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她垂了垂眉眼,背影透著幾分落寞。卻還是在心頭一遍一遍告誡自己,緣分二字,強求不得,不該是她的,不可妄想。


  第149章 番外六


  禦書房內, 顧重華正在批閱奏折,修長的手指提著朱砂筆,在霞光的照映下, 眉眼暈開淡淡的暖色。


  不多時, 門口進來一位老太監,恭敬地喊了一聲:“陛下。”


  顧重華挽了挽袖袍, 頭也不抬地道:“何事?”


  那老太監抬起手中的折子, 回道:“啟稟陛下,大理寺卿差人來告了病假,說是偶感風寒,須得在家休養幾日, 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朱砂筆頓了頓,筆尖的紅墨落下一滴。對於蘇青鶴告病假一事,顧重華似乎並不意外, 隻是輕笑了一聲,便淡淡地道:“允。”


  老太監應了一聲,將手中的折子遞到書桌上, 便彎腰退了出去, 整個禦書房又安靜了下來。


  顧重華眉眼微動,瞧了瞧一旁的告假折子,抬了抬袖袍,便將那折子拿了過來。攤開後,便是蘇青鶴清秀的字跡。


  他提起朱砂筆在上麵畫了個圈,頗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看來他是嚇到她了,她還裝病來躲著他。


  他抬了抬眼,眼底閃過一絲戲謔,看來,他得更快一些,不然,還真要被別人先下手為強了。


  日頭西斜,將整個大殿都攏在了橘色的光暈中。


  而另一邊,蘇宅,蘇青鶴剛剛將今日的事務處理完,便從書房出來了,她揉了揉肩,就見得不遠處府裏的小廝過來了。


  他手裏捧著一卷折子,行至蘇青鶴麵前,恭敬地道:“大人,宮裏回話,陛下允了您的病假。”


  蘇青鶴接過回執的折子,輕輕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待那小廝走遠了,她才展開折子,瞧著上麵用朱紅筆勾出的圓圈,慢慢低垂了眉眼。她往一旁挪去,坐到了朱紅漆柱旁的圍欄上,有些無力地靠著身子。


  她揉了揉眉心,倒是沒來由有些後悔裝病了。這個法子實在不甚高明,可她自從昨日以後,就真是不知該去如何麵對顧重華了。他雖然沒有認出她,可她還是想先一個人好好靜一靜,起碼得平複些情緒,這樣才不會露出馬腳。


  她想著,又抬起手中的折子,蓋在了臉上,頗有些無奈地長歎了一聲。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接下來的日子她又該如何處理?


  她閉了閉眼,良久,像是想到了什麽,將臉上蓋著的折子取了下來。麵上除了愁色,更多的是凝重。


  也許這個大理寺卿她不該再做下去了。


  她當初是為了替她祖父和哥哥報仇,才女扮男裝這麽多年。現在大仇已報,蘇家也安穩了下來,也許是該她功成身退的時候了。再這樣下去,她早晚有一日會露餡的,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恐怕她們蘇家就要有麻煩了。而且她現在都快二十了,可她又不能娶妻,這女扮男裝一事,終究是紙包不住火。


  她想了想,目光移到手中的折子上,像是堅定了什麽想法一般,當即便起身去了書房。


  ……


  三日後,皇宮內,蘇青鶴剛剛向守值的太監問詢了顧重華的所在,便被告知他病了。


  她有些愣愣地問道:“陛下什麽時候病的?”


  那老太監回道:“就昨兒個,蘇大人,您也知道,咱們陛下日理萬機,事必躬親,這便是鐵打的人,也得累壞了身子,現下正在休養呢。”


  蘇青鶴暗暗握緊了袖袍下藏著的奏折,本想來告老還鄉,結果顧重華竟是病了。她有些心不在焉地低下頭,連那個老太監後麵說了什麽也沒注意聽。


  她正準備轉身離去,可步子卻像是生了根一般,怎麽也挪不動。良久,她還是壓低了聲音道:“陛下在何處,我既來了,身為臣子,自是要去關心陛下的龍體。”


  那老太監了然地點了點頭,就領著她走了。


  一路上她都有些心緒不寧,走了半道甚至有些後悔了。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聽說顧重華病了,心裏就慌得厲害,鬼使神差地就說了要去看望他。


  她暗暗舒了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直至走到養心殿的時候,她被眼皮一跳,好不容易調順的呼吸也亂了起來。


  “蘇大人,陛下正在內休養,請容我通稟一聲。”


  蘇青鶴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答的,隻是覺得心跳的厲害,連耳邊都是怦然聲。直到那老太監領她進去的時候,她整個人還是有些暈暈乎乎地。


  入了殿內,果見素色幔帳內映著一個淡淡的人影,時不時會傳來幾聲輕咳。


  她壓低了眉頭,心裏跟著揪了一下,連左右隨侍的宮人退下了都退下了也沒有注意到。大殿裏安靜了一瞬,直到一個帶了幾分沙啞的聲音響起:“是青鶴麽?”


