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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章 我有病,不行嗎

  會議室進入一段十分尷尬的沉默階段,總領導裝模作樣的把報告拿在手裏看了看,盡管看不懂,可他依舊要看一看,一方麵為了緩解自己的尷尬,一方麵要保持領導的威嚴。


  孫盛眼看領導快要下不來台了,他立刻緩解氛圍,用輕鬆和樂的口吻問:“萬野,你怎麽練起拳擊來了?你這性子已經夠厲害的了,再加上練拳擊,恐怕要打遍天下無敵手啦!”


  這番略帶調侃的話語一出,整個會議室立刻從剛剛的寒蟬若禁,恢複到彼此小聲交頭接耳的環境當中。


  見孫盛開了頭,領導立刻借坡下驢,也問了起來:“是啊,萬野,你什麽時候練習拳擊的呀?”


  萬野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僵,畢竟領導都服軟了,她僵硬下去也沒道理。


  她含糊地說道:“就上個月,我是個新手,當時打拳有點急,就把手骨弄傷了。最近一直避免用力,怕二次受傷。”


  後麵的話題都聊到了‘拳擊運動’上,萬野本身對這個話題是排斥的,因為她並不願意學習拳擊,純粹是迫不得已。
……

  這事就這麽過去了,萬野全身而退,王開億在病房裏呻吟著,在計劃什麽時候回公司比較好,畢竟醫院費用不菲,他雖然收入高,也頂不住坐吃山空。


  三天後,萬野的‘區域經理’提名正式上報了,當時萬野正好請了半天假,以檢查手骨為由,去了趟醫院。


  南區康惠醫院,神經內科副主任辦公室內,醫生正拿著萬野的體檢報告仔細的看著,一邊看一邊皺眉。


  “可以確定了,你得了肌萎縮側索硬化,這個病也叫運動神經元病,也就是我們俗稱的漸凍症。你之前出現的手突然拿不起勺子,是因為你的右臂肌肉出現了部分萎縮,目前肌肉萎縮還沒有達到很嚴重的程度,但也會影響正常生活。”


  “這個病呢,沒有特效藥,更不曉得發病原因,你隻能加強體能訓練……”


  萬野早做好了心理準備,她從突然拿不動勺子開始,就做好了得‘漸凍症’的準備,但這話從醫生嘴裏說出來,她盡管有了準備,可在心態上依舊不穩。


  為什麽萬野會曉得自己的病是‘漸凍症’?因為她爸就是得了這個病,現在還癱在床上,失去行動力和勞動力,一日三餐、衣物換洗、哪怕翻個身都要人伺候著!


  萬野收入很高,至少要比很多人高,但她的錢,一部分用來維持她爸爸的養護和治療,一部分存了一起來為將來的自己做準備!

  萬野拿著報告回了自己在市區買下的房子,她名下有兩套房子,就等著未來自己得了這個病的時候,好把房子賣了,有錢治療。


  一回到家,萬野換了雙拖鞋,平靜的打開平板電腦,點開老家的攝像頭APP。


  攝像頭傳輸的畫麵很簡單,她的爸爸坐在輪椅上,一雙腳放置在陽光下曬著,萬野高薪請來的保姆正給老頭子喂食,看食物的色澤,應該是中藥。


  看著電腦裏的畫麵,萬野捂住了眼睛,一股酸澀油然而生。


  ‘叮叮叮’,萬野的手機響了。


  一看號碼,是拳擊教練的電話,萬野遲疑了下,還是接了。


  “喂!”


  “你好,萬野,今天晚上七點鍾的訓練,你還來嗎?”


  萬野又遲疑了下,她一隻手胡亂摸著額頭和鼻子,才說:“今天就算了吧,有點累,想休息一下,下次開課的時候去!”


  剛掛掉拳擊教練的電話,銷售部經理劉決明跟著打電話過來。


  劉決明粗狂的聲音在電話裏響起:“喂?小萬,你已經提名區域經理了,名單已經申報了,這個禮拜六你務必騰出時間來,要和另外兩個候選人去一趟H市,參加一次集體培訓。”


  萬野張張嘴,她想說點別的,可話到嘴邊,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隨即,又換上老道的口吻,應承道:“曉得了,把時間地點發我一下,我早點做準備!”


  禮拜六,是個陰天,天氣有點悶熱,萬野原本想穿的薄一些,可一想到自己現在身體不同以往了,便又給自己加了一件外套。


  在前往機場的路上,萬野接到了鄧大哥給她打的電話。


  萬野將車停在路邊,一手靠在方向盤上,一手緊握著手機不放。


  “鄧大哥,我爸身體還好吧?”


  鄧大哥,是萬野爸爸的保姆,今年四十出頭,是個精神不錯、作風也不錯的漢子。


  在如今這個保姆行業負麵新聞層出不窮的時代,找到一位認真、負責、技術嫻熟的護工,真的不算容易。


  他已經在萬家呆了有三四年了,萬野付給他一年不低於18萬的薪水,且每年逢年過節都會有額外的紅包和禮品,可以說在這個二線城市裏,萬野的出手還算闊綽。


  鄧大哥語氣有點著急,他急切地說:“你爸爸剛被送進醫院了!病情突然惡化,醫生說,恐怕挺不過今晚……”


  萬野聽到這番話,臉色刷的白了,她不是個脆弱的人,在短時間的情感震蕩過後,她又恢複了平靜。


  這一天,遲早都要來的,她已經默默練習無數遍了!


