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他撇了撇嘴,不滿地斜了季彥的背影一眼,也扛著銀槍轉身走了。
……
河邊,季彥正提著一大桶衣物慢騰騰地往回走。這些都是和他一個營帳的那些人的衣物,他每日都得負責幫他們洗好。他剛剛穿過林子要回去,迎麵又撞見了之前吩咐他洗衣服的那些人。
“臭啞巴,拿去洗了。”為首的那人瞧了一眼他手裏的木桶,將肩上搭著的戰袍直接扔到了他的臉上,袍上的汙泥弄髒了他身上的衣服。
他剛剛說完,身旁那群人也把上衣脫了下來,紛紛扔到了季彥身上。
“今兒下午之前給洗完,明兒我們還要穿的。”
季彥沒說什麽,隻是低下頭把那些衣服一件一件地撿了起來。為首的那個人走了過來,衝他伸出了手:“今兒個的保護費該交了。”
季彥搖了搖頭,將袖子抬起來,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他唯一的一枚銅錢已經在昨天給了那個紅袍少年了。
見他沒錢,站在他麵前的那人臉色一下就變了,當即就要抬腳去踹他:“你他娘的把錢用哪兒去了,到底長沒長記性?你這樣新來就得把所有的錢都給我們做保護費,這是規矩,懂麽?”
他剛要抬腳踹過去,就聽得一聲不屑地嗤笑,懶洋洋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喲,小爺倒是不知道,原來咱們這兒還有這樣的規矩?”
那人停下了腳,警惕地抬起頭:“誰?”他四處望了望,就在頭頂見著了一個坐在樹上的紅袍少年,他仰著下巴,似笑非笑地瞧著地上的眾人。
那人正要發火,旁邊就有士兵悄悄靠了過來,小聲地提醒道:“威哥,這紅衣服的小子好像來頭不小,咱們要不就別惹他了。“
那叫威哥的人不悅地皺了皺眉,上麵有人又怎麽了?在軍營裏比的就是誰的拳頭更大。不過他雖然心裏不屑,卻也不傻,麵上還是放緩了語氣:“我們教訓新人而已,這是我們的私事,就不用你多管了。”
說著,他就準備把季彥帶到別處去教訓,可樹上的紅袍少年把嘴裏的狗尾巴草一吐,抬手指著季彥,漫不經心地道:“那就不巧了,這小子,是本小爺罩著的。”
莫說是威哥,連季彥都微睜了眼,碎發掩映下的眸光有些發愣。
威哥扯了扯嘴角,指著樹上的紅袍少年,嘲諷地笑了一聲:“小屁孩,我勸你識相點,別多管閑事,小心回頭哭著說哥哥們欺負你。”
那句“小屁孩”一下子就讓紅袍少年的臉色陰沉了下來,眼神也從漫不經心變得狠厲。他雙手握著樹幹,瞧著威哥,冷冷地開口:“你,死定了。”
還沒等威哥反應過來,就見得一道紅色的身影跳了下來,當即就是一拳打在他的臉上。猝不及防被人打中,威哥吐一口血,眼中的陰鬱也被激發了,當即也不管他是什麽來頭,揮著拳頭就衝了過去。
兩人你來我往地打了起來,那紅袍少年雖然年紀小,可出手毫不留情,招招都是把人往死裏打。威哥被他一腳踹翻在地,當即就衝著身後那群看傻了的士兵大吼:“愣著做什麽,還不給我上!”
聽到他這樣說,那群人也跟著圍了過來,紅袍少年不屑地嘲笑了一聲,壓根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裏。不多時,地上就倒了一片人,個個抱著肚子哀嚎了起來。
紅袍少年踩著威哥的手,睨眼瞧著他,惡狠狠地道:“我說了,那小子是我罩著的,再讓小爺看到你們這群雜碎使喚他,我就剁了你們的胳膊。”
他說著,腳下用力,隻聽得一陣骨頭錯位的聲音。趴在地上的威哥疼得跟殺豬一樣慘叫了起來,涕泗橫流地求饒著:“我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小爺爺,你就放過我們吧。”
紅袍少年似乎很滿意他這個態度,正準備再說些什麽,可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就聽得一道嚴厲的嗬斥聲:“你又在這裏聚眾鬧事,你到底什麽時候能長長記性!”
