所有人都在針對周顯恩。
不過她還是打斷了四夫人的話:“四嬸嬸若是要同我說這些,便是不必了,我並沒有興趣知道。”
說罷,她便要轉身離去,可身後的四夫人還在恨恨地道:“都是周顯恩害的,是他殺了所有人。他殺父殺兄,還殺死了我的阿昭。阿昭那般崇拜他,可他死在周顯恩手裏的時候才十二歲啊,他竟然也下得去手?”
她說著就悶笑了起來,眼淚順著麵頰淌下,聲音帶了幾分癲狂,“下一個就是你了,他早晚也會殺了你的,你就等著吧。”
謝寧加快了步子,不想再去聽她胡言亂語了。她應當是受了刺激,神智有些糊塗,這才說這些瘋話。
周顯恩殺父殺兄?這絕不可能。她隻相信她親眼看到的,至於四夫人不過是想挑撥離間罷了。
她正往前走著,就突然碰到迎麵而來的周顯恩。見他麵色無虞,她才微微鬆了一口氣,笑了笑,就向他走過去了。
周顯恩眼中似有化不開的濃墨,卻在看到謝寧後,慢慢淡了下去。
他握住了謝寧的手,手指隨意地按了按:“剛剛吃好沒?”
謝寧沒想到他一來卻是跟自己說這個,不過她在坐席上確實隻顧著生氣,都沒有吃太多。也就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周顯恩抖著肩膀笑了笑:“那就回去吧,吩咐下人重做一份。他們的菜,難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