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國之幹城
\t朱由檢親昵的拍了拍葉思文的肩膀，道：“愛卿，自從朕登基以來，你是第一個和朕說實話的人，也是第一個敢對朕說實話的人。”
\t“微臣願為陛下肝腦塗地！”葉思文接著表忠心。
\t朱由檢突然笑了起來，道：“愛卿，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攘外必先安內’好！說得好！朝中大臣成天說西邊的流賊是癬疥之癖，癬疥之癖，其實朕知道，後金遠遠沒有流賊可怕，流賊才是大明朝最大的威脅啊！”
\t“陛下聖明！”葉思文讚道，這聲稱讚倒是他發自內心的，大明朝不就是滅在流賊手裏的嗎？若是沒有李自成這夥流賊，滿清能不能入關還得兩說。
\t朱由檢頗有些自負的說：“他們以為朕不知道嗎？其實朕什麽都知道，流賊之害，不在於他們的戰鬥力有多強，而在於他破壞了大明朝內部的安定，剿不勝剿，讓人如芒在背，一刻也不得安寧，更不要說騰出手來抵禦外族入侵了。”
\t葉思文接著朱由檢的話說道：“所以，我們要騰出手來收拾後金，就一定得先把自己內部事情解決了再說。”
\t“好，把你的意見說出來聽聽。”
\t隨著兩人談話的深入，朱由檢對葉思文的稱謂由葉卿變為愛卿，再由愛卿直接變成了你，這說明，在朱由檢心底，已經把葉思文當成自己的心腹了。
\t葉思文頷首，道：“陛下剛才說大明內患有大旱、流賊、閹黨、黨爭，臣以為現在隻剩下兩樣了，一是流賊，二是黨爭。”
\t“為何這樣說？”朱由檢問道。
\t葉思文道：“陛下聖明，首先，關於閹黨，這兩年在陛下的大力打擊下，閹黨餘孽盡掃，可謂大快人心，讓朝中群臣，天下百姓看到了陛下的聖明，也看到了大明中興的希望。”
\t麵對葉思文的稱讚，朱由檢隻是微微笑了笑，不置一詞，這兩年這樣的稱讚太多了，聽得他耳朵都生繭子了。
\t“其次，微臣認為流賊和大旱可以算在一起。”
\t朱由檢點了點頭，道：“對，若是沒有大旱，人們都有飯吃，誰願意冒著殺頭的罪名去當流賊？你說說，對於流賊，你有什麽好辦法？”
\t“剿撫並用，以撫為主，隻懲首惡，從者免罪。”葉思文說出了一個十六字方針。
\t朱由檢點了點頭，他對葉思文的十六字方針還是頗為讚同的，剛要出言叫好，卻聽葉思文又道：“不過，這不是長久之計。”
\t“哦！那長久之計是什麽？”朱由檢頗有興趣的問道。
\t葉思文道：“微臣夜觀星象，這北方的大旱，起碼還要持續十年以上。所以，長久之計，還在賑災治旱。”
\t“十年以上的大旱？你確定嗎？”朱由檢覺得自己有點眩暈。
\t葉思文很肯定的說：“微臣敢拿項上人頭擔保。”
\t見葉思文說得懇切，朱由檢也就信了個七七八八，朱由檢認為葉思文學問如此好，會諸葛孔明那般能掐會算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情。
\t朱由檢皺著眉頭問道：“你心中有什麽計劃嗎？”
\t“有，首先，我們必須與後金議和，節約每年的軍費開支，將節約下來的軍費開支用於賑災，安撫各地流民，其次，大力興建水利設施，一方麵可以解決北方大旱的問題，另一方麵也可以以工代賑，解決流民隱患。”果然，葉思文的回答沒有讓朱由檢失望。
\t“嗯！流賊的問題解決了，你且說說朕該怎樣應對朝中的黨爭。”朱由檢迫不及待的問道，他覺得自己真的找到治世能臣，有點小興奮。
\t“還是那兩個字。”葉思文神秘的說道。
\t“哪兩個字？”朱由檢不解的問道。
\t“製衡！”
\t朱由檢的眉頭又皺起來，很顯然，他的帝王心術還遠遠沒有達到他老祖宗的水品，像嘉靖、萬曆這些混賬皇帝，可都是懂得製衡之道的高手。
\t葉思文暗自搖頭，崇禎皇帝雖然是明朝眾多皇帝中最勤奮的一個，可惜他也是禦下手段最差的一個，連簡單的製衡之道都不會，活該他在歪脖子樹上吊死。
