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眼淚順著麵頰淌下,他卻是悶笑了起來。肩頭微微顫抖,一笑,傷口就滲出鮮血。
他手裏握著胸前掛著的平安符,抬起眼,仿佛看見不遠處,兩個身著戰袍的男子站在一起,衝著他笑了笑。
為首的中年男子身姿挺拔,一向威嚴的臉上帶著些慈愛。而他旁邊的年輕男子長相儒雅,一笑起來,便彎了眉眼。他們牽著高頭大馬,眉目溫柔地看著他,向他伸出了手。
“顯恩。”
“二弟。”
一身黑色長袍的男子不知何時出現,衝他笑了笑,脖頸上的割傷早已不見,連他嘶啞的聲音都放柔了許多:“顯恩,你做的很好。”
周顯恩隻覺得視線慢慢模糊了,好像有越來越多的人聚在那幾個男子的身旁。他們穿著戰袍,手持紅纓槍,或站或坐,都笑嘻嘻地看著他。
“大將軍,咱們贏了,終於可以回家了。”
一個十二歲左右的小男孩從人堆裏擠了出來,仰起下巴,一左一右牽著那兩個男人的手。他眨了眨眼,一臉驕傲地看著周顯恩:“二哥哥,阿昭現在會耍槍了哦,是不是很厲害?”
他說著,也向周顯恩伸出了手,笑得眯上了眼睛:“二哥哥,咱們回家吧。”
天好像放晴了,和煦的日光慢慢照在他身上,眼前那些人的笑容越發耀眼。他扯了扯嘴角,眼神在一瞬間有些渙散,卻是慢慢伸出了手,麵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
終於,可以帶他們回家了。
光暈照在眼前,他伸出的手也幹淨得沒有一絲血跡,就如同麵前那些人的笑容,永遠純粹、明亮。
好暖和,他抖了抖眼睫,隻覺得身上再也感覺不到冷了,他好想再去見見他們。
父親,大哥,阿昭,季彥,還有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們。真的好暖和啊,他虛弱地笑了笑,努力往前伸著手。
差一點,還差一點,他就可以碰到他們了。
陽光明媚,他們也伸出了手,溫柔地看著他。
“顯恩,醒醒,顯恩!”一聲一聲地呼喊傳來,光影搖動,周顯恩卻渾然不覺,眼睛直直地盯著不遠處的那群人。
那是救贖他的光。
“顯恩,你夫人還在等你,你撐住啊,你不是答應了她,要好好地回去麽!”那聲音不停,灼熱的淚困落在他的臉上,他抖了抖眼睫。
夫人?
他的夫人?
他仰起頭,眼神有一瞬間的茫然。他動了動手,手指卻勾中了什麽東西,繩子勒在他的指尖。
耳畔好像響起了一聲有些遙遠的:“夫君。”
他往後倒去,日光深處,有個人影慢慢地過來,纖細的手伸到他麵前:“我等你,回來娶我的。”
他還要娶一個人的。
他捂著胸膛咳了咳,鮮血順著嘴角滑落。所有的日光卻在一瞬間消散,隻剩下滿天的白雪落在他的臉上。
“顯恩,你終於醒了!”顧重華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急忙將他整個人都拉了起來,抗在背上,“我帶你回去找阿玨,你撐著點。”
他說著,就背著他往外走了。鮮血灑落了一地,周顯恩趴在他的背上,艱難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前,一串紅繩捆著的平安符埋在鮮血中。他動了動手指,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呼吸漸漸平穩了下來。
他不能死,他答應過的,要活著回去。
回去娶她。
她才是他的救贖啊。
作者有話要說: 下午七八點加更
第132章 養病
營帳內, 周顯恩躺在榻上,臉色蒼白,虛弱地睜眼瞧著謝寧。絲衾壓在身側, 滿頭墨發披散, 發尾被睡得有些微微卷曲。
謝寧將手裏的藥碗端了過來,低垂著眉眼。舀起了一湯匙藥水, 輕輕吹了吹。她偏過頭瞧著周顯恩, 有些擔憂地問道:“夫君,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周顯恩盯著她瞧,鴉羽似的眼睫抬了抬,卻是有些虛弱無力地道:“別的倒還好, 就是渾身都沒勁兒。”
他說著,又輕輕咳了咳,似乎有些難受。
謝寧聽他這樣說, 心下也更加擔憂了。大軍進攻凝川的那一夜,所有人都回來了,就他和他重華太子遲遲未歸。她等了一晚上, 可回來的時候, 兩個人渾身都是血。尤其是周顯恩,被重華太子背回來時,身上大大小小全是刀傷,幾乎沒有一處是被完好的。沈玨整整在房裏關了兩天兩夜才將他救回來。如今在榻上躺了三天了,他瞧著臉色還是這般差。
她攏了攏眉尖,又將湯藥吹冷了些, 才小心地遞到周顯恩的唇邊。
周顯恩聞著藥味,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這樣喝太苦了,你能不能給我換個法子?”
