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次見麵來得很快。
漆煦把第二首歌的初稿交過去,方子雲打電話過來問他現在在哪裏。
漆煦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環境,將手裏的紅酒往前一推,有些遲鈍的“嗯”了一聲,說:“卡布奇諾。”
“什麽?”方子雲明顯沒聽懂他的意思,“你要喝?”
“——不是。”漆煦說,“這是一家酒吧的名字。”
這是家老酒吧。
當四周鱗次櫛比的危房建築全部都拆掉,被極具現代化的高樓大廈所取代時,隻有這家“卡布奇諾”留了下來,它隱藏在一條小巷的盡頭,白天的時候空無一人,每每到了深夜,喧囂和寂寞相交織,構造出所有追夢人的另一個世界。
最開始那幾年人還很多,越往後越鮮為人知,零零散散的幾個人來隻為消磨時間。
但舞台上表演的人還在繼續著。
“漆哥不去秀一手啊。”調酒師笑笑把對方的紅酒杯轉了個方向,說,“最近來的人越來越少了。老牛說再過段時間他也撐不住了,讓你們抓緊最後的時間多演幾場。”
漆煦“哦”了一聲,問道:“拆遷費多少啊?”
“沒提。”笑笑說,“不過應該不少啊。這麽個地方多影響市容啊。”
漆煦揉了揉自己的雙眼,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道:“東西放哪呢?”
笑笑有些激動:“我這就找人幫你抬上去。”
本就不怎麽亮的場子突然全黑下去,唯餘一束燈光照著舞台的中央,站在最前麵的主唱叼著根煙,剃了個光頭,身上挎著的吉他看上去有些過於破舊了。他的右後方站著的貝斯手頭發再簡單不過,但偶爾轉身時可以看到一大片紋身逐漸沒入衣服遮蓋之下。左後方的鍵盤手長得很乖巧,笑起來時嘴角有兩個梨渦。
最後麵站著的漆煦被眾人擋住了身影,卻是台下數量不多的觀眾極其想要探尋的存在。
“你真來啊?”鍵盤手說話時聲音跟他的長相極為不符,啞啞的,“有好幾年沒看你玩過了。”
“來唄。”漆煦把嘴裏的煙給扔了,說。
鍵盤手於是起了個音。
漆煦手裏的鼓棒往上一拋,又接住,狠狠的敲了下去。
“咚——”的一聲。
但音律卻沒有繼續接下去。
漆煦怔了一瞬,睜開雙眼,不期然接觸到一雙深邃的眼眸。
“……我沒看錯吧?”鍵盤手劉佳佳把嘴裏的口香糖吐了出來,說,“那是淩江沅?”
這場即將到來的表演因為一個橫空出世的熟人而半路夭折,其他人倒是想繼續演奏下去的,但漆煦撂挑子不幹了。
他放了鼓棒,麵無表情的下了舞台,經過淩江沅時輕輕一撞,聲音冷漠:“你來幹什麽?”
“……小方讓我來跟你聊一下歌的事兒。”淩江沅說。
主唱叫做李狼,這是他的綽號,沒人曉得他的真實姓名,他很少說話,但看到淩江沅的瞬間卻眯了眯眼,麵無表情的說道:“候補隊員該下場了。”
他們說的候補隊員就是漆煦。
漆煦翻了個白眼:“淩江沅好幾年沒碰過這玩意兒了,指不定還沒我行呢。”
“再怎麽說也是你師父啊。”貝斯手謝從嘉吸了口煙,笑道,“師父再多十年沒碰過,也總要比徒弟厲害一些。”
劉佳佳說:“淩江沅,上唄?”
“不了。”淩江沅很克製的搖了搖頭,“確實有六七年沒碰過架子鼓了,早連節奏都忘了個一幹二淨,還是不上去丟臉了,我主要是為了跟漆煦聊一下合作的事兒才來的。”
李狼臉色有些不好看:“你們出去聊,別在這裏。”
他說完就把自己的吉他扔了,叼著煙出去了。
漆煦也跟著一起出去了。
劉佳佳歎了口氣,說:“李狼他就這脾氣,大家都知道。淩江沅你別想太多啊。”
“沒事。”淩江沅說,“其實漆煦挺會的,很有天賦。”
“嗯。”劉佳佳笑道,“他確實挺有天賦的,不過再怎麽有天賦也隻是業餘的。人家誌氣不在這嘛。你呢?現在在幹嘛?”
“教書。”淩江沅道,“混口飯吃。”
“挺好。”謝從嘉眯了眯眼,一副回憶的模樣,“當年我就說了你以後要是不幹咱這行了肯定也能找著飯吃,我們幾個就不一樣了,除了幹這行還真不知道該幹什麽。隻不過可惜……再有半個月咱連這行也幹不了了。”
淩江沅愣了愣:“什麽?”
