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所有人都仰頭望著,在這一刻失語了。
他們瞳孔中倒映著遠處山巒上燦爛到仿佛要將半扇天空燃燒起來的橙黃色,眼睛幾乎都被刺痛了,而大腦卻是一片空白。
那……是什麽?
那道影子蜿蜒,背生雙翼,四足五爪,鱗身脊棘,鱗片流淌著金色的光澤,振翼間碎石橫飛。
祂昂首,發出悠長的吟鳴,如編鍾,清透悠遠,響徹天地。
無論是才入超管司不久的年輕修者,還是身經百戰入馮保國玄淩子,這一刻都是茫然又恍惚的。
那道影子威勢如此驚人,僅僅是這樣遠觀,都叫人連呼吸都幾乎失去。更不要說,從小讀著華夏傳說長大的人,沒有哪個對於這個國家最崇敬的圖騰陌生。
而此刻,那道影子……
“‘天有九龍,應龍有翼’,這莫非是傳說當中大荒主風化雨的應龍?”
一道聲音帶著驚歎響起。
玄淩子從恍惚中被這嗓音喚醒,回頭一看,是那位小徐道友。他怔了一下,有些不知說什麽好。
這個年輕人雖然也是在讚歎,但相較於其他人,還是太平靜了。
那可是龍啊。華夏圖騰,上古神獸。這樣隻存在於神話當中的存在,如今真真切切出現在眼前,他們這些修者不管男女老少都震撼失語,恨不得世界觀都破碎重組,心裏又是恐懼又是敬仰,而這位年輕的修者卻還能驚訝卻淡定地判斷出那道龍影的身份……
玄淩子一個念頭尚未轉完,山巔那道龍影忽然一閃,緊跟著便像是一道流星一樣,忽然直直地——
向著他們這群人所在的方向撲來?!
“退後!”
原本同樣神魂不屬的馮保國悚然而驚,骨子裏的責任感壓過了世界觀破碎的混亂。
他大吼著站到了所有人前麵,做出了防禦的姿態。
——或許那真的是龍。
上古神獸。
但傳說中,神明從不僅僅是單薄的慈愛形象。
他們強大,也因為強大,人類在他們跟前不過是螻蟻。
馮保國這一刻的警惕遠遠超過了驚愕與崇敬。他竭力想要護住身後的每一個修者。
然而他的念頭還沒有轉完,那道金黃色的影子便已然出現在了他們頭頂!
太快了。
當頭頂龐然大物的影子將下麵所有人籠罩在其中,每個人都不由自主的從心底最深處泛起懼意。不少人情不自禁地低下了頭。
馮保國狠狠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氣抬頭看向天上。
——他對上一隻碩大的、仿佛有他兩個高的眼睛。
“你——”
“你們便是來迎接我的人修?”
隆隆的嗓音在頭頂響起,金玉般的質感,然而因為對方龐大的身形,隻讓人感覺震得耳膜生疼,並且聽得語音模糊。
“什麽?”馮保國完全沒想到對方居然會說話,呆滯了一下,舌頭快過大腦地回應了兩個字。
那隻龐大的、金色的豎瞳眯了一下。像是作怒。
然而馮保國的警惕還沒來得及再次升起,空中的巨影又是一閃,緊跟著消失不見。
……消失?
修者們還未及從震撼、驚愕、恐懼、憧憬……的複雜心緒中完全緩過來,便因為那龐大龍影的消失又是一陣錯愕。
“剛剛那——”
“不見了?”
“祂、祂到底是什麽?”
“這世上真的有龍??!”
七嘴八舌的聲音裏,徐雲笈看著就在自己不遠處、長身玉立身的男人,無奈地輕咳了一聲:“他沒消失。”
“沒消失啊,那他是去了……他沒消失??!”