謝寧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還能怎麽喝啊?”她以為周顯恩是想吃糖了,聲音頓了頓,又道,“夫君,這兒也沒有糖給你吃,要不你先將就一下,咱們先把藥喝了再說。”
周顯恩忽地眯了眯眼,直直地瞧著她,道:“上次我怎麽給你喂藥的,你學著就是了。”
他說著,還往上靠了靠身子,白色裏衣被扯開了些。他勾了勾唇,眼底閃過一絲戲謔。
謝寧微睜了眼,想起他上次用嘴給她喂藥,眼神就有些慌亂了。她捏了捏湯匙的把手,略低下了頭,耳根子微微紅了些。
周顯恩單手撐起身子,往她那兒湊了湊,仰頭瞧著她,薄唇輕啟:“我準備好了。”
謝寧有些難為情地看著他,目光四處躲閃,卻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忽地像是想到了什麽。她立馬低下頭,直直地瞧著周顯恩,鼓了鼓腮幫子:“夫君,你騙我!”
周顯恩將頭枕在胳膊上,聽到她的話,抬手輕咳了一聲,聲音虛弱無力:“我騙你什麽了?我現在都病成這樣了,你還不給我喝藥。”
他說著,又瞧了她一眼,捂了捂胸口。
謝寧將藥碗放到一旁,俯了俯身子,雙手貼在周顯恩的臉上,對著他輕哼了一聲:“你明明是裝病騙我,我就說,你躺了都這麽久了,肯定早就好了。剛剛還說自己沒力氣,你看你這樣子,比我都有勁兒呢。”
她還要說些什麽,就見得周顯恩忽地抬手接過旁邊的藥碗,仰頭一飲而盡。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她的腦袋就被一隻手按了下去,直接貼在了沾染著湯藥的薄唇上。
她含糊不清地“唔”了一聲,驚訝地看著低垂著眉眼的周顯恩。蒼白的臉上哪裏還看的到半點虛弱,隻有得逞的笑意。
他用舌尖舔了舔她的唇角,這才意猶未盡地往後一躺,攬在她脖頸後的手也鬆開了。轉而雙手枕在腦後,戲謔地瞧著她。
謝寧抿了抿唇,瞧著他那副得逞的模樣,一股熱氣又從脖頸裏冒了起來。她輕輕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沒好氣地道:“你就知道捉摸我,還裝病。”
周顯恩將她推過來的手握住,挑了挑眉:“我可沒騙你,是真疼。”他嘴角的笑意加深,狀似玩笑地道,“不過瞧著你,就不疼了。”
“就你貧嘴。”謝寧嗔怪了一聲,眼裏卻是帶著笑意。
她說著,目光又落在周顯恩露出的胸膛上,紗布層層纏繞著,可下麵的傷幾乎深可見骨。她那日就瞧了一眼,心都疼得不得了。傷在他身上,還不知道他當時有多疼,更不說他身上其他的傷了。
她攏了攏眉尖,有些無奈地看著他,道:“夫君,你以後能不能別去做那麽危險的事了,你知不知道,這一次差一點……”
她沒有再說下去了,一想到他回來的那天晚上,一盆一盆的全是血水端出來,沈玨兩天兩夜沒有睡覺,才把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如果沒有顧重華他們在一旁勸慰著,她都不知道該怎麽熬得過那兩天。
她瞧著他有些蒼白的臉,還有身上裹著的紗布。忽地偏過頭,閉了閉眼,眼尾微微泛紅。
周顯恩見她這樣,撐著身子起來了些,將她的手握住,放在心口:“我發誓,以後再也不這樣了,好不好?”
