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若是盯著他多瞧一會兒,便會發現他手腳都被鐐銬鎖著, 細長的鐵鏈就貼在他的肌膚上,蜿蜒到屋子深處。
他倒是並不在意被謝寧看到這些,反而一直眯眼笑著。銀狐就縮著身子臥在他身側, 雪白的大尾巴時不時拖曳著。
謝寧聽到他的問話才回過神來,本在這個地方,看見這樣被囚禁於此的男子, 她心下還有些害怕。可想到他之前出言提醒自己快走, 剛剛還提到了周顯恩,應當不是什麽壞人。
想明白了些,她也便壯著膽子問了一句:“您怎麽知道我的身份的?”
白衣男子麵上的笑容更甚,手指無意識地繞了一圈,目光透過眼縫落在她腰間的玉佩上:“君子無故,玉不離身。他能將自己的玉佩贈予你, 便說明你是他極重要的人。”
想到這兒,他倒是故作惋惜地長歎了一聲,手指點了點麵頰,“沒想到顯恩年紀最小,倒是比我們幾個哥哥都先成親了。”
謝寧摸了摸腰間的玉佩,這是周顯恩今天早上塞給她的,說是旁人見了就知道她的身份,沒想到他說的是真的。
又見這白衣男子語態親昵,似乎與周顯恩熟識,她也便問了問:“敢問您是?”
白衣男子似乎在思考怎麽告訴她,他忽地眯了眯眼,眼中閃過一絲促狹:“你可以跟顯恩一起,喚我一聲大哥。”
謝寧微睜了眼,有些驚訝。這人竟然與周顯恩稱兄道弟,而且她實在很難想象周顯恩也也會叫別人大哥。
可聽他這樣說,還一臉無辜的樣子,謝寧也便點了點頭,可這畢竟是第一次見麵的陌生人,她實在不好意思叫他大哥。
她目光一轉,見他身上被鐵鏈束縛著,像是被人囚禁於此。又擔心他是為人所害,也便斟酌著問了一句:“您為何會被困在此處?”
究竟是犯了什麽樣的罪才會被人關在這裏,而且還像怕他逃脫似的,為他全身都鎖上了鐵鏈。可他既然和周顯恩熟悉,她倒是有些不相信他是犯了什麽十惡不赦的重罪。
白衣男子眯眼笑了笑,卻沒有回答她,反而抬手摸了摸旁邊的銀狐,溫聲道:“這兒不能多待,你快些回去吧。若是被人看見,你會有危險的。”
聽到他這樣說,謝寧才突然想起來這兒確實偏僻,四下裏都沒有人。可這畢竟是周顯恩的友人,似乎還是他結義的大哥,她有些擔憂地瞧了他一眼。可白衣男子隻是衝她溫和地笑了笑,似乎被困在這裏的人不是他一般。
看的時辰不早了,謝寧隻得衝他點了點頭,輕聲道:“今日是我打擾您了,多謝您提醒我。”
說罷,她也便轉身離開了。
院子裏的白衣男子始終眯眼笑著,見謝寧出去了,才將目光落回一旁的銀狐上。寬大的袖袍垂在窗沿,修長的手指溫柔地順著銀狐的毛。
微風拂過,將他的袖袍吹起,露出冰冷的鐵鏈。他抬起眼,靠在圍欄上。目光透過層層掩映的樹縫,他忽地彎了彎唇,眼裏透出幾分抑製不住的笑意。
他最放心不下的人也娶妻了。這下,他倒是可以安心了。
他們幾個,總要有一個人過得好才是,何況是一直以來都最苦的那個。
……
謝寧剛剛走出了那座偏僻的小院子,視線一下子變得開闊了起來。麵前又是一片繁華盛景,高牆深院。仿佛剛剛那個荒涼破舊的小院子,還有那個笑吟吟的白衣男子隻是她的幻覺。
她正往禦花園走去,遠遠的就看到清音公主走過來了,見著她似乎有些驚喜,隨即又鼓了鼓腮幫子,嗔怪道:“你跑哪兒去了?我剛剛找了你半天,那隻狐狸跑了,你又不見了。”
謝寧不想讓別人知道那個白衣男子的事,也便敷衍道:“我剛剛替您去找那隻銀狐了,可是沒有找到。我想,它應該是回去了,公主還要繼續找麽?”
