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在連灌了八杯熱茶之後,寶公子終於滿足地噯氣,開始翻閱卷宗。
一旁李延直瞥眼:“你幾輩子沒喝過茶?還是看人好看口水流太多,虛脫了?”
兩人曾是同窗,在一個書院念書,所以說話渾沒遮攔。
寶公子伸個懶腰,又露出他一口白牙,寶光璀璨一笑,道:“沒多久,也就從昨兒晌午起沒喝。”
“做什麽?你不是水牛麽,怎麽突然轉了x_i,ng。”
“我想著今兒要來上任,公家有的是茶,就沒喝,替家裏省些茶葉。”寶公子又伸懶腰:“算了,說了你也不懂,你家是黃金萬兩隻等閑,哪裏會懂我們窮人的苦楚。”
李延翻了幾記白眼,也是言語不能,隻好也去看那卷宗,問:“這個案子到底哪裏蹊蹺,我看證據確鑿,判得很工整。”
寶公子於是慢慢抬頭:“不告訴你。你長得又不好看,我幹嗎要告訴你。”
李延後仰,氣到打跌:“是是是,你別告訴我。反正在你眼裏,世上人隻分兩種,好看和不好看的,我不幸是後一種,所以白白把你薦到京城來,也活該遭你白眼。”
寶公子聞言點頭,很是鄭重,一邊眯眼:“要說好看,你覺沒覺得,咱上司才是舉世無雙地好看,你仔細觀察,他那雙瞳仁不是全黑,是帶很暗很暗的紫,神秘得很。”
李延又打個跌:“你不是眼力很不濟麽?怎麽才一照麵,便連人家瞳仁帶紫也瞧見了?他鼻孔裏有幾根毛你瞧沒瞧見?”
“沒瞧見。”寶公子愣了下,連忙起身,將卷宗一把抱起,突然間雷厲風行:“我現在就去補瞧,回頭告訴你。”
“喂!”
身後李延的這聲長喚完全白費,寶公子這人雖然溫吞,但瞧美人卻絕對是一往無前,腳底生煙好似踏著風火輪。
所以李延隻好作罷。
帛錦是怎樣的一個人,聖上賞他的那些俊男美女,又是如何的一一全沒了消息,這些傳聞相信不用他說,寶公子也很快便會知曉。
書房,窗幔緊掩,一絲光線也無。
帛錦在凳間坐著,慢慢擦亮火石,點著了手上紙張。
紙張泛黃,很快就烈烈燃燒,燒到最後就隻剩了紙心的一個字,“無”。
帛錦冷臉,慢慢看這字燃盡,火苗繼續下延,燒上了他手指。
不是不痛的。
隻是已經沒了快感的人生,有痛感未必就是壞事。
世界在這時適時寂靜,陪他一起體嚐這活著的滋味。
敲門聲也很適時,在他手指變成焦炭前響起,管家在門外小聲:“大理寺阮少卿求見。”
“不見。”
“他說是為案子來,請侯爺務必一見。”
書房裏一片寂靜,過許久房門突然大開,帛錦已經冷臉立在門口,問:“他人在哪裏?”
帛錦進門時,阮寶玉仰脖,杯口對嘴猛灌著上好的鐵觀音,見上司出現,一著急差點被茶葉沫子嗆死,悶頭猛咳。
帛錦目不斜視,隻當寶公子鼻噴水是虛像,徑自到上座坐定,舉茶而飲,聽到座下的咳嗽聲漸息,方才問他,“阮少卿找我何事?”
寶公子眨巴著眼,吸吸鼻翼,畢恭畢敬地出列作揖,“侯爺,我眼神不好,晚上看人都雙影子以上,眼一模糊,我腦子也跟犯混……”
帛錦放下了茶盅靜瞻相望,不接話,也不吭聲。
“那個,卑職能不能近前答話?”寶公子也不省油,直接挑明。
“嗯。”帛錦算是有求才應。
待寶公子靠近,立刻就側頭,對帛錦展開寶光璀璨的一笑,“侯爺,你真好看。”
“阮少卿,找我就為這句?”此時,帛錦居然笑了,至少嘴角勾出了上翹的弧線,人笑眼卻不笑,那半垂的眼睫下,雙眸透出一種徹寒的光芒。
阮公子發癡了好半會才恍然,挺直腰板,“卑職是為‘腦仁’的案子。”
帛錦眼睫垂得更低,靜待他的後話。
“屬下懷疑是冤案。”
“證據呢?”帛錦很自然地打起官腔。
“近看遠看,侯爺都很漂亮。”阮公子一笑,牛頭不對馬嘴地送出一句。
“少卿,你說事有蹊蹺,那證據呢?”帛錦臉色微變,眉頭一揪。
寶公子好似應和地猛點頭,然後不搭架地沉吟了句,“侯爺,我肚子有點餓了。”緊接著,他肚子發出一記怪響,聲音響徹全廳。
須臾後,果然不負期待。
“少卿可以留下用飯。”
寶公子驚喜交加外,還斬釘截鐵地報道,“我家每頓都是要吃魚的。”
“……”
這頓飯局,帛錦的筷子動都沒怎麽動。而坐在下首阮少卿很本份地用餐,吃一口也就多瞄帛錦一眼而已。對於他言,這頓飯吃得,胃腸和色心都很飽!
