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第253章 後記（二）
「什麼，看得如此高興？」
漫不經心地問著，蘇合拿起桌上鎏金桃木梳，修長的手指捋起對鏡而坐之人的髮絲，輕輕梳理著。
一起年余，二人早已習慣了這般親昵無間的舉動。
結髮描眉，對鏡綰花，如尋常夫妻。
蘇和笑著將剛剛收到的傳書遞給他瞧，吟吟道：「今早才來的信兒。兄長雖然聽從了我的意見，往常卻是意見頗大的，羽兒是回去了，可是那孩子卻是留在了王府。就像是割了他肉一般，瞧著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如今倒是好了，那孩子雖然留在京中，卻並非同那人非常親近，反倒是幫著兄長開拓陸上門路了。崇愛賢孝，將他當成自己的親生父母般，這可讓兄長高興壞了，這不，專門將沖我嘚瑟來。」
真像個孩子。
搖頭笑笑。
蘇合大致瞥了一眼，只是一眼，那滿紙的自得之意酸得他不敢再瞧第二眼。
忍了笑道：「沈兄慣是如此。此番，卻真是求仁得仁了。」
「嘻，兄長這般疼愛妹妹的孩子，我倒是想看看，經年之後，待兄長娶妻生子后，我那嫂子侄子會不會拈酸吃醋……」想起可能的場面，蘇和甚是無恥的樂開了懷。
最後，用一支羊脂白玉將髮絲輕輕綰起，蘇合方道：「你倒是不怕事兒大。」
目光微不可查落入她眼底，滿滿的幸災樂禍，瞧不見半分對過去人和事的留戀眷懷。
蘇合沉下眼睛，說不出什麼。不知她是真的不在乎，還是……
她不是無情之人，而那……畢竟是她的孩子……
一瞬間，蘇合想得有些多了。
「哼，誰叫他總是在我面前顯擺？還不許我惡意的揣測他一番嗎？」
聽著她不加掩飾的快活，他倒是不再多想，只是縱容笑道：「依你依你。」
兩人一起的這些日子，宛若神仙眷侶一般，縱情山水，煙雨江南，冰雪北燕，神秘南疆，所有盛景之處，都曾留下了二人攜手同游的身影。而今，他們將要路過蜀地重回北狄一趟。
離別之時，他們未曾驚動任何人，留下形影不離的阿洛，使他駐留在南疆聖女身邊。
而本來就屬於南疆的蠱王，則是在那丫頭被無情任性又愛美人兒的南疆王帶回來之後，就交予了她，算是傳承。這也是她之所以沒在北狄呆許久的原因。
北狄特有的景色，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皆是動人心魄。更別說一望無垠的寬闊草原，成群馬羊。皆是悠然動心之景。
山巔之上，火燒雲漫天，更是瑰麗無邊。
「這些日子，就像夢一樣……」蘇和倚在他肩上，彤紅霞光落了一身，目光淡淡望向目之所及的盡頭，帶著幾分歡喜和感嘆，「我著實未曾想過，終有一日，我能同哥哥一起踏遍千山萬水，如普通夫妻一般舉案齊眉……」
說著，她不由抱緊他胳膊，彷彿自己一鬆手，這場夢就要破碎了。
蘇合伸手攬她入懷，微微垂首，神情溫柔似水：「怎麼會是夢呢？你看，我就在你身邊。」
蘇和抬頭，正落入他溶溶溫情的眼中，手指摩挲著他熟悉的面龐，目光有一瞬的恍惚，而後才認真道：「突然覺得，這若是夢就好了。如此，將在沒有什麼能分開你我。」
這樣是夢多好，永遠不會結束，也永遠不會有誰先離開。
像是不曾察覺她話語中的失落，他握住她的手，手心的溫度通過指尖，直直燙入她心底：「我願同你共醉夢中。」他緩緩道，「便是此間，也沒有誰能分開你我。非夢亦如夢，又何來『若是』一說？」
「是我想左了。」
