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回家(1)
第六十九章回家
清晨,小須彌山之上,一個白衣勝雪的男子望著剛出的旭日,默默地出神。
「阿彌陀佛,張施主,你的身體還沒好,還要多休息才是啊。」忽然,一聲關切的話語從身後傳來,張小凡彷彿對此毫不意外,反而轉過身,對著來他打身後的法相微微一笑,合十行過一禮之後,才笑道:「這些日子以來,張某一直卧床不起,再不起來動動。恐怕這副剛得到的身子,就要銹了啊!」
不錯,剛才的那個白衣男子就是鬼厲,不,應該說是張小凡,只不過此時的他,容貌其實沒有什麼變化,但看去竟有種變了個人的感覺,從他氣度神態上,沒有了往日的那份死寂與憤恨,卻是多了幾分洒脫與從容。
站在他面前,依舊是一件萬年不變的白色僧袍的法相,抬頭看了看鬼厲一番,又笑道:「張施主此番脫劫而出,看來不但修為更曾,就連心境也是大進啊!小僧見剛才施主觀日,卻好似是頗有一番感悟啊!」
鬼厲不語,又默默地出神了片刻,才言道:「我剛才看這剛升之日,回想過去,確是有了幾番感嘆。」見法相望著他,才又道:「這些年來,我只是沉迷於仇恨,一心追求力量,卻在不覺中造下無邊的惡果。直到近日方才覺到,往日我所執著的,不過是過眼雲煙,而我所遺棄的,才是真正該去追求的。回頭想想,卻是頗為可笑。」
「這些年,我因當日道玄一劍之故,對其恨意之深,簡直傾三江之水,亦不能洗盡,卻不知,那些死在我劍下的冤魂,又該對何人去恨?」
「等到死過一回,才發現,昔日所謂的恩仇,不過是南柯一夢,人醒了,便該將它忘了。」
「昨日的鬼厲,便如那昨日的落日一般,早已消散於天地之間,今日活在這世上的,只是天地間的一個閑人張小凡罷了。」
站在一旁靜靜聽張小凡訴說的法相,此時也露出了一個微笑,合十念佛道:「阿彌陀佛,恭喜施主,終於大徹大悟,想來以施主之智,從今往後,定是再無困惑了!」
「哈哈哈哈……」聽得法相此言,張小凡又是一陣大笑,最後才說道:「法相師兄說笑了,張某即非佛陀,也非道祖,不過是一介凡人罷了,人生在世,那有可能沒有一絲困惑?不過,倒也是該悟了,要不然,貴寺的那塊無字玉壁,豈不是白白毀了。」
法相也是輕笑道:「世事輪轉,眾生皆沒,誰又知得身後之事?今日珍而重之,豈可知他日若何?更何況,若是知道毀一塊玉璧,可點醒世間之人,就是敝派師祖,也會為玉璧之毀而欣慰不已了。」
不過,在談笑間,兩人卻是同時想到了當日的情景——
當時,幾乎所有天音寺的僧眾,都認為在如此天威之下,鬼厲實是十死無生之局,就連還抱有最後一絲希望的普泓上人也是黯然的低下了頭,不料就在此時,鬼厲身後原本已經漸漸黯淡的無字玉壁,似是感應到了什麼,無數閃爍的字體閃爍亮起,沖入了鬼厲的身體之中,更有九個大字: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更是發出了刺目耀眼之烈芒,閃亮起來,看那勢頭,竟是隱隱帶著一絲不可一世的桀驁氣息。
就算是,面對著無數世人頂禮膜拜的蒼天,那彷彿永不可戰勝的天刑,那玉壁之上的光芒,也不曾有絲毫的退縮!
無字玉壁之上的光芒在瞬間亮到了極點,彷彿最燦爛的星火瞬間點燃,再沒有人能望見其中光景。那彷彿瘋狂一般的光芒,頃刻間鋪天蓋地地衝來,從下往上,將鬼厲全身盡數罩住,而同時,更有巨大無匹的光輝,衝天而起,那無盡氣勢,竟是直衝著天際那神秘的巨大漩渦而去的。
「轟!」
「轟!」
「轟隆!」……
天幕蒼穹,雷聲震耳欲聾,聲聲都似有裂天之威,如被激怒了一般,瞬間,那威勢無比的天刑光柱移動了幾分,離開了鬼厲身子,正劈在無字玉壁之上衝天而起的那桀驁不遜的光輝之上!
