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退婚了
這日一大早,王夫人聽聞葛家夫婦突然登門,根本不料事已生變,她尚還一番暗中惴測:若是行納征之禮,理當先期知會,哪有這樣“從天而降”的道理?應當是因納征之禮的事前來相邸商議的,而今天剛好是旬沐日,所以葛父也跟著來了,為的是表鄭重,這當然是件好事,葛父越是重視這門姻緣,日後沒了葛母,就越不會聽信大婦離間為難姿兒了。
王夫人也不急著去見客,悠哉遊哉挑挑揀揀,挑了身見客的衣裳著裝整齊,才坐著肩輿往明暢堂。
明暢堂是位於外院的一處花廳,葛家夫婦是被直接請去那裏落座。
因為葛父也來拜訪,自是不便到內宅明宇軒見談的,兩家雖在議親,但畢竟還沒結親,明暢堂是接待外客的正式場所,在王夫人看來請葛家夫婦在此候見已經是相邸示以鄭重了。
她剛入明暢堂,便笑著向葛母致意:“葛承旨及娘子久等,我來遲了。”
王夫人的確來得遲,覃敬幾乎等得都有些不耐煩了。
他今日趁著旬休,原本打算好好練一練書法,讀幾本詞選,學一學分茶,以便和同僚聚談時也更能遊刃有作,不那麽顯得刻板樸魯,怎知第一項還沒進行完,就被阻撓,且盼著這邊速速了事,繼續進行今天的“自我修練”呢,怎曉得陪著客人寒喧了半天,偏是王夫人姍姍來遲。
但覃敬在相邸長年不具夫綱,不耐煩也隻能咬牙忍著。
這時他正想再寒喧幾句,卻是葛父沒有耐煩心再寒喧下去了。
“王夫人既然到場,咱們就言歸正題吧,今日葛某和拙荊登門,是為交還令嬡庚帖,並索還犬子庚帖一事。”
王夫人笑容還掛在臉上呢,就被這晴天霹靂當頭劈下,整個人有如化身一尊石雕像——笑容梆梆硬,眼珠硬梆梆。
“宜謨這話從何說起?”覃敬也沒來得及收起笑意,震驚的語氣和客套的神色形成一種詭異的懸差。
葛父名益字宜謨,因覃敬比葛益年長,所以稱其表字並不算失禮。
“覃侍郎,令嬡惡行,葛某與拙荊已經察證,雖說兩家兒女已經問名納吉之禮,然葛家絕不容虐殺人命之子媳,故而令嬡庚帖,葛某今日無論如何都要退回了。”
王氏這時終於回過神來,幾乎沒有拍案而起:“葛益,你休想血口噴人!”
“王夫人,你道我家是血口噴人,那麽敢問王夫人你可願往衙門理論?可敢告諸太子殿下令嬡婢女珊瑚因何而亡,其父手中那封認事書出自何人手筆?!”男對男女對女,王夫人的質問當然是由葛母回應,而葛母之所以提起太子殿下,是因重臣之間糾紛自來由臨安府尹判問,而臨安府尹如今是由儲君兼任。
葛家的計劃是意圖打
王夫人一個措手不及。
又說覃芳姿,此時也自然聽聞了葛家二老登門的事,她沒有王夫人那麽多的揣測和想法,念頭一生就想去聽葛家二老的來意,打聽出來是在明暢堂,坐著肩輿就趕去,隻比王夫人落後了一盞茶的時長,她也知道明暢堂後半部有個小茶廳,就繞去了小茶廳打算聽一耳朵,怎知聽見的是葛家二老竟是要反悔退婚,無論她家母親大人怎麽苦苦哀求都不肯妥協,覃芳姿又氣又擔心,她本就沒什麽頭腦,還被慣得唯我獨尊差一點,直覺既然徐明皎不在場她就沒什麽需得忍讓的人,徹底把王夫人叮囑她那套在人前溫柔嫻靜的教條拋諸九宵雲外,裝著一腦袋沸騰的腦漿就衝了出去。
“阿娘不用求他們,我就不信了,說出口的話竟然也敢反悔,把我們覃家當什麽門第了?二郎和我已經換了庚帖,就是答應了娶我為妻,你們兩個敢食言,我就讓翁翁彈劾你們,這事和二郎無幹,我照樣會和他喜結連理,你們兩個不管是入獄還是流放,都是自取其咎!”
這話把葛母說得愣了一下,一回味才覺荒唐可笑:“王夫人,犬子是真高攀不上令嬡,王夫人端的是好教養,今日我也算是大開眼界了。”
覃敬眼見著這事再無轉機,氣怒道:“孽障還不住口,都是你惹的禍事還敢口出狂言。”
覃芳姿本就對父親偏心庶女不無怨氣,又兼從來不存敬畏之心,居然當眾頂撞:“我有什麽錯?要不是珊瑚那賤婢弄濕了二郎送給我的棋譜,我怎會罰她,明明是她有錯在先,阿爹作何一味地怪責我!”
