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老爺子發完紅包似乎還未盡興,開始嘮叨這些小輩,第一個點名的就是江恪:“小恪,過了這個年你就29了,還不趕緊把小羽娶進門,讓我在閉眼之前抱上重孫。”


  江恪的正夾菜的手頓了頓,他抬眼看了場內的小孩:“這麽多小孩不夠你抱的嗎?”


  見他哥出口噎得老爺子沒話說,江楓燃在一旁笑得肩膀直抖,老爺子麵色不善地看著他,立刻把矛頭指向他“你還笑,你也老大不小了,不去找女朋友,天天對著電腦幹什麽?”


  ……江楓燃立刻坐著不敢動了,怎麽連他也躺槍。


  “爸,楓燃還在學習階段嘛,你怎麽老說他。”江母忽然出聲。


  江母坐在飯桌上,穿著米色的針織襯衫,頭發挽起,嘴唇還塗了淡淡的唇彩,整個人幹淨又精神。


  今天一晚上她一直沒有說話,以致於大家都快忘了她的存在。女人一出聲,大家紛把視線投到她身上。江母神色無礙,轉過頭語氣討好地對江正國說:“正國,你還記得吧,明天我們是不是得去一起去楓燃的家長會了。”


  此話一出,全場沉默,氣氛陷入一種難言的尷尬中。


  江母的話語明顯處在時間混亂的狀態中,精神有點不正常了。江正國礙於這麽多人在場,隻能配合她,擠出一個笑容:“對,明天我們一起去。”


  女人這才滿意地點頭點頭,不再說話,繼續默默地吃飯。


  小輩繼續重新開了話題,氣氛很快被挑起,飯桌上又恢複了推杯換盞的熱鬧場麵,仿佛女人剛才的失態發言根本沒有發生過。


  坐在右側的嬸嬸吃著飯一時想起了什麽,語氣含笑:“大哥,上次我和心儀路過會江路,看見你在那裏,剛想同你打個招呼,你就神色匆匆地上上車走了,到底什麽事這麽急啊?”


  嬸嬸單純就是想起了一個話題拿出來聊天,誰知這話一出,“嘭”地一聲,江母手裏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江正國的臉色不太好看,他咬牙道:“你看錯了。”


  江母聽到“會江路”三個字精神大受刺激,整個人控製不住地尖叫,到處摔東西,並開始傷害自己。


  幾個小孩被保姆帶走了,場麵一時混亂起來。


  這裏的人試圖上前,又怕女人真的發瘋,最後都隻能束手無策地站在那裏。他們沒有處理過女人精神失控的場麵,隻有江恪經常麵對這種事。


  江恪下頜崩出淩厲的線條,他沉聲對旁人道:“去拿鎮定劑過來,楓燃你去打醫院電話。”、


  一見江恪上前,女人恐懼得退後,將手裏能扔的東西都砸到他身上,男人一下也沒躲,他的額頭,眉骨上,不是淤青就是鮮血。


  飛過來的盤子劃傷了江恪的手背,他每向前走一步,血就順著往下滴了一路。


  女人邊叫邊流淚:“我生你出來,就是讓你站在我對麵的嗎!”


  江恪示意首身後的兩個幫手趁其不備,鉗製住江母,女人還在用力掙紮。


  江楓燃拿著針管匆匆折回,在看到江恪身上的傷後,停頓了一下:“哥,你沒事吧?”


  “沒事。”江恪沒什麽情緒地出聲,仿佛受傷的不是他。


  “兒子,媽媽什麽都沒有了,我隻有你了。”女人蹲下來,苦聲哀求。


  江恪接過針管,半蹲在女人麵前,漆黑的眼睫顫了顫,最終一針紮了下去。藥液緩緩注入血管,原本還拚命掙脫的江母這會兒身子癱軟,昏睡了過去。


  江恪重新站起來了,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女人,扭頭對江正國說:“你送醫院。”


  處理完這些事,江恪扔下眾人獨自出去了。


  老爺子被人攙著氣得說不出一句話,直捂住胸口,指著江正國破口大罵:“你看你幹的混帳事!”