蘇和撒嬌一般抱住他脖頸，交頸間，柔嫩溫暖肌膚相互摩挲，旖旎繾綣，情分非常。
沉默片刻，她才窩在蘇合脖頸處，呵氣如蘭道：「哥哥，這北狄之景，我們已經見識過了，哥哥可還有好去處？」
「小和覺得呢？」
蘇和蹭蹭他耳畔敏感肌膚，動了動，才道：「哥哥……我們回北燕吧……」
蘇合低垂眼睫，神情依舊溫潤可親，卻不置可否。
只聽蘇和接著說：「燕國在的時候，我恨不得它不曾存在過，這樣，哥哥就會是我一個人的了，不用再為天下蒼生苦惱。可是，等到它真的不在了，可笑這天下天大地大的，卻彷彿沒有了我的容身之處。還要哥哥陪著我一起顛沛流離朝不保夕……」
耳畔隱隱有濕氣，蘇合擁著她的手臂微微緊了緊，道：「心安處，即故鄉。同小和在一起的時光，我未曾有過絲毫後悔過。」便是死亡，也因為懷中之人而不再那麼可怕。
不悔，未曾有一刻後悔。
這是銘心之言。輕描淡寫的，卻是字字鏗鏘不容置疑！
「小和願意回去，你我回去就是。燕國雖是沒有了，可只要你我還在，何處不是燕國呢？」
「嗯。」
自那一日說定，兩人快馬加鞭，月余，便回到了燕國舊都。
燕國王滅的太過慘烈，尤其是皇宮，愛國者，忠貞者，死守者，皆在此殉國焚宮，大火足足少了七天七夜。
沒有人救援，到最後，屍骨成灰，找不到任何痕迹。
有人說，此地殺戮過重，怨氣滔天，不再適合居住，故而，燕皇宮的斷埂殘軀得以保留下來，偶爾有些膽大的流氓地痞，會來此尋覓寫遺存的秘寶，除此之外，不見人煙。
身處此處時，正值入冬。
燕國偏北，氣候寒冷，才是入冬，依然是大雪滿天，地上早就存下了三指后的積雪。
「公子，夫人，您看今個兒天冷的，不若改天再來吧，這雪如此之大，到處也瞧不清楚啊。」送他們過來的車夫搓搓手，捂著通紅的鼻子使勁兒哈氣，看著蘇合體貼地幫罩在大氅中蘇和撐起臘梅冬景的紙傘時，不由出聲勸道，「夫人身體嬌貴，斷然撐不住寒風侵襲。這皇宮早就是鮮有人煙，縱然有留存之物，也早早被積雪掩埋，便是那些尚可見到的景兒，而今也是看不到的……何必……」
蘇合搖搖頭，抬手遞給他一鼓鼓囊囊的錢袋，溫和笑道：「內子久別北燕，而今重回，便想來看看。這些錢你且收下，半個時辰之後，我們自會回來，當時候還是要麻煩你了。」
車夫也不推拒，接過來，拱手道：「不敢當不敢當。小人既然接了活，斷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更何況，此處頗為偏僻，而今天氣，也不好再找馬車，小人同公子曾為一國百姓，自然沒有欺負同袍手足的道理。公子且放心去吧，小人便在這裡等你們回來！」
聞之，蘇合道神色愈發溫和，溫聲道：「這外面風大落雪的，著實是呆不住人的，你可去車廂內坐坐，裡頭燃著暖爐，倒是可以避避寒，還請切莫推辭。」
「公子乃是實在人，小人多謝公子。」
蘇合沖他含笑點頭，引著蘇和漸漸遠去。
「『綠蟻培新茶，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蘇和念著，轉頭看向撐傘的蘇合，身著一襲藏色衣袍，衣角銀絲緄邊，不甚起眼，卻自有一股卓然氣態。天地一片白，更襯得他宛若畫中人，俊雅風致異常，她道，「而今天氣正是適合煮酒火食的。哥哥可還記得，曾經我們在牆角下的竹林中，埋下了兩壇上好的女兒紅？」
「自然是記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