\t葉思文現在心裏挺糾結，今天的談話，恐怕已經能改變曆史的走向了，要不要讓朱由檢變得更厲害一點呢？製衡之道到底教還是不教，這是一個問題！是一個大問題。
\t“你的意思是，讓朝中幾個黨派的實力保持相當，互相牽製。”其實朱由檢是個聰明人，一點即通的聰明人。
\t葉思文讚道：“陛下聖明！”
\t“難道就沒有一個徹底解決黨爭的辦法嗎？”朱由檢皺著眉頭問道，他最忌恨的就是朝中大臣結黨營私，恨不得立刻除之而後快。
\t葉思文反問：“陛下覺得有嗎？”
\t朱由檢沉思了一會兒，終於搖了搖頭，說：“朝中黨爭由來已久，太祖的時候就開始了，連英明神武的太祖都不能徹底解決黨爭，朕也沒有什麽好的辦法。”
\t葉思文道：“所以微臣認為，一堵不如一疏，既然堵不住，那就不堵，他們要爭，就讓他們爭好了。正所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陛下你要做漁翁，居中製衡。”
\t“對啊！你說得對啊！朕以前怎麽就沒有想到呢？”聽了葉思文的話，朱由檢好似一個在黑暗中摸索良久，終於見到曙光的人一般，他感慨一番，繼續問道：“快說說，朝中黨爭該如何製衡？”
\t葉思文知道躲不過，說道：“陛下，現在朝中黨爭主要集中在東林黨、齊黨、浙黨、楚黨之間。萬曆年間，東林黨一家獨大，使得齊浙楚三家聯合起來攻擊他們，雙方勢均力敵，雙方互相製衡，所以政務穩定。天啟年間，閹黨弄權，聯合齊浙楚三家打擊東林黨，東林黨式微，沒有了製衡，閹黨便肆無忌憚，破壞朝綱，實在是人神共憤。本朝初期，陛下為了打擊閹黨，大量啟用東林黨人，如今閹黨已滅，齊浙楚三黨也已經折戟沉沙，現在朝中又出現了一黨獨大的局麵，東林黨幾乎把握了朝中的話語權，這對陛下來說，可謂十分不利。”
\t“分析得有道理！”朱由檢由衷的點了點頭。
\t葉思文道：“如今陛下要做的，便是給東林黨樹立一個對手，給東林黨一些掣肘，不讓他們一家獨大。”
\t“朕到底應該怎麽做？”朱由檢迫不及待問道，他現在就像一個渴望得到知識的小學生，而葉思文則是他的啟蒙老師，在他心目中，隻要是他搞不懂的問題，都可以在葉老師的嘴裏得到答案。
\t得到朱由檢的肯定，葉思文變得意氣風發，繼續侃侃而談：“其實現在正是陛下扶植新黨的好時機，閹黨覆滅，齊浙楚三黨備受打壓，以前依附在閹黨和齊浙楚三黨的官員現在已經是一盤散沙，他們原先的上級已經罷免的罷免，流放的流放，而如日中天的東林黨根本不會接納他們。還有朝中大多數不結黨的官員，他們也熬得很辛苦，因為東林黨總是抱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觀點，處處壓著這些不結黨的官員。微臣想，若是現在有個領軍人物出現，他們一定會爭相投靠。所以，陛下現在完全可以找一個忠心於陛下、忠心於社稷，而且有聲望的官員來建立一個可以製衡東林黨的新黨。”
\t君臣二人就在禦花園的涼亭裏麵，為大明朝修建了一條嶄新的路，曆史的軌跡，將會在這座毫不起眼的涼亭裏，發生重大的改變。
\t對後金的政策由接不妥協變成暫時議和；對流賊的政策由堅決剿滅變成剿撫並用，以撫為主，隻懲首惡，從者免罪，並且安撫流民，興修水利，從根本上解決流賊的問題；對黨爭的政策由堅決打擊變成疏堵結合，從中製衡。這三條後世評價甚高、影響了帝國命運的三個決策就在這座涼亭裏，由兩個涉世未深，卻充滿雄心壯誌的年輕人製定出來，他們當時一個隻有二十二歲，而另一個隻有十九歲。
\t兩個時辰之後，君臣二人的對話終於告一段落，葉思文臨走前，朱由檢吩咐道：“愛卿，你回去將今日將今日朕於你所議之事，寫出一份詳細的條陳秘呈於朕，切記。”
\t“微臣遵旨！”
\t朱由檢笑了笑，對王承恩道：“大伴，送葉大人出宮。”
