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呂帆
尤清高在城北轉了一圈,然後去了城西,買了些趕路用的幹糧,隨後去了城南討價還價的許久,用十三兩銀子買了一匹四肢修長,體型健碩的遼東駿馬,最後去了城東永定門下,摸出小半壺老秋刀,長歎息,狠狠灌了一口,猛烈的酒意瞬間讓他的雙眼濕潤了,朦朧之中眼前似乎出現了某人醜陋的嘴臉。
從西城府抄錄回來的所有卷宗,陸迢迢看也不看的丟在一旁,將一壺酒推給尤清高,輕聲說道:“尤清高,本官交給你件事,你現在離府準備些幹糧和水,再去買一匹爆發極好的駿馬,然後出京。”
“何事出京,幾時回來。”
“無事,出了京你隻管一路朝淮水方向跑,該回來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
尤清高打了個酒嗝,仍是沒想清楚府司大人話中有什麽機鋒,隻不過與生俱來的謹小慎微讓他本能的察覺到,出了這座城門,外麵的路可不好走,於是忍著心頭滴血買了匹上好的遼東馬,隻盼著破財免災,能夠化險為夷。
幾番天人交戰之後,尤清高一揮馬鞭躍出城去。
城門處,一位叫賣的小販丟下自己的攤位匆匆離開,一名巡防士卒突然捂著肚子脫離隊伍,長安城依舊熱鬧,幾乎沒有人會注意到這種乍一看都合情合理的地方,不遠處的茶棚,陸迢迢將最後一口涼茶飲盡,拍下兩枚銅板朝少城府而去。
……
位於永興街盡頭的南江伯府,鮮紅的府門緊閉著,在外人看來依舊光鮮亮麗的呂氏府邸,其內已然是一片哀怨清冷景象,早在大夏太子遇刺的當晚,呂帆就匆匆入宮,先是在樂央宮拜見了聖後,也是他的親妹妹呂思,那一夜樂央宮侍女守衛被盡數喝退,無人知曉二人究竟談論了什麽,隻知道南江伯出來時,神情慘迫。
隨後呂帆又去到長坤宮,晟帝並未召見他,他便一直等在大殿外等到第二日拂曉,最後王公公端著一碗清粥出來,說是陛下賞與南江伯的,並有一句話告知對方。
“風好正揚帆。”
從那日後,呂帆再沒有離開過府邸一步,府中的下人更是各個惶惶不安,早有消息靈通的人得知刑部抓獲了一名刺客,對方一口咬定行刺主謀正是府中的崔夫人,然而老爺對此竟是視若罔聞,更是不許有人私下議論,就連跟著南江伯多年的老管家,僅僅是多嘴了一句,便被無情直接逐出府去,之後在無人敢提及此事。
“舅舅,你還在想什麽,人已經被少城府提走了,你保不住她的,還是趁早撇清關係,有母後在,父皇不會為難你的。”劉暨苦口婆心的勸說道,這幾日他沒少過來
,奈何呂帆鐵了心似的一定要救那個女人,刺殺大夏太子是何等罪名,縱然你是南江伯也做不到隻手遮天吧!
“暨兒,不要再去麻煩你母後了,我活了大半輩子了,打江山的時候沒死,守江山的時候我也還活著,難道會死在坐江山嗎?你不必勸我了,玉聲絕不會做這種事,她一定有自己的苦衷,縱然所有人都不信她,我信她。”呂帆沉聲說道,仰起頭輕歎一聲。
“啪。”
劉暨怒不可遏的一掌拍在桌上,怒罵道:“舅舅,你就是被這個女人騙了,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歲數,她才多大,你都夠當她爹了,當初她肯嫁過來,無非是看中呂家權勢滔天,如今終於暴露目的,跟本就是某些人插進我們呂家的一張催命符,我這就去殺了她。”
“你敢,劉暨,莫要以為你是皇子就可以胡作非為,我告訴你,這裏是南江伯府,老子當年在戰場殺人的時候,你還在你娘懷裏喝奶呐!給我滾。”呂帆氣的怒發衝冠,滄桑的麵容頓時漲的通紅。
“哎。”見此劉暨也隻得無可奈何的一甩衣袖邁步離去。
呂帆疲憊不堪的躺在椅子上,緊緊閉上雙眼,伸手朝桌案上摸索什麽,有一雙手緩緩將茶杯遞到他的手中。
“你來了。”呂帆有氣無力的說道。
“嗯。”來人衣著樸素,一雙眼睛宛如秋水,樣貌生的普通,氣質也算不得上佳,泯然眾人,此人正是崔玉聲,呂帆的原配早年便過世了,未曾留下一兒半女,而呂帆也一直不曾再婚配,就連晟帝也曾為此事煩擾,奈何對方總是回絕,直到兩年前,突然將崔玉聲娶進府中,二人雖然年歲相差甚多,可一直是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當初很多人都說崔玉聲是看中了南江伯的地位,可這兩年對方不僅生活簡樸,行事低調,就是府中的丫鬟仆人都對這位年輕的呂夫人打心底敬愛,但如果不是這件事,或許這般生活能夠依然平靜下去。
