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慶典【30/100】
這一夜的故事有悲有喜。
張嵐算是得了善終,但沈蘭那邊就沒有這麽順利了。
她未死。
但不是因為她命不該絕。
而是秀禾用自己的命,替了沈蘭的死劫。
劍君聽完秀禾的祈求,他又看向沈蘭,這妖女已經神智不清,幾近崩潰,若此時要殺她,便是一劍了卻性命。
但秀禾那祈求的眼神,讓劉卓然實在是無法揮下這一劍。
這個丫鬟的命,是他從曲邪手中救出來的。
但也是他,斷了秀禾的人生。
就如一個圓。
一啄一飲,自有天定。
如秀禾所說,老天爺根本沒給沈蘭第二條路走。
老天爺也沒給這丫鬟,第二條路走。
似乎,從跟著小姐逃離雲貴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注定要死在這蘇州城中。
命運就是這般無常。
劍君矗立原地片刻,他最後看了一眼祈求的秀禾,然後轉身,大步離開。
“劉卓然!你不許走!”
沈蘭已經再沒有那妖女的魅惑之態。
此時的她,像一個瘋婆子一樣,一手抱著秀禾,一手抓起身邊散落的魚腸刺,如厲鬼一般,對劍君大喊到
“我要殺了你!不許走!”
“若想來,來便是!”
劍君頭也不回的說
“這都是秀禾為你換來的,你這妖女,以後好自為之!”
說完,他腳尖使力,便如鴻影大雁般,消失在蘇州淒涼的夜色中,沈蘭想要追,但卻被秀禾用最後的力氣,握住了手腕。
“小姐,別別去。”
“秀禾,莫哭,莫要哭。”
沈蘭低下頭,看著淚流滿臉的秀禾,她一時間就像是慌了手腳,將魚腸刺丟在一邊。
手忙腳亂的撫摸著秀禾頭發,又撕開衣袖,試圖為秀禾止住傷口流血。
“我這就帶你去找醫者,正派人那邊有個和尚,能救人性命,你且撐著,要是疼,就告訴我。”
秀禾的神智已經有些混沌,她從未見過自家小姐如此慌亂,心神無措的樣子。
那種笨拙的姿態,反而讓秀禾丫鬟露出了一抹虛弱的笑容。
“小姐,別忙了。”
秀禾感覺自己的生命就像是流水一樣,正在流出軀體。
她輕聲對抱著她的沈蘭說
“我這條命,本就是小姐救的,若是沒有小姐,我早就餓死了。現在就當是,把命還給小姐了,能幫到小姐,我我很開心。”
“別胡說!”
沈蘭抓著秀禾越發冰冷的手腕,她冷聲說
“不許你說死,我們才剛剛贏了,以後曲邪不敢來抓我們了,我們的生活才剛剛開始呢,你不是說,要回去故鄉看看嗎?
莫怕,秀禾,我會帶你回遼東去,看看長白朔雪
你答應過我的!秀禾,你也發過誓的!
你不許就這麽棄了我!”
說到最後,沈蘭就如尖叫一般,她那細長的眼中滿是通紅,再無一絲偽裝。
妖女對他人狠毒,大膽攪亂江湖風雲,但也有一顆生而為人的心,隻是,這份溫暖,隻給少數人。
隻可惜,這份溫柔,斷了張嵐,又斷了秀禾,卻已是無法再托付旁人了。
“咳咳”
秀禾劇烈的咳嗽起來,鮮血從嘴中溢出。
她感覺到很害怕,死亡將至,誰又不能不怕呢?
“小姐,你你以後莫要再行錯事了。
我知道,你不是天生的壞人。以後,我不能不能照顧你,你要要保護好你自”
這丫頭感覺天地茫茫,眼前漆黑。
輪回往生就在此時,她內心也頗為遺憾,但能死在小姐懷中,能為小姐換的未來,這條命
丟便丟了吧。
隻是,來世願為男兒身。
但願,還能遇上與小姐一般溫婉的女子。
“啪”
秀禾的手垂落在地,正落入血泊之中。
臨死之時,這丫頭臉上也毫無痛苦,盡是一抹遺憾的笑。
沈蘭就如被天雷擊中。
她跪服於地,就那麽抱著秀禾,將頭埋在秀禾身上,壓抑著哭聲,左手握成拳頭,狠狠錘在地麵、
一拳,兩拳,三拳
直到手掌出血,也渾然不覺。
似乎是在為自己的無能而懊悔。
“哭什麽哭?惹人心煩!”
一個粗劣的聲音驚醒了沈蘭,她茫然的抬起頭。
便看到一個身穿綠袍,打扮的如唱戲一樣,頭發又辮著小花辮,滿臉橫肉,一隻眼睛大,一隻眼睛小的家夥,正坐在旁邊屋簷上。
那貨手裏還抓著一串葡萄,一邊吃,一邊吐著葡萄皮,就如吃瓜看戲一般。
他對沈蘭說
“身為魔教妖女,遇到點事情就哭哭啼啼。
老子卻是不知,你這小娘皮又是哪裏來的膽子,敢忤逆曲邪老鬼?”