聽到這聲音,紅袍少年身子一僵,慢慢地回過頭,就見得一個鐵甲銀盔的中年男人站在不遠處,身旁還站了個十七八歲的男子。那男子偷偷衝紅袍少年擠了擠眉眼,又指了指身旁快要氣得火冒三丈中年男人,用眼神示意他快點乖乖認個錯。
在軍營裏是私下禁止打架鬥毆的,不管什麽緣由,雙方都得軍法處置。那十七八歲的男子頗有些無奈地扶了扶額,他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弟,上回剛被他大伯父吊在樹上打了一頓,這回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可紅袍少年隻是別過眼,餘光一掃,見到被他踩著的威哥,就更加看他不順眼了,腳下暗暗用力,卻是用眼神警告他不準出聲。
他瞧了一眼不遠處氣得胸膛都在起伏的中年男人,頗有些煩悶地撓了撓頭發,煩死了,又被抓到了。
……
兩個時辰後,紅袍少年抬了抬眼皮,瞧著頭頂那顆熟悉的歪脖子樹,還有捆在自己手上的繩子,他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上次吊了他三天三夜,這回恐怕不知道要吊多久。好在他爹念在兩邊都有錯,就沒有抽他鞭子了。
他漫不經心地斜了一眼旁邊同樣被吊著的季彥,像是看傻子一樣的眼神。他收回目光,隨意地看著前麵,道:“你是不是傻啊?打架的是我和那群雜碎,你又沒動手,上趕著認什麽罪?”
他爹本來沒打算罰季彥,他偏偏要站出來領罰。紅袍少年倒是無所謂,反正他常年習武,又經常被吊著打,早就習慣了。季彥這麽個瞧著就弱不禁風的人,怕是吊不了半天就要暈過去了。
一直低著頭的季彥動了動眼睫,沒有說話。
良久,久到紅袍少年都在想自己跟啞巴說什麽話,才聽到一陣嘶啞難聽的聲音響起:“謝謝你,幫我。”
聽到他的話,紅袍少年偏過頭,饒有趣味地道:“喲,原來你不是啞巴?”
季彥略低著頭,輕輕“嗯”了一聲。
“那你幹嘛不說話,還裝啞巴?”紅袍少年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還一直以為他不會說話。
季彥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良久,才緩緩地開口:“我的聲音……很難聽。”
他說著,被捆住的雙手無意識地收緊了一些。眼裏閃過一絲痛苦,那段被人捏著下巴,將燒紅的碳火塞進他喉嚨裏的記憶又冒了出來,他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對於他來說,那是他一生都無法忘記的噩夢。
紅袍少年不冷不淡地“哦”了一聲,又道:“是挺難聽的。”他說著,又斜了季彥一眼,“不過,這跟你裝啞巴有什麽關係?”
季彥別過眼,瞧著身旁一臉漫不經心的人,微張了嘴。
說話難聽,跟他不說話有什麽關係?
好像,是沒有什麽關係。
他低下頭,碎發掩映下的眸光被切碎,好半晌,他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鼓起勇氣問了問:“你為什麽要救我?”
一直閉目養神的紅袍少年聽到他的話,沒有回話,似乎覺得這個問題沒有回答的必要。
可季彥一直看著他,像是要找一個答案。他撇了撇嘴,漫不經心地道:“你都交了保護費了,我當然要罩著你。”
季彥愣了愣,保護費?
他想了想,才想起前幾日他是給了他一枚銅錢,可也僅僅隻是一枚微不足道的銅錢而已。
“以後呢,我就是你大哥,你就是我的小弟,誰敢欺負你,就是不給我麵子。你盡管跟我說,我幫你把他們打得滿地找牙。”紅袍少年頗有些自得地仰了仰下巴,又道,“能打贏我的人,還沒有出生呢。”
季彥抬眼瞧著他,雖然知道他肯定比自己還小,不過他也沒有說什麽,隻是扯開嘴角笑了笑。
這是他第一次笑。
像陰沉沉的天空透出的霞光,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我叫季彥,我能知道你的名字麽?”他小心翼翼地瞧了紅袍少年一眼,有些怕他不高興。
紅袍少年隻是挑眉笑了笑,道:“我叫周顯恩。”
他說著,臉上還是帶著桀驁不馴的笑,仿佛這世間沒人能難倒他一般。
周……顯……恩。
季彥在心裏反反複複地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不知為何,他心裏第一次冒出了一個想法。
他想要變得強大起來。
他想要和他成為朋友。
他想要有一日,也能保護他。
往後的日子,他確實也做到了,讓所有的敵人聽到他的名字都聞風喪膽。
軍師季彥,智計雙絕,算無遺策。
短短一生,都陪著鎮國大將軍周顯恩,劍指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