  阿姨怕老爺子氣得心髒病發作,急忙扶著他上樓了。


  一場熱鬧就此散場,金碧輝煌的大廳裏一片狼藉,胡亂不堪,剛才的盛宴仿佛隻是假象,躺在地上的玻璃碎片反射出一地破碎的親情。


  大冷天,江恪站在外麵,他嘴裏咬著一根煙,摸出打火機後,低頭攏著風,露出漆黑的眉眼。


  橘紅色的火燃起,江恪薄唇裏滾出一道灰白的煙霧。


  遠處的人放著煙火,歡呼聲聲一片。亦有人坐在陽台處喝酒,談笑聲一片,一向習慣了孤身一人的江恪撚了撚煙頭,他竟然覺得心裏有些空蕩蕩的。


  下一秒,江恪大衣口袋裏的鈴聲響起,他摸出來點了接聽:“喂。”


  “哥哥,新年快樂!”一道甜軟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來。


  江恪抬頭一看,有什麽東西紛揚落下,很漂亮,透明的,像六角花瓣,滴到他眼睫裏,轉瞬就融化了。


  原來是下雪了。


  “新年快樂。”江恪聲音嘶啞,對著電話那頭說道。


  “對了,你現在出來,走出院子,我托人帶了個驚喜給你。”小姑娘神秘兮兮地說道。


  江恪依聲走了出來,雪越下越大,他站在路燈下,四處望了一眼,空蕩蕩的,空無一人。男人擰了一下眉,以為這是時羽的惡作劇,就要往回走。


  “江恪——”


  江恪抬眼向不遠處看去,人還沒清,就看到一團鮮豔的火紅一頭紮進他懷裏,男人下意識地接住她。


  時羽喘著氣,眼底的流光流轉:“看到我——”


  等時羽看清他人時,“開心嗎”三個字還沒說出來,生生止在她喉嚨裏。


  江恪一身狼狽地出現在時羽麵前,他的衣服皺得不行,領帶鬆開,額頭有一片明顯的淤青,眉骨上的血痕明顯,仔細一看,旁邊的傷似乎才剛好,結了一層淡淡的痂。


  時羽低頭一看,他握著她的左手上還冒著血跡。


  時間仿佛拉回那個悶熱的下午,他也是這樣,一身傷痕地站在她麵前。


  時羽的眼淚不受控製地掉了下來,“啪”地一聲掉到手背上。她的音量提高:“是不是又是她?她憑什麽!”


  “我找她去!”時羽說道。


  四周一片沉默,江恪沒有回答她。


  時羽越過他就要找人,江恪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扯了扯嘴角,語氣譏諷:“關你什麽事?”


  “你以為你在玩什麽拯救的遊戲嗎?“男人低頭睨了她一眼,鬆手,眼梢溢出冷意,讓人感到發涼,“不關你你事,走吧。”


  時羽眼底的光一寸寸暗下去,明顯地受傷了,她不遠萬裏的趕回來,卻被江恪給了最直白的難堪。


  時羽的眼淚不停地往下掉,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淚。她垂下眼睫,越過江恪,同他往相反的方向走。


  腳步聲越來越遠,雪花越下越大,滴在了他臉上,鎖骨裏,冷意滲進來,江恪閉了閉眼,眼底的一簇火苗徹底熄滅。


  滿意了吧。


  是不是非要搞得每個人都離你而去,才會好一點。


  江恪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他用手揩了一下嘴角的血,像是自虐般往傷口按了按,鮮紅的雪珠再次冒出來,傷口傳來綿密的痛感,讓人感到生疼。


  就是要這樣,江恪感覺自己痛快許多快了。


  他正準備回去的時候,忽然,一具溫熱的軀體貼了過來,江恪垂眸一看,兩條藕白的手臂環在腰間,緊緊地從背後抱住他。


  江恪不知道如何形容這一刻的感覺。體內血液重新上湧,心口被撕開的血淋淋的口子被人一點一點填充。


  他的嗓音發顫,眼梢溢出一點紅:“不是叫你走嗎?”


