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第228章 時疫之禍

  阿洛不為所動,接著對沈蘇和道:「南疆王歸程之日,便是帶我們離開之時。為表仁慈,便請願將我們關押在您旁邊,作為最後的慰藉。」像是怕她擔心,他解釋道,「主子不必擔心南疆王心懷惡念,其實,我們也算是舊相識了。主子可還記得……前兩年在興田鎮放蓮夜遇到的那對奇怪主僕嗎?……便是他們了。屬下瞧著那南疆王粗獷忠厚,不似個心思奸詐之人,想來是不會偏信若央的。」 

  沈蘇和沉吟片刻,喃喃道:「南疆王……居然是他?」 

  本以為是萍水相逢,卻不曾想居然還有這種深刻關係在裡面。 

  寒生瞧著阿洛那爛泥糊不上牆地姿態,真是萬分看不上眼,傲然昂首瞥他一眼,輕鄙至極。 

  便是讓她擔心片刻又算什麼? 

  可偏偏他卻是個心底藏不住事兒的,竟是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將一切都告知了她,臨末了居然還寬慰她?心軟成這樣,還是不是男人了? 

  她話音未落,卻聽過道中突然傳來一聲渾厚而粗獷的笑聲:「哈哈,怎的?我不像是一國之主嗎?」 

  聞聲望去說,只見來人虎背熊腰,眸若寒星,劍眉張揚,透出幾分帝王的威儀,然而那古銅色的麵皮卻襯得他有幾分忠厚,看起來更像是一個驍勇善戰的將軍,而非一國王者。 

  正想著間,他已經走到她面前,隔著牢門,他意味深長地將她打量了一番,看到她甚有閑情的倚在蘇合太子身上,便知她並無大礙,遂心口的大石終於是緩緩落了地。 

  巫祝陽露齒一笑,帶著南疆特有的滾燙的溫度,燦爛的光線似乎要將這一方陰鬱的牢房照亮:「喲,蘇和,好久不見。可還記得寡人?」 

  被點了名字,沈蘇和也並沒有起身回話,就著這個姿勢,對著他遙遙一拱手,臉色柔和,道:「自然是記得的,不過,我還是要感謝你為我救下了阿洛他們。這份恩情,蘇和沒齒難忘。」 

  聞之,他笑容愈發燦爛刺目:「好說好說。不過,蘇和若真是想感謝寡人,倒不如事後隨寡人回南疆。」 

  一說起這個,他就有些停不下來,濤濤不絕道,「這大盛國虛偽奸詐,乃是小人中的小人。而今你身份暴露,他們恐懼你的力能和能力,自然是容不得你的,而我南疆子民卻是不在乎你是誰,也不會在乎你究竟做過什麼。只要你同意隨我一起回去,便是你身邊的蘇合太子,我也會以禮相待,奉為座上賓……嘶……」 

  正當他說開懷是,卻被人猛地擰緊了腰間軟肉,縱然是皮糙肉厚如巫祝陽,也是疼得抽了一口冷氣,頗為憤怒地看向身後不顯山露水的卓然,眼神流出一絲凶光,惡聲惡氣道,「大膽!你做什麼?」 

  在自家妹子眼前,怎麼能輸了威嚴? 

  這個小卓然,存心拆他台是不是? 

  卓然亦是怒不可遏,有這樣一個王上,感覺自己真是丟了八輩子的臉! 

  一把礙事的巫祝陽,卓然對著她恭敬地行了一禮,繼而道:「蘇和姑娘不要聽我家王上胡言亂語。我們出手相助,自然是看中姑娘品行……」 

  他才說了一句,就猛地被沈蘇和打斷,揶揄道:「品行?……莫不是看上我殘忍無情的手段?」 

  像是沒聽出她話中的意思,卓然點點頭,徑自道:「姑娘即然是要做大事的,怎可半途而廢?這上京的時疫便是姑娘的手筆吧?既然已經下了這麼多,眼見就要收網了,怎麼能停手?……還是說,姑娘連蠱王都不願意要了嗎?」 

