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東北之行
站在四樓病房陽台,看著城市,凝視遠方。啊,已可預料的後半生,真沒料到會是這般下場,雖然有思想準備,修密宗者提前報三世孽果。霧裏雲預想的晚境是,超常地健康生活,明白地壽終正寢,活八十九歲。現在看來,大大地值得懷疑了。
生活中總有意想不到的、大小不等的磨劫來臨,霧裏雲總覺得夠了,夠意思了,停止吧!收手吧!卻依然不聽招呼有下一次,一次比一次嚴重,直要將他提前置於死地而後快。來吧,該來的快來!來得愈凶猛,說明我將愈有非常之佛的成就,無名之輩誰理會你,萬事萬物一理。
霧裏雲去s醫院是帶上路妹的。路妹才十一歲,暈車也得帶上,隻好備上暈車藥。他想另請個護理,鈔票的厚度不容你蕭灑,隻好耽誤綠妹的學習。提行禮、攙扶他,跑跑腿,舉步維艱,僅靠手拐是不行的。
幸得有路妹,幸得帶上了路妹,更是一種現身的廣告,十一歲的小姑娘服侍單親的爸爸外出求醫,博得讚賞,自愧教子無方,嬴得江湖路上的綠燈。每每人問:“路妹,你媽怎不來?”霧裏雲早已教路妹:“就說媽病死了。”路妹不願扯謊,看看爸爸,爸爸眼神一瞪。
百裏三暈的路妹如何受得了五百裏的汽油味?到達s醫院就發燒病倒在旅館。角色轉換,霧裏雲成為路妹的護士。她不能倒下啊!三天後好轉,方住進醫院。
在s醫院二十七天,霧裏雲若無自已的主張,s醫院隻會長期把他固定在液體瓶架上,他不明白大夫是不懂或是故意,隻吊液體怎麽能行?久則太多的針孔最後紮針的地點就找不出了。不行!不能如此被動,八十歲學吹嗩呐—大主意還得自個拿。
不用大夫講霧裏雲也懂得,手術治療這種病隻有旁敲側擊的作用,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枯木返青談何容易,這世界事理就這樣無奈。他明智,沒有過高的奢求。記得電視裏播過幹細胞移植療法,霧裏雲覺得有道理,便手機聯係漢理工學院同鄉相好女生電腦搜索有關資料,隻有東北長春一家打通,因采用自體幹細胞移植,單手術費二萬五不算太過他還拿得出,是真是假隻有以身相試。主任醫師說:“那東西目前隻是實驗階段,不行!”霧裏雲卻報不踏實的信心。
多呆一天多化費,前麵的路更長。霧裏雲幾番要求結賬出院。深知如今世態深知醫院大多水深。不過,住院僅二十多天無甚動作,不必掏紅包了。但仍叫路妹給護士們、主治醫師提點水果意思意思。臨出院時,霧裏雲支使路妹去向主治醫師告辭。主治醫師說:“你們要出院了,護士沒難為你們吧?”路妹說沒有,主治醫師連連說:“那就好,那就好!”路妹不懂其意,返回病房給爸爸傳了話,霧裏雲可懂那弦外之音。但這仍有疏漏,跑完出院手續已是下午,霧裏雲要求再住一夜,翌日早起程方便,護士們都願通融,但護士長小姐不點頭,擠眼示意別留,因為她沒吃上水果。
霧裏雲就這樣帶上八年揮之不盡的蕁麻疹、後腦、腰背兩處脊髓斷流空洞,帶上勉為其難的小小護士路妹踏上了求醫的東北火車。路妹不愧是個暈車專家,火車也暈。霧裏雲隻能讓她,關懷她。
長春,瞧瞧牌麵亦是一家外資三等甲級醫院,衛生極差,霧裏雲很順利地被專家接待,優先安排病床,不兩天就被推進了手術室。
原來,自體幹細胞移植即是從骻骨打鑽取髄,然後經實驗室分離,再種腰脊。入霧裏雲懷疑其細胞的活力了,豈不與近親結婚一理?如若取自他人的細胞,其活力肯定旺盛多多,與雜交一理,但那價格肯定昂貴多多,且存在排異性。這世上事就是有利有弊。霧裏雲不但開始懷疑自體幹細胞療法的近親性。多倒黴呢?指望自體幹細胞療法不遠千裏去東北,卻又移植後發高燒兩天兩夜,愈燒毀他任何一線希望。命運成心在刁難他,處處作對,這不明顯叫我無功而返嗎,嫌我不夠窮嗎?