清音公主輕哼了一聲,賭氣道:“不找了不找了,不識趣的小東西,跑了就跑了。本公主回頭讓人去給我抓一隻更好看的。”
她隨即看了看謝寧走過來的方向,像是想起了什麽,突然皺了皺眉頭,有些嚴肅地道:“你剛剛沒往那裏麵去吧?”
謝寧眼瞼一跳,麵上還是鎮定:“沒有,我剛剛就在四處隨便轉了轉,隻不過對這兒不熟,所以有些迷路了,現在才回來。”
聽到她這樣說,清音公主才放心了些,低著頭,小聲地嘀咕:“那就好,還好你沒跑到幽庭去,不然就麻煩了。”
雖然她說的小聲,可謝寧還是聽到了“幽庭”二字。當即攥緊了袖袍下的手,眼中帶了幾分驚駭。
所以剛剛她去的地方是幽庭?這樣說來,那她剛剛碰到的白衣男子很可能就是……
重華太子!
她低了低眉眼,沒讓人瞧出她的異樣。心下卻是沒忍住想起了關於那位太子的傳言。
坊間都說,太子重華,出生時便遇大旱。三年未絕。且天生妖孽之相,更是不詳。若非他是皇後嫡子,恐怕一出生就要被處死了。
當今陛下尤信鬼神之說,是以並不親近這位嫡長子。所以他後來的命運也沒有好上多少,年僅十歲就被送到了離國做質子。直到五年後,周顯恩率軍大破離國,他才被迎回了東宮。
也是兩年前,不知怎的,他差點被廢黜。隻隱約聽人說,是因國師斷言他命有煞,衝帝星。陛下便將他囚於幽庭,無詔終生不得出。
雖然也有人猜測他淪落如此的原因不僅是因為天生不詳,更可能是犯了什麽大事。可個中緣由,他們這些普通百姓也是不得而知的。漸漸的大家都忘了這位太子的存在,現在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信王和雍王身上。
畢竟便是傻子也能看得出來,太子殿下相當於已經被廢黜了。陛下是絕不可能傳位給他,所以也不會有人在他身上浪費時間,更沒有人奏請放他出來。
曾經風光無限的太子殿下,終究被世人遺忘了。
謝寧想著想著,不禁覺得有些奇怪了。兩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周顯恩是兩年前受的傷,重華太子又是兩年前被囚禁在幽庭,這其中難道有什麽關聯麽?
還沒來得及想清楚,旁邊的清音公主就戳了戳她的手臂,似乎有些不高興:“你想什麽呢?”
謝寧摒去雜念,狀似無意地笑了笑:“我在想,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公主,您也快些回去吧。”
聽到她這樣說,清音公主才抬頭看了看天色,似乎確實不早了,她揚了揚下巴,衝謝寧道:“那行,你走吧。”
謝寧點頭行了個禮,道了聲告辭,便跟著幾個小火者走了。
清音公主伸出手指撓撓那麵頰,瞧著她的背影,好半晌,才皺了皺眉。她本來是想送謝寧些小玩意兒的,免得欠她人情。
上次在芙蓉閣那兒,謝寧好歹也是是救了她一次。她這個人一向不喜歡欠別人的,不過今日忙著捉那隻銀狐,倒是把這正事都忘了。她無聊地踢了踢路上的石子。她想了想,下次找機會,再還她。
打定了主意,她也便往回走了。
……
謝寧到養心殿的時候,周顯恩似乎已經在那兒了,好像在等她,她也便急忙加快了步子,走到他旁邊去。
從小火者手裏接過的輪椅後,她就推著他往宮外走了,一路上,周顯恩隨意地問了問:“怎麽樣,見到你哥哥了麽?”
