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武者神話
花鳥島的營帳中,沈秋的坦誠,讓飛鳥有些愕然。
他以一個孩子特有的糾結,看了沈秋幾眼,便猶猶豫豫的說:
“你不會騙我吧?很多大人,都喜歡騙小孩。
就像是龍馬君,總騙我說,隻要有我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但實際上,我根本幫不上忙,一切都在變的更糟。”
“我雖然是個壞人。”
沈秋摩挲著胡須,伸手在眼前飛鳥的額頭上撫了撫,他說:
“但我還沒壞到,會騙一個孩子的地步。”
“不如,飛鳥拜禦天大劍聖為師。”
真濟和尚突然開口說:
“結下師徒名分,如定下契約,不管在中土,還是東瀛,師徒情分,也堪比父子之間,情誼非常,不可背離。”
“嗯,這個辦法倒是不錯。”
沈秋點了點頭,他看向眼前小童,說:
“飛鳥,你可願,入我忘川宗?”
“願意。”
小童很是機靈,當即跪拜下來,他再次將手中長刀舉起,脆生生的說:
“徒兒身無長物,僅剩這把刀,就做拜師禮用,請師父接下。”
“它太重了。”
沈秋搖了搖頭,說:
“我用著不方便,你若真有心,就把它當做禮物?送給那個真正幫你的人。
我家青青?將撐起天下河山,再多接過一國之重?於她而言?也無大礙。”
“你倒是會給你家妹妹找事。”
在旁旁觀的花青,撇了撇嘴?他撐著身邊青月劍匣,說:
“可憐的青青娃兒?壓力都夠大了?又被無良師兄,加以更多重擔,你家師妹那稚嫩的肩膀,真的抗的起來嗎?”
“不是還有你我嗎?”
沈秋隨口說:
“我們會幫她分擔的?尤其是你。
一心想著成我家青青的姐夫?這正是你在阿青麵前,表現的時候,你不活躍一些,人家姑娘,怎能看到你的可靠?”
“也是哦。”
花青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看的沈秋連連歎氣。
之前的花青?是個多可靠的人,現在卻變得如此魯鈍好騙?當真是戀愛裏的男人,智商在急速歸零。
“唰”
在飛鳥的注視中?沈秋左手輕輕一揮,靈風逸散間?劍玉中的魂魄?被盡數回返軀體?躺在營帳之外的各處武士,立刻睜開眼睛,就像是做了個夢一樣,各個飛速站起身來。
刀槍出鞘,就要入營帳中。
“出て行け!”
但一聲嗬斥,卻讓他們停下腳步。
在營帳裏,仰麵撲倒的龍馬,狼狽的搖晃著腦袋,從地麵上爬起來,盤坐在原地,失魂帶來的茫然,讓他感覺腦袋很不舒服。
在他對麵,盤坐的陸玉娘也睜開了眼睛。
這姑娘一臉疲憊,就好似被上百頭大象輪番碾過,身體並未受傷,但神魂卻累的很,暴躁的風雷神,也安靜下來。
畢竟在剛才,它被犬神以心劍砍死十多次,若不是幻夢中可以無限複生,這桀驁的鬼靈,早就因為重傷崩潰了。
“飛鳥,你不該過來的。”
阪本龍馬坐在地上,對那關切的攙扶他的小童說了句。
語氣裏盡是遺憾。
他竭力想要保護的秘密,已在沈秋眾人眼前,暴露無遺,他寧願以武士的身份死去,也不想讓主君因他陷入這危險之中。
“但凡強大的人,都有些通病。”
眼見龍馬一臉悔恨,花青便輕聲說到:
“總以一己之力,對抗洶湧而來的危機,想要以自己的性命和手中劍,護衛身後的人,不願讓他們卷入任何的危機裏。
但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如此舍命守護,被你保護的人,難道就能心安理得的看著你前去赴死?