兩股熾烈光柱,在天地之間轟然對撞,地面山脈盡數震動,無數巨岩石壁上紛紛開裂,雷聲隆隆之中,萬獸哀嚎,如人間末日所在。
那天地間,不可直視的耀眼光輝!
天地凝固,似就在那麼一刻。
無字玉壁之上,原本光滑如鏡的石壁,碎裂之聲響了起來,從石壁正中,「噗」的一聲脆響,裂開了一個小口,隨即無數細縫從這個中心處向四面八方伸出,越來越大。終於,在紛紛擾擾尖嘯聲中,一聲轟然巨響,這塊巨大的山壁亂石飛走,頹然倒塌!
天際,巨大的光柱緩緩散去,低沉的黑雲似乎得到了發泄,狂風漸漸止歇,雷聲也慢慢停了下來。隨後,天地彷彿一下子回復了平靜,黑雲漸漸散開,那平和的天空,漸漸亮了起來。
一個身影,從半空中緩緩落下,正是鬼厲,只是此刻他血流滿面,昏迷不醒,而護持他周身的,卻是淡淡的神秘光輝,在他身體落地之後,搖曳幾下,終究是輕輕散了去,再不見絲毫蹤影。
天音寺眾僧人目瞪口呆地望著面前這敗落了的無字玉壁,望著在天刑之中竟然僥倖逃生的鬼厲,一句話都已經說不出來了。
良久,眾人才聽到普泓上人的自語之聲:「天意嗎……」
法相與張小凡對視一眼,都知道對方是想起了當日的那一幕,回頭想來,此時尚是手心冷汗,心中暗懼不已,對世上所謂的天威有一份畏懼之意。
最後還是張小凡先開口打破了寧靜:「張某在貴寺攪擾已久,不知法相師兄可否帶張某拜會一下普泓大師,我卻是打算向方丈大師辭別。」
法相合十道:「施主欲去,小僧不敢阻攔。家師早有言,施主若是想要離寺,自行便可,卻也不必向家師辭別了!」
張小凡聞言,長嘆一聲:「張某原本想要向普泓大師謝過救命之恩,不過既然大師有言在先,那麼張某就不打擾大師清修了,就請法相師兄待張某轉達一下謝意了。」
「這等小事,自是無妨。」說完之後,法相彷彿不經意間又問了一句:「不知施主離寺之後,欲往何地?」
張小凡看著天邊的雲彩,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身影便自飄然遠去,而一聲飄渺至極的聲音卻傳入了法相的耳朵:
「我,想回家啊……」
青雲山,大竹峰上。
還是一片寧靜。弟子們雖然勤奮,但也不會這麼早起身。守靜堂外,飛檐瓦片間,還有昨晚留下的殘露,化作水滴,斷斷續續地滑落下來。遠方的竹林還是與往日一般的青翠,遙遙望去,這個時候竹林中還有瀰漫的山霧,如薄紗一般,輕輕飄動。
守靜堂的大門也和平日里一樣,依然是大開著門的,門檻背後,青磚之上黃幔舒捲在柱子一旁,供奉著三清神像案前的長燈明火,在晨光中靜靜燃燒著。
微帶著寒意的晨風,從遠方吹了過來,掠過屋宇樓閣,在守靜堂這裡輕輕打了個轉,又吹向更遠的地方。在風中,傳來了幾聲清脆悅耳的鳥鳴,這是清晨里唯一的聲音。
這是一幅十分安寧的畫面,道家仙境,不知有多少清晨都是這樣度過,不沾有絲毫的塵世俗氣。但在這樣一個早晨,卻與往日有了不同,多了一道不和諧的異常。
一個全身被露水打得濕透的身影,跪伏在守靜堂的門口,頭顱深深埋在臂彎之間,貼著地面。他跪伏的周圍土地,都已經被從他身上滴落的水珠淋濕了,而從他身上、衣物上,仍然還不斷有水珠滲出、滑落。
而田不易夫婦出門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這幅景象——
「不孝弟子張小凡,叩見師傅,師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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