劉佳佳的神色看上去也有些沉重:“再過半個月這裏就得拆了,拆遷費七位數呢,老板要不是個講義氣的早就把這拆了。不過現在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我們幾個也待不下去了。”
謝從嘉笑道:“小佳佳家裏條件本來就不錯,倒也沒什麽,我這幾年送外賣可真是把腿都快跑斷了。”
淩江沅嘴唇翕動,半晌都沒說話。
劉佳佳看著他,突然說道:“淩江沅,你看,我們幾個現在才發現你當年做的決定多英明。雖然放棄了我們幾個人,放棄了你的夢想……但事實證明,現在過得最好的是你。不知道我們現在醒悟還來不來得及啊?”
淩江沅猜到了他們會怪他。
可是見麵那一瞬間,兩人說話時語氣的溫和,讓他誤以為彼此之間早就放下了。
但其實並沒有。
其實想想也很正常,怎麽可能會不怪罪呢——當年,他們隻差一步,就成功了。可是他放棄了。
從酒吧出來,外麵的空氣明顯要清新好多。天空稀稀拉拉的掛著幾顆並不明顯的星辰,遠處的霓虹燈照亮了整個城市,似乎和這個小巷子隔絕拉裂開來,成了兩個世界。
漆煦蹲在地上抽完了一整根煙,李狼問他:“他過得挺好的?”
“不知道。”漆煦說,“我和他又不熟。”
李狼嗤笑道:“你倆那時候褲子都穿同一條,還不熟啊?”
漆煦站起來,深深地看了一眼李狼,說:“他結婚了。”
李狼垂下眼,半晌都沒說話。
八年過去,再回想起那短短的半年多時間,漆煦本以為早該在他的回憶裏模糊不堪,卻不想往事一幕幕仍然鮮明如昨的在他的思緒裏翻湧,好像這八年的時間,隻是他做過的一場夢,他一覺醒來,又回到了那時幾個人蹲在地上一起寫詞,一起唱歌的歲月。
可歲月無回頭,這一切到底還是發生了。
“你怎麽還不結婚呢。”李狼明知故問的說道,“我買了下周的票,走了。”
漆煦問他:“去哪兒?”
“不知道。”李狼說,“大概浪跡天涯。”
漆煦笑道:“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過。”
“沿街賣唱總能賺點錢吧。”李狼說,“你覺得呢?”
“不知道。”漆煦說。
“你還記得之前有一次,淩江沅說,咱如果實在是火不了,咱就去沿街賣唱。”李狼說,“當時你特捧場,你說咱肯定能火,肯定能賺錢,就是個時間的問題,怎麽到了我身上你就說不知道了?”
漆煦又說:“不記得了。”
其實怎麽可能會不記得。
漆煦站起身來,道:“那你要點投資嗎?我可以轉你點錢。”
李狼難得笑了笑:“算了。以後我要是賺了錢還得分你。”
漆煦也笑了。
淩江沅出來的時候李狼已經進去了,漆煦把煙滅了,看他一眼,問道:“你想怎麽改?”
漆煦以為他會提幾句樂隊的事情,但沒想到淩江沅竟然非常冷靜的把初稿拿了出來,指著上麵自己修改過,劃過痕跡的地方,一板一眼,字正腔圓的提出了自己的所有建議,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漆煦心下覺得可笑。
淩江沅抬頭看他:“怎麽了?沒聽懂嗎?我可以再重複一遍的。”
“……不是沒聽懂。”漆煦說,“隻是在想,你是怎麽做到這麽絕情的。”
淩江沅怔了怔,沒說話。
漆煦說:“在你的眼裏,是不是自己曾經所努力過的一切,都是一場笑話?”
淩江沅垂下眼,將那一張紙方方正正的疊好,又放進自己的包裏,說:“漆煦,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漆煦又點了根煙,煙霧繚繞間,他的眼神變得晦暗起來:“你不後悔嗎?當初背叛了他們——也背叛了我。”
“我覺得很抱歉。”淩江沅說,“漆煦,對你,我也很抱歉。”
“你說的抱歉是哪方麵的抱歉?”漆煦突然狠狠吸了口煙,往前逼近一步,淩江沅的身體硌在冰涼的磚塊上,有些局促的看著他。
漆煦朝著淩江沅吐了一口煙圈,突然低下頭吻住了他。
淩江沅瞪大了雙眼,伸出手想要把這人從自己的身上推開,卻被漆煦猛地抓住了手腕,緊緊地,極其用力。淩江沅掙紮間含糊不清的喊道:“小煦你……”
漆煦狠狠地吻他,將他的下嘴唇咬出了一抹嫣紅的血。
淩江沅吃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氣,終於抓住機會往前狠狠一推,抵住了漆煦接下來的動作。
漆煦雙眸陰沉的看著他,問道:“這一秒,你是不是也會對你的妻子感到抱歉?”
淩江沅抹掉自己嘴上猩紅的血,有些吃火的看著他,一字一頓的說道:“不會。我離婚了。”
漆煦僵直著身體,突然卸開了自己的所有力氣。
作者有話說:
今天開始每晚八點穩定更新了~還是周天休息,謝謝大家支持=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