謝寧回道:“見著了,還和哥哥聊了一會兒。”
周顯恩了然地“哦”了一聲,謝寧還推著他往外走,見四下無人,她忽地沒忍住開口:“將軍,我今日還不小心碰到了一位您的熟人。”
聽到她這樣說,周顯恩似乎來了興趣,問道:“遇到誰了?”
謝寧想了想還是告訴了他:“我好像……去了幽庭。”
聽到她這樣說,周顯恩的眼瞼下意識地跳了跳,隨即低下頭,若無其事地道:“你怎麽去那兒了?”
謝寧擺了擺手:“就是不小心走到那去了,也沒人看見。”
聽她這樣說,周顯恩才放心了些,他像是想到了什麽,突然道:“他有跟你說什麽麽?”
謝寧自然知道他說的是重華太子,一麵推著他往前走,一麵想了想:“嗯,也沒有說太多的,隻是讓我趕快走。他看到了玉佩,就知道了我和您的關係。後來才告訴我,他和您認識,不過他當時並沒有告訴我,他的身份。隻是說他是你的大哥,讓我也和您一樣,這樣叫他。”
“大哥?他也敢說。”周顯恩抬起頭,皺了皺眉。隨即扯開嘴角,嗤笑了一聲,聲音有些不滿,“”看來他真是沒關夠,這時候了還想著占我便宜。”
他不滿地挑了挑眉,叮囑謝寧:“你以後碰著他,別信他的話。他這人說話真真假假的,跟個老狐狸一樣,就是長了張騙人的臉。”
聽到他這樣說,謝寧反而笑了笑,看來他們的感情真的挺好的。她這樣想著,就推著一臉不滿的周顯恩往回走了。
身後的皇宮漸漸被他們拋在身後。麵前隻有落日的餘暉,籠在兆京的街道上,鍍上了一層金色。
第79章 度假
將近清明, 天空漏成了漁網一般,兜不住的細雨便紛紛揚揚落下。昨日剛下的大雨,還沒來得及消停, 便又是陰雨連綿了。
紅牆上的梧桐樹葉垂到了外圍, 葉片尖兒上滾動著水珠子。謝寧靠在窗前,單手托腮, 豆大的雨滴就打在窗台上, 牡丹紋青瓷瓶裏的花又換了一遭。她瞧著瞧著,忽地就輕歎了一聲。
周顯恩本還在她旁邊看書,聽到她的聲音,抬了抬眼, 手指還撚著書頁:“怎麽突然歎氣了?”
謝寧偏過頭,見他雙膝上搭著的狐裘披風快要落到地上,她便一麵伸手去給他提了提, 一麵道:“連著下了好幾日的雨了,每日都不能出去。”
總是待在屋子裏,難免會有些發悶, 一連這麽多天都在下雨, 她現在倒是有些想出去走走了。
“想出去玩了?”周顯恩挑了挑眉,目光還落在書頁上。
謝寧想了想,似乎陷入了思索,隨即道:“平日裏不出門倒還好,可是被大雨困在屋裏,總又覺得想出去了。”
周顯恩嗤笑了一聲:“給你閑得。”
“那將軍不覺得悶麽?”謝寧放下撐在下巴上的手, 將椅子掉了個方向,對著周顯恩。
他翻書的動作慢了些,輕笑了一聲,這才道:“沒你那麽好玩。”
謝寧不置可否,不過她倒沒有那麽好玩。她總是想著,能帶周顯恩一起出去轉轉,才是最好的。
見她沒說話,周顯恩忽地凝了凝眉,似乎在想些什麽,片刻後,隻見他將書合上,瞧著謝寧:“你要是覺得悶,下午我帶你去個地方。”
聽他要帶自己出去,謝寧倒是來了興趣,問道:“將軍,咱們要去哪兒?”