你關愛他們,他們也同樣關愛你。
他們做不到眼看你去死,你越是將他們推開,他們會越用力的試圖靠近你,如你保護他們一樣,他們也會舍棄一切,來保護你。”
“是的。”
飛鳥拄著刀,他對心緒低沉的龍馬說:
“龍馬君自稱忠犬,從我出生時,就寸步不離的守護著我,哪怕放下心中高傲,對惡人低頭,也是為了護我周全。
我都看在眼裏。
龍馬君,你不隻是我的護衛,更不隻是我的長輩,我也不想要一頭為我拚殺的忠犬,我想要一個能和我一起走過人生的朋友。
今天我能如你救我一樣,趕來救你,我也很歡喜的。”
他攙扶著龍馬,伸手放在這武士顫抖的手上。
他輕聲說:
“龍馬君,我們以後不需要再孤軍奮戰了,我已為我們找到了值得信賴的朋友,我的老師,他以後會庇護我們這些無家可歸的武士。
他會帶我們回家的。
就像是你從小對我講述的,那春日中的櫻花飛舞,我知道,那是你的遺憾,是你心中揮之不去的痛苦遺憾。
我們可以一起補全它。”
龍馬低聲以東瀛語,和飛鳥說著話,真濟和尚也參與其中,似是在勸說,又像是老友之間的交談。
沈秋並未打擾。
他隻是靜靜的看著這一幕。
這些域外之人,雖並未在中土長大,從小眼見,都是別樣風物,但人和人的感情,是可以互通的。
哪怕語言不通,但那些濃烈的情緒,都可以被感知到。
大家沒什麽不同。
一樣的軀體,一樣的心魂,也有一樣的遺憾。
大家可以成為朋友,尤其是在有共同的敵人的情況下,若是那些心思醜惡的人,站在一起,便能成為一種掀翻天地的力量。
那麽所有向往光明,侍奉公義的人,也應該這麽做。
“這是可以團結的力量。”
沈秋如是想到。
阪本龍馬建立龍馬國,各處委曲求全,甚至不惜身做炮灰,帶人攻擊南朝,就是為了護住飛鳥這東瀛天皇的最後血脈,這些武士已證明了自己的忠義。
他們是可以被團結的。
“此處三萬餘人,都是被主君親自看過的。”
十幾息後,龍馬伸手抹了抹眼睛,這武士麵向沈秋,雙手撐在膝蓋上,沉聲說:
“其中無一人與蓬萊妖賊有牽連,都是我龍馬國最忠義之輩,是拱衛主君的最後力量。如今,主君既已下定決心,我等武士,隻有舍身相隨。
還請禦天大劍聖,好生使用我等的力量!”
這就算是投誠了。
以龍馬大名的身份,向沈秋宣告效忠。
但還是那句話,沈秋不需要他們的效忠,他們搞錯了該效忠的對象。
“你等繼續做你等該做的事。”
沈秋擺了擺手:
“既然與北國定下盟約,就要用心去做,免得汙了爾等身為武士的信義,攻滅南國的事,放手去做。
隻是一路不得襲擾我中土百姓,更不能有燒殺搶掠之事!
將這破屋子推平了,落得一地白茫茫真幹淨,才好讓我家青青,持大義起兵,收複這萬裏江山。
待我中土安定,邪祟盡除,必有百萬帶甲之士,中土勇武之輩,渡海東去,助爾等光複家國。”
他沉聲說:
“此乃軍國大事,需得雙方君主,既我徒兒飛鳥,與我師妹用心商討,你我身為外人,都不得介入。
今日以你龍馬大名,還有真濟大師為見證。兩國盟約已成,你可還有疑惑要問?”
阪本龍馬搖了搖頭。
他是個正統的武士,講究忠義,不會幹擾主君的決斷,而平日顯得有些懦弱內向的飛鳥,今日能大大方方的談成這事,也讓龍馬頗為欣慰。
主君已有了身為國主的擔當和勇氣,在這小童身上,他已看到了光複家國的希望。
“很好。”
見龍馬並無異議,沈秋滿意的點了點頭。
他站起身說:
“你等在此繼續等待北國指令,我要帶飛鳥往蘇州一行,接下來斬滅魔仙之事,還得飛鳥助力。”
這事,飛鳥之前已經對龍馬說了。
後者雖有些擔憂,但沈秋允許武士隨行,讓龍馬也稍稍放心些,他說到:
“斬滅蓬萊妖賊,是光複東瀛的大善事,主君參與其中,必能讓他的名諱傳遍天下,這是好事。
但我還要問一句,大劍聖,欲待主君往何處去?”
“紅塵君,此時應在齊魯之地活動。”
沈秋摩挲著下巴,說:
“我等也要往那裏一行,借飛鳥這破妄瞳術,將那號稱化身千萬的仙人,抓出來殺死。”
“齊魯?”
龍馬大驚失色。
他立刻阻止到:
“中土何處都行,唯獨那裏,不可以!”