他將臉轉向她麵前,認真地開口。
“你這人就是隻會要求我,說不讓我有危險,不讓我這樣那樣的。那你呢?你自己就是哪兒有危險就往哪兒去。”謝寧極快地瞧了他一眼,又故意別過臉不再看他了。
周顯恩也有些尷尬地咳了咳,隨即伸手將她的臉轉過來:“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了。”
大仇得報,他已經沒什麽遺憾了,日後這條命自然會好好愛惜。
謝寧抿了抿唇,伸手將他輕輕推回了榻上,一麵替他扯過絲衾好好蓋上,一麵道:“我就姑且信你一次,那現在你就好好休息,把病養好了。”
她說著,就將一旁的藥碗端著,站起身:“我先去找沈大夫替你再拿些藥,你好好休息,不許亂動。”
“知道了。”周顯恩臥在榻上,好笑地瞧著她,她這樣絮絮叨叨地,真像個小老太婆。
見他還算聽話,謝寧滿意地點了點頭,就撩開簾子出去了。
外麵風雪未停,在窗台上打盹的小魚幹冷得抖了抖身子。將小腦袋從一堆絨毛裏探出來,藍眼睛滴溜溜地轉了轉。弓著身子,搖搖晃晃地往榻上跳去。在周顯恩身旁擠了擠,又準備縮著身子繼續睡了。
可它的腦袋還沒有來得及趴下,就被周顯恩提住了後頸皮。它立馬抬起頭,腦袋輕晃,左左右右地瞧著,最後和周顯恩大眼瞪小眼。
“你這隻醜貓,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還敢上床來?”周顯恩將它提起來了一些,瞧著它肚子上的肉,頗有些嫌棄地皺了皺眉。
怎麽越來越胖了?這是養的貓,還是養的豬?
小魚幹縮了縮腦袋,兩隻爪子耷拉著,喵喵地叫著,有些可憐巴巴地。
周顯恩瞧著它這樣,倒是覺得有些好笑。還真是什麽人養什麽貓,以前謝寧也是這樣可憐巴巴地瞧著他,兩隻手緊張地攥著衣擺。
他又瞧了小魚幹一眼,也鬆開了手,任它在榻上躺著了。小魚幹將身子縮成一團,隻探出腦袋,好奇地張望著,慢騰騰地在絲衾上拱了拱,一直拱到周顯恩的腰側,正準備跳到他的身上,兩隻爪子才剛剛抬起來,就被一隻手毫不留情地拍了下去。
周顯恩將手按在小魚幹的腦袋上,無視它到處撲騰的爪子,一拉絲衾,就將它給蓋住了。這才收回手,闔眼休息。
絲衾裏冒出一個弧度,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拱著。拱到最後,才像是找到了路,絲衾邊緣就冒出一個黃白相間的腦袋,兩隻毛茸茸的爪子搭在床沿,小魚幹眯了眯眼,也跟著睡了起來。
營帳內,漸漸安靜了下來,隻有一人一貓還在趴著睡覺。
……
過了半個月,北戎和離國的聯盟已經徹底崩潰了,大盛的軍隊長驅直入,一舉拿下了北戎的王都。持續了幾個月的戰役,至此算是徹底結束了。
馬車上,謝寧撩開簾子瞧了瞧身後的群山,雪花從車窗外飄落進來。在這兒待了一個月,忽地離開,倒是有些悵然了。
她將手扒在窗欄上,馬車緩緩駛動,大盛的軍隊跟在身後,打頭的紅袍兵扛著旌旗,冒著風雪,往兆京而去。
謝寧忽地垂了垂眉眼,現在兆京不知是個什麽樣的光景了。信王和雍王到底是誰贏了,宮裏又是如何,她哥哥現在可還安好?
她握緊了窗欄,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日站在高坡上手持長箭的顧懷瑾,他那一日是有想殺了她的念頭的,隻是最後還是放過了她。這一次,他們回去,勢必會和他對上。
可顧懷瑾不比雍王,他的城府之深,簡直讓人害怕。若是和他鬥起來,恐怕又會是血流成河了。
她還在想著,忽地就被人從背後抱住了,周顯恩靠在她的肩頭,挑了挑眉:“在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謝寧放下簾子,回過頭瞧著他,笑了笑:“也沒想什麽,就是覺得這一次,咱們回兆京,可能要有麻煩了。”
周顯恩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將身子一倒,就靠在了她的膝上,仰頭瞧著她:“放心,玉璽在我們手裏,不管兆京現在被誰把持著,暫時都不會出什麽大亂子。”
至於陛下會不會有性命之虞,他根本就不在意,死了就死了。隻要沒人趁亂登基,他就隻當是看一場好戲。
瞧著周顯恩這麽悠閑地模樣,謝寧也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左右現在擔心也沒用,回兆京還得好幾日的路程,大盛的大部分兵力都在這兒了,想來,回去鎮壓叛亂也不是什麽難事。
她勾了勾周顯恩頭發,也便沒有再去多想了。行不多時,外麵卻聽得一陣馬蹄聲,一個士兵在馬車外,急急地道:“報!大將軍,前麵有個渾身是血的年輕公子騎馬過來了,好像是衝著咱們來的,要拿下他麽?”
周顯恩睜開了眼,就連謝寧也愣了愣。
渾身是血的公子?
第133章 青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