周顯恩身子往前傾,隨手就將她拉了過來,坐到自己旁邊。將她的手指放在掌心裏揉搓:“碧落湖,旁邊有個沉魚山莊,聽說運氣好,會見到夜有奇景,湖水五色斑斕,銀魚起跳。正好那莊子現在歸了沈玨,不會有旁人打擾。怎麽樣,有興趣麽?”
那沉魚山莊本是曹國師花重金建成的,為的就是獨攬碧落湖的盛景。可惜為了求沈玨出手救陛下,他隻能笑著將這些東西雙手奉上。
謝寧一聽,倒是饒有興趣。五色斑斕的湖水她倒是沒有見過,她點了點頭,有些欣喜地道:“那咱們去看看。”
周顯恩撩了撩眼皮,好笑地瞧了她一眼,果然是個小姑娘。
把謝寧的手搓熱乎了,他才鬆開一些:“好了,你去收拾一下吧,咱們下午就出去,去那兒多住幾日。”
謝寧應了一聲:“好。”便去收拾東西了,周顯恩接著拿過剛剛的書冊,不緊不慢地看了起來。
她一麵收拾著包裹,一麵隨意地道:“將軍,快到清明了,最近會冷得很,要不要給您多待幾件厚衣裳?”
周顯恩身子一怔,隨即不冷不淡地“嗯”了一聲,便繼續低頭看書了。隻不過,目光在一瞬間變得幽深起來,眼中情緒晦暗不明。
原來,又到清明了。
……
午後,秦風駕著馬車行駛在官道上,一路細雨不絕,泥點子染在車軲轆上。謝寧撩開窗簾瞧了瞧,她們似乎已經到了郊外,霧蒙蒙的山巒往後倒退,撲麵而來是有些濕潤的涼意。
碧落湖地處偏僻,馬車行了約莫兩個時辰才堪堪從群山環抱中瞧見一角朱紅色的飛簷,雨珠子成串落下,正上立著展翅的雨燕石雕。
馬車在一座山莊麵前停了下來,謝寧隨著周顯恩一起下了車,抬頭望去,卻見這是一座氣勢恢宏的府宅,朱紅彩漆,門庭向南,四麵竹樹環合,翠鳥落在水窪旁,輕啄著雨水。
高懸的匾額龍飛鳳舞地寫著“沉魚山莊”幾個大字,門口隻有一個小廝守著,朱紅色正門大開,隱約可窺見內裏的場景。
“進去吧。”周顯恩似乎習以為常,抬了抬手指,謝寧就推著他一起進去了。秦風在身後搬著行李,雲裳則在一旁撐著傘。
入了山莊,謝寧倒是有些意外。這莊子外麵瞧著就已經氣派不凡了,內裏更是極盡奢華,假山重疊,珠玉垂掛。行在回廊下,每隔了一段距離,抬頭就能瞧見一顆鴨蛋大小的夜明珠,想必是為了夜裏照明。
看門的小廝引著他們往前廳去,一路彎彎繞繞,行了多時,才到了前廳。
雖是陰雨天,四麵卻是通亮的,半點也不覺得壓抑。謝寧推著周顯恩進去了,卻見正中端坐著一個穿著青衫的男子,玄鐵麵具遮住了大半的麵容。旁邊放著一碗清茶,寬大的袖袍就垂在桌案上。
見到周顯恩進來,他仰起下巴,語氣冷淡:“怎麽突然想起到我這兒來了?”
周顯恩自顧地在一旁坐定,拉著謝寧也坐下了,隨意地回道:“無聊,帶我夫人過來玩兩天。”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忽地“哦”了一聲,“我們還沒有用膳,你去吩咐人準備吧。”
沈玨見他一點都沒有客人的自覺,扯開嘴角,嗤笑了一聲。不過還是抬手示意一旁的下人去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