“方才暨兒的話你都聽到了,莫要怪他,他也是關心則亂才口無遮攔的。”呂帆打濕了幹涸的嘴角,他本就是曾經在沙場征戰的人,而且生的健碩,此刻仍是滿頭烏黑,看上去哪裏是已經年過五十的老人,可就是這幾日,白發徒生,日漸憔悴,隻是相比身體的衰老,更多的還是精氣神的消散。
“老爺,其實。”崔玉聲緊咬著嘴唇,忍不住開口道,卻被呂帆搖手打斷了,“你不必說,我也算是閱人無數,早在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你為何而來,淮水崔家,當年因為壞緇侯一案家破人亡,其後追殺你族人的皆是我呂氏子弟,你心中有恨,想來殺我。”
崔玉聲身軀微微顫抖,沉默不言。
“我呂帆一生殺了很多人,有對的,有錯的,或者其實都是錯的,可我從不後悔,也早已無懼生死,別人要殺我,理所當然,可也要看看你的能耐,畢竟我呂帆不能死的憋屈。”
“既然知道,你為何還要娶我入府,就因為我長的想她。”崔玉聲竟有些惱怒的開口問道,她生的普通,也不會打扮,卻與呂帆的原配有著幾分相像。
呂帆睜開眼睛,好似方才睡著一般,疲憊的雙眸中漸漸有了精神,“起初的確如此,可漸漸的我發現你是你,她是她,你們從來都不是一個人,但不知為何,我卻仍然對你著迷,明知道你是來殺我的,可忽然覺得能死在你的手裏,知足了。”
崔玉聲的身軀顫抖的更加厲害,不得不雙手扶住桌案勉強站立。
“你當真隻把我當做崔玉聲,當做是你的夫人。”淚水順著臉頰淌下,崔玉聲言語哽咽道。
呂帆抬手擦落對方臉頰上的淚珠,露出笑容道:“千真萬確。”
“啊!”崔玉聲猛地撲進呂帆懷中,撕心痛哭著,“可是我,我害了你。”
“說什麽傻話,我的命硬著呢!既然已經交給了你,旁人就休想拿走。”呂帆猶如容光煥發一般,幾日的疲憊頃刻間煙消雲散,好似重新變回了那位在邊境可止敵國小兒夜啼,在朝堂可與宰相簫長策並駕齊驅的南江伯。
……
長安城外不過四十裏地的野地裏,尤清高架起一推炭火,在這大雪地裏不知從那裏捉來的野兔,被他三兩下打理幹淨,烤的油水直冒。
“這馬吃草就能飽,人啊!還是得講究講究,吃了這麽多年半仙樓的燒雞,多少還是吃出些經驗,反正都是烤,火候,佐料,憑咱這手藝,出了長安城隨便蓋家半仙樓的分店,那還不是賺他個盆滿缽滿,哈哈,再有一炷香功夫,就大功告成。”尤清高摸了摸嘴角的口水,自言自語的說著。
忽然覺得後勃頸一股驚涼,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就看到眼前的炭火猛地朝前一傾,就好像上麵的火苗被人從炭火上剝離似的,在空中掙紮了幾下終究還是熄滅了,幾乎同時,尤清高沒來由的躬身一個翻滾,順帶著將烤架上的野兔取下,下一刻,整個烤架被一道氣勁衝擊的支離破碎,驚的他大喘粗氣,回首四顧,幾道黑色身影正飛快向他逼近,更有一人從他身旁的樹梢上一躍而下,口中含著匕首,尤清高連滾帶爬的竄起身來,向前一個跨步,正好是那人落地的位置,就在對方以為他主動送上門時,尤清高腳下猛然發力,身體一個折轉,駭人的爆發力竟然
將腳下的積雪踏出霜霧彌漫。
“馬兒,別吃了。”尤清高身形極快的朝前跑去,與此同時還不忘咬下一口兔肉,嘴裏罵罵咧咧道:“就差一炷香,糟踐啊!”
隨即一腳踩在馬蹬子上,正準備翻身上馬,耳邊忽然有破風聲逼近,一根利箭穩穩飛刺而來,尤清高身體一偏躲過冷箭,可箭頭連帶著他手中的野兔一同紮進雪堆之中,氣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化悲憤為力量,起身上馬一巴掌打在馬屁股上。
“跑。”
遼東馬響亮的嘶鳴一聲,四蹄翻飛,身後那幾道黑影窮追不舍。
直至幾人都化作細小黑點在雪地的盡頭跳動,忽然有一人緩緩走來,拔出地上的箭羽,抬手擦去烤兔身上的積雪,嘴巴砸砸的咬下一條兔腿,喃喃自語道:
“就差一炷香,糟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