“我一向少食多餐,侯爺如此過於鋪張浪費了,……”風卷殘雲後的寶少卿,開始數落。
帛錦微慍再問,“少卿,收得了哪些證據,說這是冤案。”
筷子在瓷碟邊沿停住,寶公子一怔,如實而告,“目前尚無確鑿的證據。”
帛錦聽了,還不及發火,就感到自己背脊開始芒刺,心也隨之浮躁起來,連忙將手抵住眉心,“既然沒有證據,那也沒有翻案的可能,快點轉交刑部定罪吧。”
“啪!”阮少卿將筷子拍在桌上,站起身,恭敬作揖,“侯爺,案有蹊蹺,大理寺也不是草芥人命之地。
“行了,這事交給你全權處理就是!”恍惚間,他擺手,表示作罷。
“侯爺,乃是青天在世!”
“夠了,我累了,你早點回吧。”帛錦再沒心思與他糾纏下去,疲倦地站起身,直接下了逐客令。
“侯爺真懂養顏之道!”花癡萬分第二笑。
帛錦突然冒出種衝動,想活活掐死眼前這個花癡下屬。
“侯爺,我可以將這桌佳肴打包嗎?”
“阮寶玉!”
“卑職在。”春花盛開重重,第三笑。
“你……滾!”
深夜,府前街巷間,孤隻白紙燈籠前後遊蕩。掌燈的是個七八歲的孩子,亮著稚嫩的聲音,長長喊著,“阮寶玉回來嘍,阮寶玉,快回來嘍,回家來吧。回來嘍!”
剛進巷口的寶公子被嚇得不輕,定神後忙一把奪下紙燈籠,“誰和你結仇,要你這麽晚叫魂嚇人!”
“你還好意思說,我一個孩子那麽晚還如此辛苦地出門,不就是怕你又昏倒了,不識歸途!”
阮少卿這才悔悟,忙不迭地點頭,賠笑稱是。
“你啊,連馬都不如。”
“為什麽?”
“老馬識途,沒聽說過嗎?”小童見他沒事,大搖大擺地打道回府。
“所幸不是種馬。”阮寶玉在他身後小聲嘀咕。
“你說什麽?”童子回頭問。
“對對對!我連老馬都不如。阮儂少爺,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放心,我沒昏過去,已平安返家了。”
那叫阮儂的小孩“嗯”了聲,邁出幾步,覺得依舊不解氣,轉回頭,對著阮寶玉繼續發飆,“可憐我小小年紀就開始持家。”到一半似乎想起了什麽,將眼一瞪,“沒昏,那麽去哪裏了?去哪裏鬼混了?說!”
“是飯局,正常的飯局,上司請的。”阮寶玉小心翼翼地作答,絕對沒有做出任何抹汗舉動。
“正常最好!你別忘記了,你是拖家帶口,有家室的人。”
寶公子嗯嗯兩聲,不置可否。
“真的很正常嗎?”進了家門,阮儂殺出一記回馬一槍。
“當然!”寶公子脖子一昂。
“可是,為什麽你笑得很色?”
月下,寶公子摸臉:“我有嗎?”
“你睡覺前,把柴房斷柴理好。”阮儂眼泛酸,打了個哈欠,決定不再計較。
“恩。”
“今天怎麽那麽爽氣?”阮儂斜眼,平日叫他幹活,他就會耍賴,趁機提條件的。
“吃的飽,幹勁足。”寶公子摸臉。
“你不會天天想去噌飯吧。”
想的,人家未必肯呢! “阮儂,你能到後山幫我抓隻兔子嗎?”阮少卿身矮了幾毫,討好地要求。
可惜,第二天一大早阮寶玉根本叫不起阮儂,在吃了十八記劈心無影腳後,隻好識趣地自己提籠子進山。
兜了大半天後,他終於瞧見了目標。
“小兔子來,乖乖地到籠子裏來,讓爺笑一個!要不,爺先給你笑一個?”阮寶玉眯眼,亮出他寶光璀璨的笑容,準備色誘。
他跟前的兔爺估計成j-i,ng了,姿態相當地爺們,甩都不甩寶公子一眼,依然悠閑地啃它的青草。
寶公子掛著笑,撩起長袍下擺,蒙住臉,慢慢靠近兔子大爺,眯眼目測兩者距離後,倏然縱身,來了個餓虎撲食。
兔爺耳朵一動,警覺地逃離,卻也沒跑太遠;還有機會的寶公子後腿拚命一蹬,掙紮x_i,ng地又撲騰出幾步。
這一猛衝,算是成功——成功地追到兔爺短短茸茸的尾巴;具體地說,就是寶少爺的鼻頭,正對上了兔爺的……臀部。
“吡嗒”一聲之後,寶公子泄氣地大字型趴在了地上,兔爺瀟灑地逃跑了。
按寶公子自我的感覺,這隻兔子在消失前,還很鄙夷地橫了他一眼,才沒進草叢深處的。
半餉,寶公子才坐起身,出手抹掉沾在鼻尖上的兩粒兔屎。
“死兔子,等著瞧!”
功夫不負有心人,約午後三刻,阮寶玉終於又聽到熟悉的窸窣聲,他努力張開“獵”袍,又是一次飛撲,相當完美的飛撲,引得徑邊樹上烏鴉受驚,“哇哇”疾飛上天。
寶公子大義,舍身狗啃泥,這一次終於功成,把個兔兒爺壓得半扁,牢牢抱在了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