某個修者拔高的驚呼聲中,徐雲笈伸出手比劃了一下對麵。
那是個身量很高的男人,徐雲笈估摸著大約有一米九還多。他穿著一襲非常複古、像是某個古裝劇裏的道具服一樣的衣服,但質地顯然完全不可以類比。那件長袍乍看是白色的,但仔細打量卻仿佛是在純白中編入了金色的絲線,微微偏轉一個角度就波光粼粼,隻是那種光是很淺淡的金色,並非金子一樣奢靡的華麗,反而低調而收斂。然而隻要看到的人,沒有人會懷疑這件衣袍的貴重。當然,考慮到這個男人的身份,或許它不是“衣服”,而是“鱗片”。
無論如何,這種泛有光澤的淺金是極為苛刻的顏色。因為本身的華麗而容易喧賓奪主。而它穿在這男人身上,卻也隻能是陪襯。
對方有張非常英俊的臉。即使同為男性,徐雲笈也不得不讚歎一聲。男人有著一頭緞子般的黑發,五官深邃,眉骨高挺,不過線條顯得過於鋒銳,因而自帶一股淩厲的氣勢。他瞳孔很深,是極為純正的漆黑,遠處燕山沒有消散的金芒落在他眼睛裏,讓他的虹膜顯出某種璀璨的質感。
男人掃了一眼眼前站得零散的人們,眼中透出幾乎所有人都能讀懂的挑剔與傲慢,甚至還有慍怒:
“……就派你們這群人來迎接?連個化羽境都沒有?列陣都不會?”
他仿佛勾了下嘴角,但那完全不是笑意,由於那張氣勢驚人的麵孔,反而平添了一分高高在上的嘲諷。
“人修,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現在規矩都沒了。”
修者們站在他對麵,迷茫而戒備地看著這個男人,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方才那道龐然龍影。而對方毫不掩飾的上位者氣息也讓他們本能地產生了些許戰栗。
幾乎沒有幾個人還能保持著理性去分析對方的話。
馮保國大約算一個。但他琢磨了一下這男人……或者說,這條龍說的寥寥兩句,卻覺得聽不明白。
唯一能夠明確的是,對方並沒有把他們這些人看在眼裏。那種倨傲的氣勢讓馮副司心下一沉:
果然,即使是華夏人傳說中的圖騰,也不代表他對人類有善意。古人的圖騰,是對強大的崇拜。然而在這種上古神獸眼中,人卻太過渺小了。
你會指望一個人尊重一隻螞蟻嗎?那麽一條龍……會尊重人類嗎?
馮保國心中的警報已經拉響到了極點。然而他卻不敢在臉上露出分毫,隻能一麵背著手在身後打出讓超管司成員設法通知司裏的手勢,一麵客氣地詢問:
“非常抱歉,這位……先生,我們隻是過來探查龍脈靈氣外泄的修士,不太明白您在說什麽。不知能否麻煩您說清楚一些?”
對麵男人的眉頭擰了起來,這叫在場修者們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
對方再次打量了一遍他們,語氣變得更為惡劣:“所以你們根本不是來迎我的?這麽半天了,明真門是幹什麽吃的?還是他們竟然無視感召?”
“啊?”
突然聽到對方提及自己的宗門,玄淩子一個驚詫,下意識地從喉嚨裏發出了一點動靜,而有的修士也忍不住看向他。
畢竟在場的隻有他這麽一位明真門的修者。
男人那雙漆黑的瞳孔立刻鎖定在了玄淩子身上:“怎麽?你是明真門的?”
玄淩子才點了個頭,身體便不受控製地騰飛而起,直接向著那男人手中飛去。
“玄淩子!”
“呂老!”
一片驚叫中馮保國額上已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對身後修者們擺擺手,小心地注視著那個人——或者說那條龍——以及對方手裏拎著的,玄淩子的領子,喉頭滾動了一下,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要泄露半點緊張:
“十分抱歉,閣下。我們對於您是誰、為何從燕山突然出現一無所知,也不明白您所說的迎接是怎麽回事。不知道您和明真門有何淵源?”
那男人身量很高,拎著一米七幾的玄淩子,像是拎著一口麻袋,而不是什麽實力出眾的修者。而玄淩子,甚至從頭到尾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男人表情帶著薄怒:“不知道?所以明真門陽奉陰違,將契約拋諸腦後——”
“敢問應龍前輩,您是否是在沉睡前,與明真門的修者曾有‘庇護追隨契約’?”