  蘇青鶴顫了顫眼睫,急忙回過神往前行了幾步,彎腰行禮:“陛下,臣今日聽聞您龍體抱恙,心下不安,特來問候。”


  “青鶴有心了,朕不過是有些勞累,休養片刻便好。”他剛剛說完,就又咳嗽了起來,幔帳內映出的身影都跟著顫抖了。


  蘇青鶴一驚,慌忙地往四周看去,在桌案上瞧見了茶壺,這才趕緊去倒了杯熱茶送到了榻前:“陛下,您先喝口茶緩一緩,臣現在就去為您叫太醫來。”


  “不必了,太醫已經來過了。”


  話音剛落,一隻略有些蒼白的手挑開了幔帳,露出隻穿著白色裏衣的顧重華。他臉上卻有病容,滿頭墨發有些淩亂地鋪在榻上,像在宣紙上潑灑出的陳墨,唯有眼下的一點紅痣為他添了幾分生氣。


  瞧著他真像是病了,蘇青鶴的眉頭就壓得更低了。可顧重華隻是隨意地接過了她手中的茶杯,輕抿了一口,便擱在了一旁。


  他往後躺了躺,有些虛弱地靠在軟枕上。他沒有在身上搭絲衾,因著將手撐在身側,便勾勒出了他腰腹上健碩的曲線。衣領微微敞開了一些,隱約可見精致的鎖骨,下衣隻到腳踝,露出了雙足。


  蘇青鶴自然知道他是個高大的男子,卻沒想到他的腿竟然如此修長。此刻側臥在榻上,姿容似雪,如病中美人,無端端讓人想對他做些什麽,可一對上他那揉碎了星辰一般的眼,就覺得這念頭簡直是罪無可恕的褻瀆。


  她急忙低下頭,不敢再去看他了。


  顧重華瞧著她耳根微紅,隱下了眼底的笑意。麵上還是抬手輕咳,又道:“青鶴既然來了,不妨坐下來陪我說說話,這病榻之上,也甚是無趣。”


  蘇青鶴眼皮一跳,撚了撚手指,還是硬著頭皮坐到了一旁。她一直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就這麽僵持著。


  顧重華往後靠了靠,尋了個舒服的姿勢,便瞧著蘇青鶴,笑道:“說起來,前幾日我去你府上,卻不小心碰到了一個姑娘,說是你的表妹,可有此事?”


  蘇青鶴微睜了眼,差點被他這話給嚇得嗆到了。她慌亂地抬起眼,就見得顧重華一直在瞧著她,唇畔、眉梢都是笑意。


  她急忙低下頭,應了一聲“是”,又道,“那是我的選房表妹,剛來京中走訪的。”


  顧重華了然地“哦”了一聲,撩了撩眼皮,道:“聽說她心有良人,卻不知這良人為誰?”


  蘇青鶴抬起眼,愣了愣,這才想起她前幾日是隨意扯了個謊,可沒想到顧重華竟是會來問她這件事。她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敷衍道:“陛下,女兒家的心思,我一個大男人自然不清楚,我那表妹也沒同我提起過。”


  “她連你都沒有告訴過,”顧重華笑了笑,手指點著床榻,“那你說,她會不會是在欺君?”


  蘇青鶴身子一僵,好半晌才扯開一個有些牽強的笑:“陛下言重了,我表妹最是膽小,萬萬不敢欺瞞於您的。”


  “我看她膽子倒也不小。”顧重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目光卻是掠過麵前的蘇青鶴。


  這天下,也就她能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對他扯謊了。


  “陛下,若是我表妹有何冒犯之處,我替她向您賠罪,請您看在她年幼無知的份兒上,不要同她計較。”蘇青鶴急忙低下頭,抬手向他行了個禮,額頭都隱隱快有冷汗了。


  “無妨,我沒有怪她。”顧重華輕笑了一聲,語氣讓人聽不出是認真地,還是在說笑,“相反,我還對她念念不忘,勢在必得。”


  他說著,眼中笑意更深,目光卻是一直落在蘇青鶴的身上。


  蘇青鶴抬了抬眼,像是有些被嚇到了,愣愣地開口:“可我表妹已有心上人,陛下此舉不妥啊。”


  “可你不是說你不知道她心中有何人麽?說不定她是說了謊。”顧重華忽地往前靠了靠,眼中閃過一絲戲謔,“不如我現在讓人去你府上將她接過來,若是她真的心有所屬,我自然不會強人所難。若是她在欺君,我可要治她的罪了。”


  “陛下,不可!”蘇青鶴皺緊了眉頭,手心都出了薄汗,對上顧重華有些疑惑的眼神,她又急忙改口,”我表妹已經回去了,現下不在京中,山高水長的,恐怕是沒有那個福分來見聖顏了。”


  ”是麽?”顧重華看起來並沒有惋惜,想了想,便道,“那你告訴我,她住何方,我即刻就派人去尋她,想來也用不了多久。”


  似乎是看出了蘇青鶴想說什麽,他笑了笑,道:“無妨,我有這個耐心去等她。”


  蘇青鶴微張了嘴,直愣愣地靠著他,這話都被他堵完了,她是半點辯駁的機會都沒有了。她捏了捏袖袍下的手,眼神有些慌亂了。


  這讓她去哪兒找一個“表妹”出來?