“術後的高燒是不是把幹細胞燒死了導致種植無效?”霧裏雲連串的問話,護士被逗笑了。
這高燒從現象上看來是醫院的問題造成。他被推進麻醉室脫光衣服就感到室內涼氣太過重,說明室溫的調節並未考慮到特殊患者。他被推進重症監護室,睡的那頭正對窗口。一股東北風吹向霧裏雲這個初來乍到的南方人頭上,立時就有了頭痛感。不一會兒就開始發高燒。這不是醫院細節設置不科學是什麽?要是打官司,有的是理。
霧裏雲重症監護室三天兩夜,身在病房的路妹感到了孤獨,一改好動習慣沉默無語。見爸爸出來頓生歡喜,路妹這時體現出親情的依賴性。
出院不再留宿病床也許是大醫院共同的規矩。七天出院去辦理回本縣報銷的手續。好不容易輪到路妹將病曆遞進了窗口,卻要讓等下周來,那又得多掏至少三四天旅館住宿費。
後來的事實證明,正如s醫院主任醫師所言,霧裏雲東北之行勞命傷財,幹細胞移栽未活。
“爸爸,”路妹說,“東北人男女都愛像你抽煙哎,愛吃生蒜、答應話愛說個‘嗯那’,做啥愛說成‘整啥’!”霧裏雲笑道:“啥都可學,別見了東北女性愛抽煙你也學抽煙囉!”
傍晚的一樓走廊,一人攔住霧裏雲:“你看嘛,我兜裏沒錢了,你把我錢拿了,給我還錢!”拉扯霧裏雲。路妹吼那人:“你看錯人了,他是我爸!”拚命護住爸爸,拉著爸爸的手掙脫那人的拉扯,向電梯走去。那人喋喋不休露凶相,跟進拉扯。霧裏雲隻能拿出強硬態度拿不出力量。路妹這時表現出非常的向心力,比那人還凶,曆聲吼:“再纏我喊警察叔叔了!”這時警衛都己下班無值班,院內警察影子也無一個。一直進了電梯那人才罷休。
霧裏雲正欲去院外住旅館等待三四天,說不定還要推辭手續辦理。幹細胞神經外科的護士長路過見之,道:“手續辦了嗎?”這對兒顧客她印象深刻。
霧裏雲說:“沒辦成,要我們等下周。”
護士長說:“認得我嗎?”
霧裏雲說:“你是我們的卜護士長。”
幸得他還注意了她。卜護士長就說:“把你單據拿來,我去給你辦!一會兒就可以取!”
霧裏雲說:“那就謝了!”出門在外都用普通話的,盡管不正點。心中道,遇好心人了。果然不一會兒優先辦理,並聲稱既是卜護士長拿來的,不要錢。
在人情大如天的這個國度裏,還有正常可言嗎?良性還未泯滅的人寧願信其有。卜護士長為霧裏雲節約了至少三四天的住宿費。父女倆當天就買上了火車票。人生偶然的善果,那是過去世的修積。
石家莊有家中醫院,其療法霧裏雲比較感興趣,便從石家莊下車,卻被後來才知識的名曰“醫托”的人破壞了打算。醫托即在公共場所獵獲患者的人,然後去指定處,無非一個錢字分紅。懷著希望又一級戒備的心理,霧裏雲按指點地下車,卻又有一婦人亦是霧裏雲後來才明白的合夥人主動搭問,競是同病相連去見同一退修老教授。找到地點,看看門牌卻是掛羊頭賣狗肉:“按摩足浴”。懷著萬分疑慮進去,確實一白發老先生。不過也算善意的欺騙,因為並不強迫霧裏雲硬抓三療程藥六千元,隻要了一大包一療程藥二千元,並且有人義務送霧裏雲到火車站。
醋熱的火車站、汽車站廣場候車、轉車,全靠路妹提上不輕的行包,不能不說路妹比一般同齡人堅強。“爸爸,我腳背腫了!”
霧裏雲說:“路妹,苦了你了,爸爸陪你,你看爸爸的腳也腫了!”
路妹說:“你說的,省下有錢回城給我買套衣裳,說話算數噢!”
霧裏雲說:“已經省下了,有錢。”
超過身高界線的路妹檢到的便宜是一直買的火車半票,但這幸運被都市黒的暴漲的車費不幸抵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