  沈蘇和終於是鄭重地看向他,盈眸婉轉,輕笑如云:「果然你們發現了。」 

  她停了停,似有些疑惑道,「不過……既然知道這是我布下的,為何你們還不出手制止?你們應該能感知出來吧?蠱王,便在南疆公主那裡……就一點也不擔心蠱王會禍害她?」 

  卓然正色道:「姑娘莫要開玩笑了,我們南疆公主乃是南疆最擅用蠱之人,蠱王亦歸屬她所有。蠱王哪裡會傷害她?」 

  沈蘇和聞之顏色一凝,便是四周狀似無意聽著的蘇合阿洛他們也是心神一顫。 

  「……什麼意思?」 

  「南疆公主,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又何須屬下擔心呢?」 

  卓然緩緩笑了,看著那無聲無息盤在繞上她脖頸的小青蛇,恭敬屈膝行禮,「屬下南疆大祭司卓然,參見公主殿下。」 

  ******* 

  皇城守將同辛狼一點點探查下來,根據幾方勢力引導下,最後找到的「罪魁禍首」正是那待在驛站中戰戰兢兢地南疆公主若央。 

  被擒拿時,面對著那群兇惡如虎的官兵,若央指使著身邊僅剩的幾個忠心奴僕,擋住他們,嚇得連媚術都忘記施用了,只色厲內荏地喝道:「你們這是做什麼?我乃南疆公主!你們敢動我?」 

  尋了月余終於找到了罪魁禍首,期間不知道被太后敲打怒罵了多少次的皇城守將心中早已對她恨之入骨,自然不會輕易罷手,對著她嘿笑道:「南疆公主?你莫不是以為你憑藉這個名頭就可以在我們大盛國肆意妄為吧?」 

  隨性之人亦是高聲附和:「就是,你莫不是欺我大盛國柔弱可欺嗎?居然敢在上京散播厭勝之術!真是活膩歪了!」 

  「對,太後娘娘最厭惡的便是厭勝之術,你死定了!」 

  「實話告訴你吧,太后早已經下了命令,便是天王老子,敢如此玩弄我大盛國,亦叫他有來無回,更何況你不過是一國公主而已!還真將自己當回事了。」 

  「哼,兄弟們倒要看看,你這個禍害還能猖狂到幾時!」 

  亦有人毫不客氣打擊她,直叫她露出驚恐惶然,心中的怨恨之情,才得以抒發,可是不等心中怨氣散去,想起自己家中飽受折磨的父母妻子,對於她的痛恨卻是更進一層了! 

  恨聲道:「你莫不是還將希望寄托在南疆王身上?呵呵呵……他自身都難保了,如何能保得住你?」 

  「你們兄妹,便在午門再相見吧!」 

  眼前一人一句的惡言說得她心中驚駭不已,被鐵鏈鎖住的時候,她驚呼道:「不是我!那蠱術不是我放的!我是清白的!」 

  一邊狠狠掙扎著,一邊痛恨巫祝陽的沒用。他也來了那麼久了,可是事情卻還是一點進展都沒有!自己身邊的人還是止不住的死去,現在他更是護不住她! 

  她怎麼會有這樣無能的兄長啊! 

  心中恨極。 

  午門,那是什麼地方,大盛國之人全部知曉。 

  ——處決罪大惡極之人。 

  她不要去,她,絕對不要去! 

  她急的目眥欲裂,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膛。 

  然,驚慌到深處,她反而漸漸冷靜了下來。她指使著自己培養的傀儡蠱控制住擒拿自己的官兵,眼見自己就要猛然脫困而出! 

  萬萬沒想到—— 

  那些官兵卻像是被蟲子叮了一口一樣,身形凝滯的時間不足半息,既然兇惡地看向她,憤怒被點燃的眾人再也剋制不住自己自己心中的惡意,動作粗暴不堪,甚至不著痕迹地擊打她,聽著她呼痛的聲音,一行人方覺得解恨! 

