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朱雀門前,兩個少年
當年在臨西城,尚未離世的酒鬼老道士曾經在一次醉酒後對陳臨辭說,人生不過就是一場又一場的別離,人間沒有新鮮事。
時至今日,陳臨辭方才深刻的體會到了酒鬼老道士當年說出這句話時候的心境,當初離開臨西城的時候,陳臨辭其實倒沒有什麽太深的感觸,雖然他自有在那座小城裏長大,但細算起來,除了酒鬼老道士和程子豪之外,他並沒有什麽太多的羈絆,臨西城對於他來說,更像是一個牢籠,飛鳥可以在牢籠裏長大,但沒有誰會不向往天空,所以老道士死後,陳臨辭走的很堅決,沒有絲毫的猶豫。
但是如今不一樣了,在應天城的一年裏,他遇到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比以往十餘年加在一起都更加豐富更讓人難以忘懷,楊修道大師離開之後留下來的羈絆,程子豪以及靳子暉留下來的羈絆,星夜學院留下來的羈絆,包括皇帝陛下給予的厚望以及趙奕然趙師妹還留在楚國留在白馬書院的事情,都讓陳臨辭有些不舍得離開這片土地,但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的身不由己,不離開楚國,他便沒有辦法走向更加廣闊的天地,實現自己的抱負,替師父血洗遁世山以報血海深仇。
佛家講,種萬般因,得萬般果。大楚國的一切都是陳臨辭往日裏種下的因,卻不知道未來會開出什麽樣的果來。
星夜學院的畢業典禮如期召開,這一天的星夜學院甚至比去年秋天開學的時候還要熱鬧許多,最後的一堂公開課,被安置在了廣場上,元教習在課上講了很多的東西,但總結下來,無非就是回憶這一年以來星夜學院裏麵的生活,表揚一些優秀的學生取得的優異成果,然後總結一下所有的東西,再暢想一下未來,順便送上了自己的祝福。
在元教習表揚優秀學生的時候,坐在最前麵的陳臨辭無疑又一次成為了全場的焦點人物,從一年前的名不見經傳到如今的名揚四海,陳臨辭隻用了短短十個月的時間,便完成了旁人或許一生都無法完成的奇跡,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充滿了羨慕,甚至包括宮離寒和一直與陳臨辭不怎麽對付的秦朗以及張德鑄杜子騰等人,年少成名意氣風發,是所有少年心中最為憧憬的狀態,而陳臨辭,無疑便是這種狀態如今最好的代言人。
元教習講完話之後,是胡院長的講話,往日裏諸位學生最為不耐煩的一個環節,今日卻沒有絲毫的躁動,大家聽得都很認真,最後一堂課結束之後,便是一如往年慣例的畢業酒宴,要說星夜學院不愧是星夜學院,此次酒席竟然沒有去京城內的任何一家酒樓,而是承運酒樓的大廚和小廝們親自上門,在星夜學院裏麵設下了數桌宴席。
在桌上,眾人把酒言歡,互道前程
,秦朗把自己喝的爛醉,這麽壯的一個漢子,抱著宮離寒涕泗橫流,一向沉默自律的廬陵郡的書聖後人王墨之,今日也罕見的端起了酒杯,喝的酒意微醺小臉漲紅。
與走過來的喻珺飲了一杯酒道了一聲再見之後,陳臨辭坐在人群中央,發現自己除了元教習和胡院長之外,竟然找不到一個真正能說的上話來的人,在這一刻他突然有些羨慕哭的稀裏嘩啦的宣城府秦朗,至少在這種場合,他還有像宮離寒和王墨之這種朋友可以互訴衷腸。
陳臨辭與眾人畢竟是不同的,這種不同不僅表現在他的天賦上麵,還表現在他自幼養成的那副清冷的性子上,陳臨辭不喜歡太多的交際和應酬,所以平日裏沉默寡言,給眾人一種不好接近的感覺,再加上他在修行路上走的越來越遠,名氣越來越大,很多人都自動在心中把陳臨辭與自己當成了兩個世界裏的人,他們又不是聖人,如何能將兩個世界裏的人互通起來?所以很多人也非常排斥主動上去與陳臨辭交朋友。!…愛奇文學 ……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這也就造成了如今這副略微有些尷尬的局麵,熱鬧是他們的,而陳臨辭什麽都沒有。
但終歸,盛宴總有落幕日,星夜學院的盛宴走到了尾聲,伴隨著承運酒樓包下來的盛宴的結束而緩緩落下了帷幕,酒足飯飽之後,眾人離開了星夜學院,各自奔向了自己的前程。
胡院長與元教習坐在藏書樓前的台階上,看著眾人離開之後冷冷清清的學院,長歎了一口氣,裏麵百味雜陳,不知如何用付諸文字言語。
元教習望著藏書樓外幽靜的小路,自嘲笑道:“你說我們倆這一大把年紀了,見過了這麽多的世事,每年還都會麵臨同樣的畢業分別,怎麽心境還是那麽的容易被觸動,真是枉為修行者。”
胡院長淡淡說道:“既然不是仙,就難免有雜念,若是見春不喜見秋不悲,你我又怎麽算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正常人?”