  而且他見過她穿著女裝的身形,這定是不能隨意找個人來代替的。可若是沒人來,那她真就是欺君了,而且顧重華肯定會猜到什麽。


  她喉頭微動,脊背都僵硬著,額頭隱隱有了冷汗。可顧重華似乎並急著不催她,隻是慵懶地躺在軟枕上,似乎在等一個答複。


  良久,蘇青鶴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起身便跪在了地上,抬起手中捧著的奏折道:“陛下,臣有要事啟奏。”


  她的聲音頓了頓,一直低著頭不敢看榻上的人,隻是緩聲道,“臣在大理寺任職多年,常有勞損,如今身子已是大不如從前,恐難堪重任。再加之,家母年事已高,臣隻想多些時間陪伴在母親身側,是以今日特向陛下請旨告病還鄉,請陛下成全。”


  她說著,在地上磕了個頭,腰身彎下,似乎是顧重華不答應,她便不起身。


  可大殿裏隻是安靜了一瞬,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榻上的人沒有回應,良久,久到蘇青鶴都有些忐忑了,才傳來一聲苦笑:“待在我身邊,這就這麽讓你為難麽?”


  那聲音無端端有些落寞,勾得人心下難受。


  蘇青鶴抬起頭,直直地看著榻上的顧重華,他已然起身,坐在了榻沿,正低頭瞧著她。滿頭墨發披散在身側,蒼白的今日帶了幾分笑意,可眼裏卻隻有落寞。


  “陛下……”蘇青鶴壓低了眉頭,不知為何,看著他的眼神,心像是被人揪住了一般,突然刺痛了一下。


  顧重華緩緩伸出手,卻是繞到了她的腦後,在蘇青鶴錯愕的眼神中,解下了她的發帶,如瀑的青絲傾瀉而下,映著她驚慌的臉色。


  可還未等她開口,顧重華便勾了勾唇角,輕聲道:“你還打算騙我多久,青鸞。”


  一聲“青鸞”,讓蘇青鶴的眼中瞬間盈滿了水光,她往後退了退,差點癱軟了身子,唯有目光直直地盯著榻上的顧重華。


  顧重華的手指頓了頓,與她隔著觸手可及的距離,可他還是一點一點地收回了手。


  良久,蘇青鸞像是從震驚中清醒了過來,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陛下,您知道我的身份?可您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他竟然知道她不是她哥哥,可他又為什麽一直不說,他到底是如何想的?


  顧重華單手撐在榻上,輕輕“嗯”了一聲,又道:“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知道了。”


  縱使樣貌上長得分毫不差,可蘇青鸞就是蘇青鸞,他隻需要一眼就可以認出來。


  蘇青鶴實在是太過震驚了,連害怕都忘了,反而急於追尋一個答案:“可您為何不揭穿我,反而封我為大理寺卿?”珹珹


  女子不能為官,何況她還犯了欺君之罪,他不僅沒有治她的罪,反而對她一視同仁地進行封賞。他做這些,到底是為了什麽?

  顧重華眼底浮現出幾分笑意,溫聲道:“你真的看不出來麽?”


  在他那般溫柔的眼神中,蘇青鸞的呼吸停滯了片刻,也許答案早就不言而喻了,可她甚至還來不及去想,也不願去深想。


  顧重華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卻是用著極為認真地口吻:“因為我想把你留在我身邊,我想近水樓台先得月,我心悅於你,我這樣說,你可懂了?”


  蘇青鸞微張了嘴,眼中的水光再也承不住,緩緩地落了下來。可她終究搖了搖頭,顫聲道:“不,不可以,陛下。”


  他不能喜歡她,他們是不會在一起的,她不會嫁給一個後宮佳麗三千的帝王的。


  “青鸞,你真對我無意麽?”顧重華直直地看著她,語氣卻始終溫和。


  “對不起,陛下,我……”蘇青鸞攥緊了衣擺,眼中又要湧出水光了,她低下頭,後麵的話怎麽也開不了口了。


  見她如此,顧重華低垂了眉眼,往後退了一些,良久,才笑了笑,道:“罷了,緣分二字,講究的便是你情我願,你若是對我無意,我也不會讓你為難的。”


  他說著,溫柔地伸出手指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淚,低頭笑道:“是我不好,將你弄哭了。”


  他彎了彎眉眼,徑直將她手中的奏折拿起,良久,終是輕聲應了一句:“你說的事,我允了。”


  “陛下……”蘇青鸞抬了抬眼睫,看著他麵上溫和的笑意,隻覺得心裏疼得厲害,眼前模糊一片,卻終究沒有再說什麽。


  “好了,不哭了,回去吧。”他將奏折放在一旁。單手撐在榻上,唯有麵上的笑意,始終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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