  時羽迎著風雪折了回來,她抱住他,嗓音哽咽,固執地說:“我不會走的。”


  年少時,時羽第一次撞見他被打,她那個時候躲了,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因為害怕,不知道怎麽處理。


  也以為江恪的自尊心最重要,她當作沒看見就好了。可是到後來,時羽才明白,少年冰冷的外表下需要的是溫暖。


  我不會走的。


  我會陪著你,一直。


  第35章 本能

  年三十, 街道上萬籟寂靜,隻有紅紅焰火透過燈紗在靜靜燃燒著, 偶爾發出雪壓枯枝落地的聲音。


  街上大部分酒店都關門了, 江恪帶著時羽來到附近的一家酒店。一推開旋轉門, 前台小姐坐在那, 一邊流淚打嗬欠一邊用ipad 看著春晚。


  見有人來, 前台小姐趕緊點了在暫定。她稍微擺正坐姿, 看向來人。男人穿著剪廓型的黑色burberry大衣, 身材筆挺, 麵容英俊, 薄唇挺鼻, 隻是身上的冷酷氣息過於明顯, 讓人靜退三尺。


  他旁邊的女人倒是招人喜歡, 大眼睛,貓臉,皮膚瓷白,五官沒有一點攻擊性。男人牽著她的手, 女人扯著他的袖子說話。


  男人配合得低下頭, 冷峻的臉上出現稍縱即逝的溫柔。


  見他們走上前,前台小姐按捺住心中的猜想,開口:“你好,身份證。”


  江恪從皮夾裏拿出身份證遞了出去,前台小姐繼續問道:“幾間房?”


  男人正想說兩間,可他又想起了時羽獨自睡覺時把被子踢到地上的壯舉, 改口:“套房。”


  “好的。”前台小姐安排房間的時候瞥見他旁邊女人的耳尖悄悄紅了。


  開好房後,前台小姐把身份作證和房卡一並遞給他們。兩人朝電梯的方向走去,前台小姐重新趴在桌子上,點了繼續播放。


  春晚小品裏馮鞏一出場就細著嗓子說“我想死你們了”,前台小姐扯著嘴角笑了一下。


  倏忽,有人輕輕敲了敲桌子,前台小姐抬眼,對上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時羽重新折回,在桌子上放了三顆紅色的糖果。


  “新年快樂。”她說。


  兩人乘著電梯一路來到酒店房間,江恪把房卡放到感應區,“滴”地一聲,門開了。暖色的燈傾泄一室,江恪站在門口脫掉了大衣,伸手拂掉了衣服上的雪粒子。


  沒多久,有人敲門上前,送來換洗的衣服。江恪接過來,時羽催他先去了洗澡。


  一個小時後,男人穿著銀色的睡袍出來,領口敞開,胸前的肌肉線條若隱若現,肩寬腰窄,他耳後的那個痣被熱氣蒸得更加紅,在黑夜裏更加勾人。


  時羽坐在沙發上看得去臉有些熱,她強移開自己的視線,開始從包裏翻找剛才買的藥,她衝江恪招手:“你過來一下。”


  江恪走過去,倒了一杯熱水,不緊不慢地坐下:“怎麽了?”


  時羽站起來挪到他旁邊,嘟囔了幾句:“當然是上藥啊,你怎麽一點都不關心自己。”


  時間悄無聲息地流動著,時羽用棉簽沾著碘酒,小心地往他傷口處上藥。她塗得小心翼翼,動作很輕。


  時羽一邊給他上藥一邊碎碎念:“她下次再打你,你就躲開。”


  “要是怕的話,你叫我,我過來保護你。”


  “這道舊傷疤又是什麽有的?”


  江恪抬眼看她,小姑娘睜著眼正在認真地給他上藥,兩個人離得很近,她的睫毛根根分明,漆黑的瞳仁裏映著全是他的身影。


  時羽發現一直是自己在碎碎念,周圍過於安靜,一低頭,撞上他幽深的的眼眸。他的頭發半濕,有一滴水珠落到了時羽的肩頭。兩人視線交纏,誰都沒有說話,時間像是過了很久。


  “你怎麽會突然回來?“江恪啞聲道。


  時羽歪了一下頭,趁機給他貼了一個粉色創可貼:“大概是我們心有靈犀吧。”


  大概是喜歡一個人,就會太在意他的一舉一動。這兩天聊天,時羽敏感地察覺到了江恪情緒的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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