  「小賤人、!居然還想對爺爺們用厭勝之術!看爺爺不打死你!」 

  「他奶、奶的,你他娘的是要害死我們嗎?小爺跟你沒完!」 

  「呸……本來還覺得你也許是清白的,可是現在卻不會了,你若是清白的,那麼著天下所有的娼、妓就都是貞婦了!」 

  若央忍著淚水,捂著身體上脆弱部位,邊哭喊邊凄厲地威脅著:「我王兄不會放過你們的!絕對不會……啊……」 

  一行人出手更加陰毒狠辣。 

  等氣出得差不多了,那皇城守將才擺出一副大公無私地臉來,對著依舊下狠手的屬下道:「不要再打了,若是打死了,太後娘娘也不會輕易饒過我們的。」 

  那些人停下手,舔著臉圍到他身邊,笑嘻嘻道:「一切都聽大人的!」 

  「此番立下如此大功,大人怕是又要升遷了!」 

  「可不是嘛,小的們現在就提前恭賀大人了。」 

  「大人發達了可不要忘記提攜小的們啊……」 

  皇城守將被恭維地身心愉悅,一時間,就像真的是自己做出來地這一番功績一般,心中自得不已。而面上卻是謙虛,客氣道:「這一切都離不開兄弟們的辛苦幫助,而且,這事情還沒有塵埃落定,說不準的……」 

  彼此又謙遜地相互寒暄了一番,守將才從眾人的包圍中脫出身來,走到驛站外,目光四下巡視一圈,最後落到孤身一人站在毫不起眼角落的辛狼身上。 

  他面上帶上笑意,老遠就對著他拱手祝賀道:「辛狼將軍深謀遠慮,借著你送得避蠱粉,果然是將她抓起來了!如若不然,恐怕我等又中了她的奸計……如此大功一件,為兄現在這兒恭喜老弟了。」 

  辛狼看了他一眼,面上依舊是無悲無喜,垂首看向自己腳尖,道:「這乃是微臣本分。」 

  聽著他無聲地默認,那守將臉上的笑容陡然散去大半,神情一滯,露出幾分不虞來。 

  他本來就是謙虛之語,誰知他居然打蛇上棍?不過是一個外族人,居然也敢同他搶軍功? 

  正當他抽著臉皮想要乾乾說些什麼時,卻又聽辛狼緩緩道:「這件事在下不敢居功。在下不過是憑藉微薄能力,幫了您一二而已,算不得什麼的。更何況,就算沒有在下,你也一定能擒住罪魁禍首。在下那是邊將,京中一事全賴守將提攜。在下不敢居功……」 

  他這話還算是說道了皇城守將的心眼裡去,心頭的不悅頓時散去。 

  哈哈笑著拍拍他肩膀:「我們乃是兄弟,哪裡還需要說這些?等事情塵埃落定,為兄定會帶你不醉不歸!」 

  辛狼聽著這話,才抬起頭來,對著他道:「到時候,就請守將請客了!」 

  「哈哈哈,自然自然!」 

  一時間,二人說說笑笑,倒像是感情甚篤的兄弟一般。 

  ******* 

  南疆公主一案進行的雷厲風行,因為牽涉重大,故而不是公開審理的。 

  不過,這並不妨礙上京百姓圍觀午門火燒罪犯之舉。 

  在皇宮城牆上圍觀之人,真是一應俱全。 

  上到皇帝一家,下到文武百官,甚至,就連本該關在京畿牢房的沈蘇和一行人都得以出來圍觀。 

  當然—— 

  沈蘇和之所以能出來,所借的也不過是南疆王的光。 

  他們一行人被南疆王帶著,遠遠的遠離了皇上他們,自然也聽不到皇上那處究竟是如何震動。 

  蔣貴妃再次看到她是,嬌艷地臉上露出幾分寒意,盈盈對著皇帝淺聲溫笑:「皇上,那人……居然也來的?」 

  皇上對著她的目光看去,遠遠落在出神看向下方的沈蘇和身上,轉了一圈后,方收回來,淡淡道:「上京此番波折多虧了南疆王大義滅親才得以解脫,他這一點要求,朕自然是應許的。」 

  蔣貴妃聽出他口氣中的冷淡之意,展顏一笑,柔聲恭維道:「皇上聖明。」 

  縮在華麗衣袖中的手指緊緊攥入掌心,很疼,可是她面上卻表現的更加大方得體,笑容嫻淑。 

  皇宮中人最是多疑,當日她逼迫沈蘇和時,同這若央陣營一致。以至於到了現在,太后也在懷疑她是不是和若央沆瀣一氣。 

  太后不喜,皇上仁孝,自然不會再如往常那般親近與她。 

  而且,就連先前因為蘭清歌一事兒幾乎要被打入冷宮的皇后,也藉此機會得以鹹魚翻身。 

  蔣貴妃縱然心中惱恨無比,可在這深宮之中卻容不得她有絲毫展現自己的時候。 

  一切憤恨和不甘,都要咬碎牙活血吞! 