  “哪一家醫院,我現在就去!”


  “還是那家老醫院,你快來吧,說不定還能見你爸最後一麵.……”


  萬野掛了電話,全身的力氣仿佛被抽幹,她雙臂有氣無力的搭在方向盤上,頭埋在臂彎裏,低低的喘息。


  她在出發前,還曾看過老家的監控,確定她爸爸一如既往的刷牙洗臉吃早飯,這才去收拾自己的物品,匆匆在樓下小賣部吃了點包子,開車前往機場。


  卻不想,就在這兩個小時左右的時間裏,她爸便發生了如此大的變故!


  萬野支撐著身體,撥通劉決明的電話,短暫的手機鈴聲過後,劉決明特有的粗糲的聲音響了起來。


  “什麽事?”


  萬野低著頭,平靜的請假:“我爸進了ICU,可能不行了,培訓應該去不了了.……”


  劉決明打斷萬野的話:“怎麽好端端這時候出變故,你要是現在不去培訓,第一把人脈你就撈不著了.……”


  萬野冷笑一聲,她平定的開口:“你可以安排別人去,人脈這東西,我覺得沒有我爸重要!”


  劉決明那邊還想說什麽,萬野已經把電話給掛了,為了防止公司裏的人騷擾她,她特意將公用手機關了,獨獨保留一部私人手機開著。


  她的私人手機,一開始保留了她前夫的號碼和老家的電話;現在,就剩下老家號碼、醫生號碼和拳擊教練的號碼了。


  她和她曾經的丈夫離了婚,離婚原因也簡單,萬野不肯生孩子。她的前夫有傳統的‘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觀念,萬野受不了這樣的氣,於是,三年戀愛,一紙婚約,頃刻煙消雲散。


  萬野不肯生孩子,是有她的顧慮的,漸凍症有遺傳,就算孕後篩查工作再怎麽到位,依然不能完全排除基因突變的可能。她和她爸爸已經受了這樣的苦,又怎好白白讓個小生命經曆這一波劫難呢!


  萬野調轉方向盤,直朝葦河開去。


  萬野的老家就在葦河,憑借十裏蘆葦蕩得名。汽車在路上跑了有三個小時,終於趕到了葦河市中醫院。


  萬野的爸爸正躺在ICU病床上,戴著呼吸麵罩,腰上插著導尿管,手腕上輸著液,胸口貼著心電圖貼片。


  萬野站在他的跟前,他恍然未聞,隻是體貌安詳的閉著眼,靜靜等待解脫。


  “醫生說,他器官都在萎縮,恐怕撐不了多久了!”鄧大哥從ICU外走進來,手裏拿著一堆繳費單,想把這些錢同萬野對清楚,“賬目花銷都在這兒,家裏的每一筆賬我都有記下,你想查賬的話,隨時都行。”


  萬野現在不想曉得錢不錢的事,最主要的是她爸爸!

  “我爸是什麽時候發病的?”


  鄧大哥往潔白的醫護床邊一坐,十指交叉,回憶了下。


  “早上七點半樣子,我喂他喝了一點稀粥,他精神還不錯的樣子。之後,我去洗碗,他就開始全身痙攣,呼吸困難,送到醫院時,醫生說,他體內器官大麵積萎縮,恐怕是不行了!”


  萬野點點頭,她一直站著,沒有說話。


  這邊鄧大哥問了起來:“你呢?身體有沒有什麽異常?你每年一次的體檢千萬不能落下,我是做護工的,曉得體驗的重要,你年輕,但確實不能馬虎!”


  萬野勉強笑笑:“我做保險的,財產險健康險都做,保障意識比一般人高,你說的我都懂!”


  萬野沒有把自己確診的事說出來,她自己消化就好,沒必要搭上一個人為她難過。


  從中午十一點到晚上七點,醫生來過四五回,直到晚上七點半,心電圖上的線終於跳躍成了一道平線。


  大約在六點半的時候,萬野的爸爸醒過來一次,他眯著眼,看著身邊倚著牆壁的女兒,他眼神渙散,瞧不見萬野的神色,隻勉強動了動自己的手指頭。


  他嘴巴囁嚅著、開合著,不曉得說些什麽。萬野大致能明白他的意思:我要見你媽媽去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將來遇到心儀的人,將他帶到墳前給我看看就好。


  老人家死的時候,萬野沒有哭,葬禮舉行的時候,她也沒有哭,獨獨回公司、開車在路上爆了胎,她哭的像個12歲的委屈的小姑娘。


  當萬野回到自己工位上後,組裏的坐席告訴她:王開億已經頂替她去了H市參加培訓去了。


  一幫人還告訴她,H市那邊的人覺得萬野學曆不夠好。王開億是雙料學士學位,其中一個還是金融管理方麵的,而且,他還有攻讀碩士學位的打算,並且,他也保證了,五年內把碩士學位拿到手。


  學位是領導階層的一道關隘,且不管能力行不行,至少要好看,能對外宣傳,能表麵錦繡,這也就夠了!

  至於實際的工作,有這麽一句話壓著呢:公司不養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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