沈蘭知道來人是誰,但卻萬念俱灰,根本不想搭理他。
她抱著秀禾的屍體,踉蹌著要回去屋子,去而複返的青陽魔君卻又冷笑著說
“你也不想那剛烈丫頭,就這麽化作棺中枯骨吧?”
“嗯?”
沈蘭猛地回頭,她看著艾大差,她啞著聲說
“你能救秀禾?”
“老子怎麽救?人都撲街嗝屁了,老子又不是神仙!”
青陽魔君惡聲惡氣的吐出一口葡萄皮,他摸了摸腰後發疼的傷口,大小眼中有一抹邪異的光,他對沈蘭說
“但老子可以讓這小丫鬟,換一種方式,永遠陪在你身邊
而且能讓她容顏不老,雖然不會說話,也無再好神智,但我想,如你兩這般深厚感情,怕是也舍不得她被一把火燒了吧?”
沈蘭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她也是魔教中人,自然是知道,這艾大差所說的“換一種方式”是什麽意思。
她看著懷中秀禾,這妹妹臉上的那麽遺憾的笑容,讓沈蘭內心如同針刺,她還答應過秀禾,要和她一起遨遊天下呢。
這個許諾,終是沒能完成。
沈蘭思慮片刻,她對艾大差俯身行禮,她說
“還請魔君出手,但但不要褻瀆了秀禾遺骨”
“你這小娘皮,要求還真是多!”
艾大差閃身掠入沈蘭眼前,劈手奪過秀禾身體,在她身上捏了捏,臉露不屑,他大大咧咧的將身體扛起。
說
“這丫鬟天賦一般,也做不成武衛。
便許她做個機關生死人吧半生半死之間,頗為神妙呢。”
“隻是小娘皮!”
青陽魔君哼了一聲,對沈蘭說
“老子可從不做虧本生意,你且記住了,老子精心為這丫鬟轉死換生,可是有條件的!”
妖女抹了抹眼睛,她束手說到
“魔君請說,隻要小女子能拿得出來。”
“嗬嗬,你自然是拿得出來的。”
艾大差的目光,在沈蘭身上巡遊片刻,那目光頗有進攻性,但卻並不染一絲色情,就像是好匠人,看待好材料一樣。
青陽魔君冷聲說
“你天生靈氣,乃是上好材料。
你且聽著,沈蘭,你活便活吧,任你活到七老八十也無所謂,但若你要死了,你這副身體,就要歸老子所有!
聽到了嗎?”
這要求乍一聽,就和那曲邪老色鬼一樣,似是覬覦沈蘭這清白身子。
但青陽魔君可完全沒有那股色情之氣。
他是個很純粹的人。
沈蘭聽到這要求,身體顫了顫,但她並無猶豫,隻是對艾大差說
“我此後往長白一行,回來便要刺殺那劍君劉卓然,我與他之間,必有一死。
若魔君想要我這身子,到時便來助我!”
妖女咬著牙,眼中閃過瘋狂之色,她說
“若能助我殺死那劉卓然,魔君便能得兩具好材料,豈不美哉?”
“哈哈哈,你這小娘皮倒是狡猾的緊!”
艾大差哈哈大笑,扛著秀禾的屍體轉身跳上屋簷,他回頭對沈蘭說
“想誆騙老子去拚命,想都不要想。
但你若有心赴死,去和那劉卓然廝殺前,不妨往青陽門一行,本魔君自有‘好東西’給你,能助你成事!
但也如你所說,拿了老子的東西,你就得給老子帶回兩具好材料,包括你在內,你可明白了?”