  而那丞相一家則又是另樣感情了。 

  宮裡宮外鮮少有人知道沈蘇和突然被休棄,甚至被關入牢中的真正原因。對外來說是她意圖殘害端王子嗣,可是明眼人都知道,她乃是端王府中唯一一個身懷六甲女子,哪裡還能殘害的了旁人。 

  有些人為她感到不值,私以為是她被陷害了運好運;也有人是閑得看她樂子,飛得越高摔得越慘,這種痛苦才有趣啊。 

  然,唯有那麼一小撮人才知道其中真相。陳丞相正是其中一員。 

  陳丞相不著痕迹地看向她。 

  滑胎加養傷,才修養了不過月余,按照夫人的說法,她身體本就不好,就算是有什麼大罪,也應該讓她修養好了再問罪才是。現在看來,呆在牢中她定然是沒有得到很好的照顧,瞧著那消瘦的小吧,以及那蒼白毫無血色的臉龐,陳丞相心中長嘆了一聲「作孽」,強迫自己移開眼,再不讓自己多看一眼。 

  因為他知道沈蘇和究竟是犯了什麼過錯,所以,他命令府中的人不許去看她亦不許去接濟她。縱然心中不忍,可是他不能因為這份不忍便毀了他整個家族! 

  家中很多人見到她落魄至此,甚是幸災樂禍,陳丞相痛心不已,雖然不能明說,卻也是那些家人狠狠處以家法。 

  沈蘇和是個好的,沒有半分對不起他們的。 

  哪怕旁人都在嘲笑她,可是唯有他們,不能笑她分毫! 

  陳丞相也不有多心,她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將會落到這種地步?所以才將一根筋的子文送往邊疆。 

  念及此,陳丞相像是頓時老了幾歲,長嘆一聲,默默道:「就憑你這份心,我們全家也是盛你情的。」 

  皇上坐在華蓋的餘蔭下,對著遠處的南疆王道:「外頭天熱,南疆王不要回來過來乘涼?」 

  南疆王對著他拱拱手,謝絕道:「多謝皇上好意,不過,孤還是喜歡陪著美人兒一起,縱然天氣炎熱,可有美人在側,也是絲毫不覺分毫。」言罷,視線邪魅垂涎地流連在身側的沈蘇和身上。 

  許是他的話語太過放蕩不堪,不等他話音落下,眾人視線已如探照燈一般直射過來。落在沈蘇和身上的目光,或是意味深長,或是若有所思,或是驚愕無比,又或是充斥著惡意的揣測,皆入跗骨之蛆,揮之不去。 

  明明是令人如芒在背,可是沈蘇和卻是巍然不動,恍若未覺。 

  而這一幕落在有心人眼中自然又是另一種說法。 

  鳳冷夜在南疆王說完只一句話后,也不由得眉心微蹙看過去,然而,不等他看清許久不見的沈蘇和究竟如何,太后就輕輕咳嗽了兩聲:「端王,你在看哪裡?」 

  鳳冷夜收回視線,不答話。 

  太后也不怪罪,只道:「現在你府中妃位空懸,哀家也不逼你,最遲到明年。明年選秀,你也挑兩個吧。」轉而,她看向手邊的皇上,囑咐道,「皇帝啊,明年選秀,別忘記給你這嫡親弟弟找兩個家世身份清白可人的人兒來。」 

  皇上回道:「朕定然記在心裡。一定挑幾個絕色,不會讓端王失望的,哈哈哈……」 

  這話聽得鳳冷夜眉心愈發緊蹙,然而,他卻也只是抿了抿嘴,神情愈發冷峻,不置一詞。 

  遠處那一角落,隨著南疆王立在外頭觀看火刑的沈蘇和,耳明眼亮,縱然城牆上風聲呼嘯,可她還是聽到了那夾雜在風聲中議論聲。 

  「可會難過?」 

  南疆王湊近,俯身貼耳地舔著臉笑問。 

  沈蘇和有些無奈地睇了這個不尊的兄長一眼,唇角似太抬起一絲笑弧,卻因為過於沉重,而緩緩歸於沉寂,眼中寧靜無波,似最清澈的幽潭,因為太過澄澈,映在其上的天光雲影反倒是讓人看不清那深處隱藏的東西了。 

  她淡淡道:「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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