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罪孽的凈化
「我進去拿,你在這裡看著他。」玉子傾轉頭對著奉歡吩咐道。
「好。」奉歡輕輕地應了一聲,直到看到玉子傾進去之後,才把目光轉回達克身上。
「你和他,一直有聯繫?」奉歡問道。
達克瞥了眼他的寢室,僵硬地點了下頭。
「玉子傾最終還是會殺了你的。」奉歡淡淡地說道。
「我知道,我當然不會相信他的話。」達克說著。
「那你為什麼還要告訴他?」奉歡不解地問道。
「如果不告訴他,他肯定會選擇把這個地方給搞翻了天才罷休,這樣更虧。」達克神情憂鬱。
「我們其實沒有多少時間了,必須很快地離開這裡。」奉歡說。
「說真的,您讓我欽佩至極,畢竟你是唯一一個蟄伏到今的人,除你之外,別無一人,您很出色。」達克微笑著說。
「謝謝。」奉歡低頭。
達克笑而不語,直到一陣腳步聲從寢室處傳來,兩人不約而同地往那邊看去。
玉子傾從容地笑著走了出來,奉歡走上前去迎接,凝眉問道:「找到了?」
玉子傾嘴角噙笑,狹長的雙眸里似有刀鋒劃過,淡若無痕地掃過一臉憔悴的達克,淡淡地說道:「托達克先生的好運。」
達克連忙趕著奉承,「不敢當。」
「我先進去。」玉子傾說道。
奉歡點頭道:「嗯,去吧。」
「他對你很信任。」達克在玉子傾離開后,開口說道。
奉歡只是凝眉,不作回答。
「你打算幫助我嗎?」達克並沒有因為奉歡的冷漠應對而感到尷尬,而只是覺得習慣,並且自然。
「視情況而定。」奉歡絲毫不帶感情地說道。
「好,無論如何,我都要謝謝你。」達克親切地說道。
「不必。」奉歡冷冷地回應。
「死在這種雪天,算是一種凈化嗎?或者說,是一種寧靜的悲戚,我真不知道,我是不是該用雪水洗清早年的深重罪孽,再去拜見上帝,祈求解脫。」達克望著天空,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說道,也不管奉歡是什麼表情,做了什麼反應。
「也許吧。」奉歡附和著他的話題,輕輕地說道。
他想起不久之前,或者是很久之前,他感覺過了很久,久到歲月古稀,那個女子的容顏也在歲月中沉澱出愈發精緻美好,如詩如畫,風韻久存。
他在騙她的時候,半真半假地告訴他,他死了以後,想要埋葬在青山,褪去罪孽,還歸本心,她當時是怎麼說的來著?
似乎特別的驚世駭俗,她的話語,他說這種說法是最矯情,最不負責任的,他若一個人去洗清罪孽了,那麼他的仇人,那些無辜的受害者,尚且活在世上的卻也活在痛苦中的對他心懷仇恨的人,又會從他的懺悔以及自以為是的「洗清罪孽」可以得到什麼好處?