“嗯?”
沈秋和花青同時發出疑惑的鼻音。
然後就聽到龍馬語氣嚴肅的說:
“兩位剛才聽我說,我有一事要相告你們,就是和中土齊魯相關的大事!
你們遠離外海,應不知曉,就在數日之前,東瀛毛利家大名,已遣大軍數萬,渡過神風地帶,往中土而來!
他們要攻伐之地,就在齊魯!
按照時間來推算,那些服從蓬萊的狗賊,此時怕已登陸齊魯沿岸,往內陸攻殺。”
“不好!蓬萊要掀桌子!”
龍馬話音落下,花青的表情立刻變化,他對沈秋說:
“他們是衝著南朝的七萬百戰軍去的,七萬餘人,被抽取戰氣,煉化靈力,足以永久改變齊魯事態,那裏又多年攻伐。
死者不計其數,天地戾氣橫生,被邪陣一引,當即就會有萬鬼橫行,這齊魯一地,將成人間鬼蜮!
若是邪陣靈氣,再往南往北侵襲,連燕京都陷落下來,這天下之事便會當即崩盤。
你家青青想要收複河山的事,也就不用再說了!”
沈秋的表情,也變得沉重肅穆。
但在他眼中,卻有一絲古怪和些許慶幸,幸虧之前在玉皇宮,已傳授了神武秘術,不至於讓齊魯麵對災厄,無力抵擋。
但隻靠泰山上那群道爺,肯定不行,他們人數太少了。
“小打小鬧的階段過去了。”
沈秋活動著手指,對身後花青,龍馬還有飛鳥說:
“蓬萊不欲再等,我等也已覺得厭煩,接下來,就該真刀真槍的幹,要麽蓬萊贏盡天下,我等死無葬身之地。
要麽,就是我等絕地反擊,一戰推平蓬萊謀劃,贏回家國天下。
不需要再猶豫了,各處預備的力量都該登場!
花青,你與卓然先行前往齊魯,務必要快,前去泰山和玉皇宮眾人匯合,我使義堅與河洛幫從中原出動,趕赴齊魯作戰。
五龍山莊也會派精銳前去支援。
我先往蘇州一行,待與青青匯合後,便會往齊魯去,還有玉娘,以蓬萊謀劃,你二哥多半此時也已在往齊魯去的路上。
你想救他,也得往那裏一行。”
“好。”
花青站起身來,他問到:
“百戰軍那邊,要不要救?”
“盡力而為。”
沈秋思索一息,說:
“我會讓驚鴻帶封信過去,若是趙廉命中有福,自然逢凶化吉,但若是命數如此,也不必強行去救!
太行山事被蓬萊壓下,江湖眾生識不得真相,便有遲疑,此番百戰軍覆滅,蓬萊無論如何也壓不下來。
此戰之後,整個江湖還在觀望的所有人,都得做出抉擇!
要麽俯身給蓬萊當狗。
要麽就和我等一起,堂堂正正的做個人。
這是好事啊。
大好事!”
他又看向身邊飛鳥,對這孩子說:
“你小子運氣不錯,剛入我門,就能看到一場曠世大戰,隨我往齊魯去,我為你許下承諾,也讓你用自己的眼睛看看。
你會看到的,徒兒。
你想要看到的,驅散黑夜的光,它將在齊魯的鬼蜮綻放。”
“嗯。”
飛鳥握緊了手中沉重的刀,心中有些害怕,這很正常,但他心裏也有股期待,哪怕是出生在三韓之地,但他也知故土的災厄。
他從小就被灌輸自己要拯救故鄉的概念,那是他躲不掉的使命。
如今此時,他終於要踏上,這條看不到盡頭的路。
“大師也與我等隨行吧。”
沈秋對身側的真濟大和尚說:
“那夜我兩所說,想來也無法讓大師下定決心,握住那源於黑暗的汙穢力量,也許這趟戰陣之行,會讓大師下定決心也說不定呢。”
“走吧,諸位。”
沈秋信步走出營帳,他看著眼前天高海闊,萬裏無雲,就如武者的身心一般,足以容納天地萬物。
他對身後那些跟著他的人揮了揮手,臉上盡是一抹笑容。
“以這一戰,我們將創造出自己的神話,自此之後,這天下眾生,不需要再祈求怪物們得仁慈。”
“惡鬼在渴望戰爭,我們當然會滿足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