沈蘭毫無遲疑的點了點頭,她看著被艾大差扛在肩上的秀禾,她說
“隻是魔君,我有個要求”
青陽魔君聽完沈蘭所說,也不再理她,閃身就竄入夜空中。
他被五九钜子擊敗,不僅在武藝上落了下風,在機關術上也被打的體無完膚,好不容易才從五九钜子手裏逃得性命。
但這艾大差卻不逃亡,反而潛回了蘇州。
他有他的打算。
他要證明自己的機關術天下無敵,便要把製作天機武衛的計劃提上日程,四處收集上好材料,待到下次再和那五九老東西對博
便要讓他死在真正的天機武衛手下!——
一夜淒涼,自不必多說。
第三日,蘇州城大略已經恢複了正常,隻是某幾個坊市還顯得淒涼,
正派人士做事果然妥帖,在任豪的帶動下,一些家中闊綽的俠客,紛紛慷慨解囊,給了那些被波及的人家以補償。
當然,這事是以官府出麵的。
有武林俠客還在蘇州,縱使蘇州府令想要從中分杯羹,他也沒那個膽子。
而此番正邪大戰,正派大勝而歸,狠狠的挫敗了魔教的囂張氣焰。
更實質性的說,五行門和七絕門損失了超過幾百名門人,在江南的勢力,幾乎是被一掃而空。
盡管沒能留下一個魔頭的性命,但打到這個程度,正派人士大都已經滿意了。
真要是殺了幾個魔頭,引來魔教全麵反撲,武林大劫將起,把所有人都吞入其中,那反而過了。
既然是勝利了,那麽必有慶典。
這第三日,由天機閣出麵,包下了蘇州城中一整條花街柳巷,給廝殺一番的江湖人士飲酒作樂,這場慶典要持續整整三天,費用全由墨家出。
吃喝既不要錢,大家自然非常欣喜。
自這一日清晨開始,那條被包下來的街上,就布滿了帶刀帶劍的武林人士,幾座酒樓裏更是熱鬧非凡。
不管彼此之間認識不認識,既然一起殺了賊,那就是自家兄弟。
這蘇州一戰,江南地區所有的有名“大俠”。
或者是李義堅這樣的江湖菜鳥,都有參與。
這樣的盛事也不多見,自然有很多江湖雛兒想趁著這個機會,拜入各個門派中。
江湖上,除了正派五宗,和魔教七宗之外,還有很多小宗門,都是地區性宗門,雖然不及高門大戶那般顯赫,但在各個地區也是很有名氣的。
對於一般闖蕩江湖的菜鳥而言,若能拜入這些小門派裏,學些正經功夫,也比自己那三腳貓的莊稼把式好太多了。
當然,除了飲酒作樂之外,江湖人士不離蘇州另一個很大的原因。
是因為一向神秘的墨門,在這三天裏,也在這條街上租了幾家鋪子,開了個臨時的墟市。
有所需求的江湖客,可在墟市中交易,全程由墨門中人主持,也不必擔心被騙了。
而行走江湖,上好兵刃藥物,或者一些江湖奇物,比如什麽金絲寶甲之類的,那都是必需品,也是硬通貨。
還有些得了奇遇的人,偶爾能拿出幾篇罕見的功夫心法,也是被很多試圖撿漏的人追捧的。
就比如李義堅當初用50兩銀子,買了本《山貓拳》一樣。
這種事,考驗的就是江湖客的眼力,就和古董一樣,看走了眼,也不能說旁人騙你。
說破天去,那也是正經武功嘛。
“真是熱鬧啊。”
沈秋和林慧音換了尋常衣服,在這熱鬧的街上閑逛,林慧音從小在劍門中長大,少有外出,自然也沒見過如此熱鬧的江湖盛事。
她還試圖在地攤上買一把據說是什麽古墓起齊出的斑駁古劍,卻被沈秋阻攔下來。
沈秋這貨,武藝嘛,不如林慧音。
但他見過十二器中的那麽多寶刃,眼力自然是一流。
“這裏太吵鬧了。”
沈秋不喜那些江湖客的大嗓門,便伸手握住林慧音手腕,帶著她走向長街盡頭,這個動作看似無意,但在這古代江湖裏,可不是那麽簡單的。
他覺察林慧音稍有抗拒,但最終順從下來,便內心微微一喜。
說實話,沈秋也不知道自己在歡喜什麽
他和林慧音之間,隻是有那種很懵懂的,很難說的,似有似無的情愫,就連曖昧都談不上。
兩人也許隻是互相欣賞。
這古代嘛,自然是含蓄的很。
“你先回去禪院,我去辦點事情,回來在與你說話。”
兩人越過長街,在墨門那邊借了兩匹馬,沈秋對林慧音叮囑了一句,後者卻搖了搖頭,她牽著馬韁,對沈秋說
“你此時乃是傷重之身,又與魔教有怨,我得護你幾分,你要去哪?我隨你一起去吧。”
“這…”
沈秋是要去見山鬼的,本不想帶外人,但林慧音自願保護與他,也不好拒絕。
再加上,林慧音之前趕來援助,也是與山鬼同行。
既然認識,還一起並肩作戰,倒也不算是外人了。
“那你便跟來吧。”
沈秋說了一句,兩人便騎上馬,朝著蘇州城外去。
“你到底要去哪?”
林慧音抓著馬韁,帶著灰色的輕紗鬥笠,跟著沈秋沿著驛道行走,她問到
“是去見什麽人嗎?”
“對啊。”
沈秋笑著說
“你不是對寶刃寶劍感興趣嗎?這便帶你去見見真正的絕世寶劍。”
“哦?是那位山鬼手中的劍?”
林慧音來了興趣。
她這一路確實是和山鬼同行的。
但那山鬼沉默異常,根本不搭話,隻是都是使劍之人,她自然能感覺到,山鬼必然是個劍術高手。
那把黑劍也絕不尋常,卻不知山鬼底細。
“沈秋,能讓我和你那兄長比比劍術嗎?”
瀟湘女俠輕聲說
“他似乎深藏不漏,頗有高手之風呢。”
“最好不要。”
沈秋打趣說
“他修的是殺人劍,動起手來,便有傷亡。
你們兩不管誰受傷,我都於心不忍。
所以,還是不要比劍的好。
你和他都是我最信任之人,今日剛好引薦一下,隻是,你不能對旁人說起山鬼之事,連你師父也不行。
你可能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