\t“諾！”王承恩一如既往的攻擊。
\t葉思文跪安，由王承恩領著，準備出宮。
\t“葉卿且慢，朕還有一事相詢。”
\t葉思文剛走出幾步，朱由檢又叫住了他，葉思文折返回來，問道：“陛下還有何事不解，微臣一定盡力為陛下排憂解難。”
\t“你覺得新黨，有誰領導可以讓朕放心？”朱由檢笑眯眯的問道。
\t沒想到朱由檢會問這個問題，葉思文心思一轉，知道這個問題十分尖銳，若是說錯了，今天下午的努力基本上就算是白費了。葉思文想了一陣，最終還是決定保持緘默。
\t“怎麽？”朱由檢見葉思文不說話，問道，“葉卿心中難道沒有合適的人選嗎？”
\t葉思文依舊保持緘默。
\t“朕這裏倒是有一個好人選，葉卿想不想知道是誰。”朱由檢依舊是一臉和熙。
\t葉思文心中一動，暗道：“這朱由檢不會是想把老子往風口浪尖上推吧！”
\t“朕覺得，最合適的人選就是葉卿你！”
\t葉思文果然沒有猜錯，朱由檢看上的人選正是他。
\t“請稟陛下，微臣惶恐，微臣人微言輕，又過於年輕，恐怕難以擔當此等重任，還望陛下另覓合適的人選。”葉思文做出一副惶恐的樣子。
\t葉思文跟在王承恩的後麵，慢慢的走在出宮的路上，他的後背上的衣服被汗水貼在了皮膚上，感覺很不舒服。
\t剛才，他終於見識了什麽叫天威難測，朱由檢臨到最後的詢問嚇得葉思文出了一身冷汗。葉思文可以確定，朱由檢之所以說他要扶植自己成為新黨的黨魁，那是因為他在試探自己，試探自己有沒有野心。
\t葉思文站在午門外麵，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感覺心裏舒服多了，皇宮裏的氣氛實在是太壓抑了，壓抑得讓人有些受不了。
\t“這皇宮真不是人呆的地方，真不知道這些皇帝是怎樣挺過來的！”葉思文心中暗歎，然後看了看高大的午門，轉身，大步的離開。
\t王承恩折返回宮，發現皇帝又在開始批閱奏折，他親自為皇上斟了一杯茶，輕聲道：“陛下，保重龍體啊！”
\t朱由檢抬起頭，看了看王承恩，問道：“葉卿剛才出宮的時候狀態怎麽樣？”
\t“唉！葉大人什麽狀態奴才沒仔細看，隻不過今天的天氣好像有些熱，葉大人的後背全濕了呢！”王承恩巧妙的回答了朱由檢的問題。
\t“嗯！大伴，你閱人無數，你且說說你對葉卿的看法。”朱由檢合起奏折，準備和王承恩討論一下葉思文。
\t王承恩道：“葉大人乃是陛下的肱骨重臣，而老奴隻是一個侍候陛下的奴才，哪裏敢妄加評論。”
\t王承恩是屬狐狸的，雖然嘴上說不敢妄加評論，其實已經評論了。
\t“肱骨之臣！”朱由檢低聲的念叨，“如此年輕，便已見識非凡，不知道是福還是禍啊！”
\t“陛下是怕駕馭不了他嗎？”王承恩明白朱由檢的意思，年輕、見識非凡、手下有一幫能打的兄弟，這些都是威脅，都是成為英雄所具備的條件。
\t朱由檢笑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大伴也！”
\t“奴才倒是認為陛下大可不必擔心。古人雲：君以國士待之，臣以國士報之。隻要陛下給他恩寵，想必他是不會起二心的。”王承恩慢吞吞的說，“再說了，若是他真有二心，也不會建議陛下開海禁，和後金，撫流賊，製黨爭了。奴才覺得，葉大人是真心實意的在為陛下辦差。”
\t“大伴，你平時很少為外臣說話，今天這是怎麽了？”朱由檢饒有興趣的問道。
\t王承恩道：“因為葉大人乃國之幹城，是在實心實意的為陛下辦事。”
\t“國之幹城！”朱由檢笑了，對王承恩說，“大伴啊！其實你也是國之幹城，朕是看明白了，即使滿朝文武負朕，你也不會負朕。”
\t得到如此高的讚賞，王承恩隻是淡淡的笑了笑，他此時心裏正想著快點回家，先用香皂洗淨一天的汙垢，然後靜靜的把玩那套精美的玻璃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