若真的要洗清所謂的罪孽,還不如直接把自己包裝好送給敵人砍上十幾刀或者是兩三刀來的直接,來的痛快,失去意識之前,再在胸前比劃一個十字架,表示救贖與寬恕,這樣一來,自己也心安了,頂多就痛苦點,並且祈禱敵人不砍自己大腿以上腰部以下的中間部分,也就極樂升天了,那些報了仇的人可能心裡也就從此放下了,決定好好的生活,放下仇恨,忘掉過去,境界高一點的,就會看破紅塵,厭倦人間,隨著自己一快死去,那也好,黃泉路上有個伴,怎麼算都虧不了。
奉歡輕輕地閉上了眼睛,腦子裡重複播放著這段話,這是林雲珊那天對他說的,他仍清楚地記得她說這話時玩世不恭的表情,看似弔兒郎當一點也不正經,卻也大道至簡,透著無窮的哲理。
又輕輕地不經意地笑了出來,笑容里蘊藏著寵溺的意味,他都不知道,他竟然可以什麼都不去想,什麼都不去做,就這麼,安安靜靜地想念著一個人,一個女孩,一個與他的世界似乎格格不入的女孩,她很奇怪,更可以說是特別,兩人的世界,或許根本就不會有交點,可是一旦她的身姿偶然的飄過他的世界,他便再也無法忘的了。
達克看著奉歡的微笑,也不由得會心地一笑,「想到什麼了?」
奉歡輕輕地點了下頭,又將涼涼的目光轉向達克,冷冷地說道:「喜歡上一個女孩的感覺是如何的?」
達克閉上了眼睛,呢喃著說道:「很美妙。」
「如何美妙?」奉歡低沉也冷然的嗓音空空地回蕩在這座孤獨的房子。
「其實,也不一定是美妙的,有時候,很銷魂,有時候,卻也是蝕骨。」達克微笑著回答,似也陷入沉思。
「嗯。」奉歡眸中一片寒冰。
他知道,他沒有資格再去涉及這些,他是一個隨時都可能丟掉性命的亡命徒,他隨時潛伏在狼窩虎穴,行走在刀尖劍刃,深海中沉浮而不能自己。
沉默中的時光,一向會慢的驚人,猶如此時,一片雪花掉落,也彷彿經過了漫長的幾個世紀才悠悠地在窗檯落下,安靜地躺好,再堆積。
奉歡靜靜地站立在窗前,眼眸淡淡地看著這飄雪的過程,彷彿只有這樣,他的眼前心裡,就不會反覆出現那個女子巧笑嫣然的模樣,這樣,就不會心悸,心跳也不會不受控制地加快,他可以安靜地,蟄伏在這裡,等著新一輪的諜海沉浮。
不知雪花落了多久,他聽到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身體僵了僵,緩緩地回過頭,面色淡然地看著玉子傾往這邊走來。
玉子傾的臉上,捎著一貫的如玉般溫潤的微笑。
「達克先生,謝謝。」低沉悅耳的聲音響起,挾著絲悠然。
達克苦笑著,也沒有回過頭去看他,「給我個安樂死,別無所求。」
玉子傾輕輕地踱步徘徊,迷人,若一朵風仙花,「如你所願。」
奉歡目光閃爍,睨了達克一眼,手指微動,走到玉子傾身前,冷冷地說道:「交給我。」
玉子傾嘴角噙笑,點了點頭,「好,我在外面等你。」
等到玉子傾出去,奉歡一步一步地走到達克身邊,又緩緩地蹲下去,看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地說道:「我決定,放過你。」
達克輕笑,點頭道:「謝謝。」
「不用。」奉歡冷冷啟唇。
掏出手槍,輕輕地扳動,最後射在了繩子上面,一聲如霹靂般的響聲,響徹整個冰天雪地。
達克虔誠地望了望天空,雙手慢慢地解開附在他身上的繩子,再雙手合十,拜了拜天。
奉歡嘴唇翕動,想說些什麼,卻最終沒有說。
只好轉身,步伐輕輕而又慢慢地往門口走去,霎時,風華沉寂。
「慢步,美好的少年。」達克叫住他,眸子里滿含著黯然,「我要祝福你,你是一個應該得到上帝的祝願的孩子,你擁有著赤子之心與孤膽英雄的靈魂,你雖不幸,但是你的靈魂,卻是造物主最精美的賜予。」
奉歡回過頭,看著他的目光略有些哀痛,笑容似冰,「謝謝,我的一生,只有不幸。」
達克悠悠地嘆氣,湖藍色的眼睛清澈的見底,眸底的情緒意味不明。
奉歡笑了笑,又再次轉過身子,這一次,沒有任何猶豫困頓,他走的跟瀟洒,沒有回頭,沒有停步。
推開了房間的門,他望了望飛雪漫天,他卻彷彿看見了一道道的斑斕的光彩在流轉,是什麼呢?