一道聲音忽然道。男人一頓,循聲望去,是個很年輕的人——雖然在場眾人在他眼裏都是年輕人,但大多要麽實力不濟,要麽不知是怎麽回事,連駐顏都不肯,區區六七十歲的修者,居然就放任自己看起來一臉滄桑。
而說話的這個,能力在這幫人當中算是出眾——雖然在他眼裏也就是個小菜雞,但論年齡,似乎竟不是靠著實力駐顏,而是貨真價實就二十多歲似的。
能力雖不足,這個天賦,倒也勉強能被看在眼裏了。
——其餘修者聽到徐雲笈居然敢在這位說話的時候插言,心都懸了起來。不料那位突然出現的龍大佬居然沒有發作,反而眉頭散開了一些:
“確實。怎麽,你知道?——你既然知道,怎麽這些人一無所知,看起來明真門根本毫無準備?”
“還請您聽我解釋。事實上,我對您和明真門的淵源也不知情,隻是聽您說到‘感召’和‘契約’,大膽猜測而已。”
徐雲笈道。
他早就發現兩個世界雖然有諸多不同,但相似之處卻更多。
甚至可以說除了術元大陸修真學發達以外,兩個世界沒什麽差別,曆史、文化等等都大同小異。
比如這個世界的神話,他這兩天查了一查,和術元大陸高度一致。這裏有龍的傳說,術元大陸也有;這裏有鳳凰的傳說,術元大陸也有。還有什麽白澤、麒麟、饕餮……也都基本相仿。
如果說區別,大約就是,這些在這個世界隻是傳說,而在術元大陸,卻是實實在在存在的,不過血脈越是強大繁衍越難,所以血脈稀少,很少見罷了。
徐雲笈就從來沒有見過哪位純正血脈的神獸——電視上除外。
不過徐雲笈有個妖修同學,身負一絲饕餮血脈,非常能吃,體質天生極佳。隻是血統純度不夠,不能變成獸身。聽說她父親有一半饕餮血脈,就可以完全變成饕餮。
——但是,如今看來,這個世界也並非沒有妖修神獸,隻不過是末法時代傳承失落,以至於曾經的真實變成了書中的傳說罷了。
這位應龍先生說的話,讓徐雲笈想到了“修仙基礎(上)”這門課講過的一個考點。
據說上古時代,人類在蒙昧階段還並未發展出比較完整的修煉方法,全憑天生的感知來修煉,與大多數生命比較短暫、開靈智幾率很低的動物成為妖修的概率差不多。
但人類有智慧。他們意識到了神獸天生傳承的強悍能力,並且心向往之,因而通過祈禱、祭祀、崇拜、供奉等方式,無意當中摸索出了和神獸溝通訂立契約的方式。
人類向強大的神獸祈求庇佑與幫助,而神獸則根據自己的意願做出回應。如果祈願者得到了神獸許諾的庇佑,就需要根據祈願時的承諾在一定時間內作為神獸的追隨者,滿足庇護他們的神獸的要求,比如煉丹、尋覓草藥、為神獸介紹和提供一些娛樂服務等等(畢竟在開發娛樂項目這方麵,人類是最厲害的)。
這類祈願並獲得幫助的契約關係在時間的發展中逐步成熟,被統稱為“庇護追隨契約”。
而且往往不是個人與神獸的契約,而是門派與一位神獸之間訂約。畢竟大多數人修壽命遠遠少於神獸,有時候後者沉眠的功夫,訂約的人修就死了,神獸還來不及要他們為自己做什麽,因而覺得非常吃虧。後來慢慢這樣的契約就隻存在於門派和神獸之間。
徐雲笈依稀記得,作為追隨者的一方,門派當中是會一直將感應神獸召喚的器具供奉在門派最關鍵的殿堂內的,確保一旦受召,立刻就會回應。
聽到這位應龍先生憤怒的話語,他敏銳地想到了這類庇護追隨契約。很可能對方和明真門簽訂了契約,之前不知何故沉眠,蘇醒後召喚了明真門,並且把他們這些修者當做了迎接自己的追隨者。
如果是這樣,看到他們站得歪七扭八,沒有陣型,沒有點歡迎儀式……以龍族一貫的高傲,表現得憤怒似乎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雖然這其中還有很多徐雲笈猜不到的地方,比如明真門和應龍的契約是怎麽回事、明真門為何沒有派人過來、這位龍先生又是怎麽沉眠為何蘇醒……
但假如對方的怒意並非無緣無故對這群“渺小人類”的發作,而是有由頭的,那就可以交流,而不是雞同鴨講讓對方誤解加深鬧出流血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