“你說的有道理。”元教習點了點頭,說道:“不知道為什麽,我每次看到陳臨辭,看到宮離寒,甚至看到清虛學院裏那個叫申皓元的小子,腦海中都會忍不住浮現出當年周亦晉和苑嘉偉的麵孔,包括楊修道那個老家夥在內,這麽多年過去了,大楚國終於又要迎來第二個群星璀璨的年代了嗎?”
胡院長搖了搖頭,說道:“那陳臨辭將來的成就,絕對並不會比周亦晉和苑嘉偉差,甚至還要超過百年前的陸星河陸老先生。”
若是換做別人,聽到胡院長的這一番話,恐怕早就不屑一顧的笑出聲來了,但是元教習沒有,他重重的點了點頭,若有所思,淡淡說道:“可惜楊修道這個老王八蛋走的太早了,不然以他的本事,陳臨辭又哪裏需要離開楚國遠赴南
明呢?”
胡院長笑了笑,說道:“世間萬事,皆有其道理,上天既然安排陳臨辭去南明國,那必然會有他的因果在那裏,等走完了這一程,陳臨辭必然將是一個新的陳臨辭。”
……
離開星夜學院之後,陳臨辭回到了自己的小院裏。
白馬書院的眾人,在今天早上的時候,便已經全都離開了應天城回了白馬郡,這一次陳臨辭並沒有去送趙奕然,該說的話都已經說了,該做的努力也都已經做了,再去送行,隻會徒增傷悲,必要的時候,就應該把昨天的人留在昨天,或許明天還會再相見,但至少在今天,不去打擾才是最美的留戀。
陳臨辭除了一些衣物之外,其實也沒有什麽太多的東西好收拾,他買了一把新的鎖將小院鎖上,這座小院畢竟是他在應天城無數個夜晚的回憶,所以陳臨辭並沒有選擇將它賣掉,想著以後若是哪一年回來了,至少還有個落腳的地方。
他回到星夜學院,牽走了當初在池宇豪池教習那裏得來的白綾馬,再次與胡院長和元教習道了一個別,見了白無言最後一麵又交代了一下事情,然後將小院的鑰匙送到了長樂幫靳子暉的手裏。
他沒有再去見程子豪,就像沒有去送趙奕然一樣,該說該做的都已經說了做了,有時候再多見一麵也沒有什麽好處。
做完這一切之後,陳臨辭騎上白綾馬走在了應天城的街道上,在朱雀門外,清風道場的李夫子和方師兄正在等待著他。
隻是陳臨辭沒有想到的是,朱雀門前,還有一個少年一直在等著他。
見到那個少年,陳臨辭下了馬,抱拳行禮道:“陳臨辭參見殿下。”
小王爺昭天命笑了笑,說道:“你我之間,就不用如此多禮了吧。”
陳臨辭也笑了笑,抬起了頭,麵前的這個少年,是大楚國無數少年心中的偶像和追趕的目標,曾幾何時也是陳臨辭心中的那個目標,從元嘉城再到莽蒼山,其實陳臨辭與昭天命二人之間也並不能算得上十分熟悉,如果非要說有什麽關係的話,那便是皇帝陛下和國師大人放在他們二人身上的希望罷了,但陳臨辭見到昭天命,卻感覺十分的親切,在往些年的夢裏與希望裏,他早就已經與這位大楚國的皇子殿下神交已久了。
小王爺昭天命說道:“聽說陳兄你要去南明國了,此去經年,又不知何時再能見麵,天命特來相送一程。”
“殿下,以後的日子長著呢,你我終會再相逢的。”陳臨辭笑道。
“恐怕不容易了。”昭天命長歎了一口氣,說道:“父皇的身子越來越差了,等到那股風浪降臨,會不會將我淹沒在洪流之中,誰又能說得準呢。”
大皇
子虎視眈眈,眼中隻有那方九五之尊的龍座,二皇子韜光養晦,誰也摸不清他的底細,小王爺殿下哪裏能放得下心來。
“殿下吉人天相,不會有什麽事情的。”陳臨辭認真的說道。
“但願如此吧。”城門下,少年昭天命望著少年陳臨辭的臉,心事重重的笑了笑。
這一笑,便是千古興亡多少事,便是江南幾度梅花發,便是十年生死兩茫茫。
便勝卻人間無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