若達克這種樂觀主義的人看到了他必定會讚歎地說道,這是希望,是希望,仍然選擇在這種瀰漫著絕望的冰冷的雪天降臨,這是上帝的福祉,更是人類的福音,它在說明,一切新生的希望從來就不會缺席,也許他會遲到,他總會在瀕臨絕望之際,降臨於苦難輝煌之中。
風雪,仍然在不停地咆哮,奉歡只是停留了幾秒鐘,然後邁步,離開頭頂上的烏黑色的屋檐,走進一簾風雪。
他想起很久之前呆在國內,讀過一首詩,至今沒有忘記。
秦城歲雲暮,大雪滿皇州,雪中退朝者,朱紫盡公侯,貴有風雪興,富無饑寒憂。
玉子傾就在不遠處的車子前站立著,身姿挺拔如松,讓人看不出他此時已經受了重傷。
「玉少。」奉歡喊道。
玉子傾回眸,輕笑道:「解決了?」
奉歡頷首,淡淡地應了聲:「是,解決了。」
「嗯,那我們可以啟程了。」玉子傾輕聲地喃喃道。
「好。」說著,便打開了車門,把玉子傾扶上了車子,才繞過另一邊打開車門,上了車。
車子開動的那一剎那,玉子傾開始劇烈的咳嗽,壓抑著極度的痛苦一般,咳的撕心裂肺。
直到掌心映出落紅般的鮮血,玉子傾修長如羊脂白玉的手指輕輕地拭掉唇邊的鮮血,忽地一抹如花的笑靨在唇邊綻放開來,仿若這一瞬間,這片雪地冰天奼紫嫣紅開遍。
「這個病,還真是要命呢。」玉子傾的聲音很輕,落在人的心裡卻如千斤重,窒息之感也慢慢湧上喉嚨口。
「很快就可以回去了,你先吃藥。」奉歡凝眉說道。
「不用了。」玉子傾笑著搖頭。
「那辛苦玉少一程了。」奉歡表情嚴肅地說道。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如何?」玉子傾輕笑著問道。
「好。」奉歡仍舊開著車,整個身子似乎都沒有動過。
「你見過活的珊瑚嗎?」玉子傾先不說他要講的故事,只是問了奉歡這個看似簡單卻也不簡單的令人琢磨不透的問題。
「沒有。」奉歡回答道。
「他生活的地方,是幽深無比的海底。」玉子傾聲音如同低沉的大提琴般悅耳動聽,故事也在他的柔聲中緩緩地展開,「只有生活在海水裡,它是柔軟的,是那種柔弱無骨的柔軟,所有的觸角都在水中輕輕地一張一合,似乎每一陣流水的波動都在柔柔地撥動它的心弦。」
玉子傾的話語似乎有魔力一般,奉歡靜靜地聽著,也開始沉醉於他所講的故事氛圍。
「所以呢?」奉歡忍不住地問道。
「在寂寞寧靜的海底,珊瑚就像是一個沐浴在愛情之中的女子,每一分每一寸都是光彩。」說到這裡,玉子傾本是愉悅柔情的目光霎時變得冰冷徹骨,「可是,如果采珊瑚的人出現了,毫不憐惜地把它帶出水面,珊瑚就會變得無比的堅硬。在遠離大海的燦爛陽光下,珊瑚只是一具慘敗僵硬的骨骼。」
說完之後,玉子傾躺在車座上,緩緩地喘著氣,目光深遠而悠長,有些意味不明地看著奉歡的表情變化。
「這個故事,有些不像是故事。」奉歡聽完后,輕聲地評價。
「是嗎?」玉子傾笑著問道,忽又目光轉冷,「我只想問你,你從這個故事裡看出了什麼?」
奉歡好看的劍眉蹙在了一塊,良久,他才吐出兩個字,「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