覃敬心裏真是怒極了,揮手就是一巴掌。
明暢堂終於恢複了一瞬的寧靜。
“官人,你怎能對二娘下這麽重的手!”王夫人紅著眼眶,神情猙獰。
“這可關係到一條人命!”覃敬也是氣急了,這巴掌他其實早想刮在二女臉上。
曹父拿著王夫人的認事書找他訛詐錢財時,覃敬就擔心自己苦心經營半生的仕業遲早會被王夫人葬送,若這事他有處斷權,必定會把母女二人直接送官法辦,但可惜他沒有處斷權,隻好又給了曹家一筆錢了事,甚至規勸王夫人對二女嚴加管教,都被王夫人幾句話就敷衍過去,怎知這一姑息,居然就惹出了這麽大的事故,葛家人握著這麽個把柄,他這一生都要擔驚受怕。
覃敬心裏也是亂糟糟的不知應當如何處理,終於振了一把夫綱,衝王夫人瞪眼道:“還不把二娘帶回她的閨院,真嫌不夠丟人現眼?!”
忙著陪禮致歉:“這件事發生時我是真不知情,當我知情時除了給曹家人更多補償,著實已經無能為力了,總之,此事都怪覃某教女無方,令郎庚帖覃某保證奉還,隻
是小女畢竟年幼,拙荊也是護女心切,還望葛公伉儷多擔待,覃敬拜請二位高抬貴手。”說完當真作勢要跪。
葛益扶了覃敬一下:“覃侍郎有難處,葛某能夠體諒,今日登門也並非代人興師問罪,衛刑統有定,民不告官不究,遇害一方家人既然已經答應和解,葛某自不會將此事聲張宣揚,不過葛某奉勸覃侍郎,日後還當約束家中女眷勿行惡事,需知多行不義必自斃,於我等官員而言,家眷犯國法,亦不能獨善其身。”
覃敬隻覺臉上一片火辣辣的痛感,仿佛那巴掌是扇在了他自己臉上。
此時的他實在不願麵對王夫人母女,趕著把這件事故報知嗣父,再一次強忍著羞恥心,把妻女的惡行複述一遍。
覃遜裝作第一次聽說,蹙著眉頭良久不語。
“敬有錯,不該隱瞞父親……”說完又要往地上跪。
覃遜倒是沒讓年過半百的嗣子雙膝著地,也扶了一下:“罷了,你瞞不瞞著我都是這樣的結果,曹家人收了大婦的錢轉頭又來要脅你,這件事就不指望他們能夠守口如瓶,可這件事畢竟是我們家的過錯,又不能夠再把他們一家殺人滅口,唉,遲早都會傳到葛家人耳朵裏去。”
覃敬完全沒聽出來覃遜是在替芳期打掩護。
“不過這門婚事徹底作罷卻大是不妥,你可想過,葛宜謨為何答應與我們家聯姻?”
“葛公應是不料,二娘身為名門閨秀性情卻如此惡戾。”
“你道葛家真沒知根知底的小婦人選了,作何不考慮親好之族的閨秀,而和我們聯姻?”
這個問題對覃敬而言顯然超綱了。
覃遜搖了搖頭,歎道:“官家任我為宰執,是因我於儒林的影響力,朝廷正值用人之際,說穿了就是官家需要我這把稱手的工具,而葛宜謨,卻是真真正正的簡在帝心,葛宜謨答應與我們家聯姻,是體察聖心,替官家籠絡我這稱手的工具,而我們兩家聯姻的事,官家直言表示過讚詡,要是此時作罷,官家能不究問緣故?那麽我與你,恐怕日後都會被補究個治家不嚴的罪錯了。”
“但葛公心意已決……”
“人在急怒時,往往會疏忽一些事,更何況這事鬧去官家麵前,吃虧的是我們不是葛家,葛宜謨沒有燃眉之急,況怕是疏忽了官家樂見何事,但葛宜謨摯忠於君,未必沒有機會勸他回心轉意。”
“那兒子立時就去拜訪。”覃敬就要告辭。
“罷了,這話你說不管用,還是由我去說吧,大婦和二娘母女兩個你想法子安撫好,千萬莫再讓她們挑是生非就罷了。”覃遜非常愉快地甩掉了兩塊燙手山芋。
葛二郎這時也已得知了自己婚事生變,今日他甚至沒有獲得往愈恭堂聽學的允許
,整個人極其的愁眉苦臉,好容易盼得父母大人回家,連忙去正房拜見,葛母一見兒子連步伐都顯出幾分焦灼,心裏就是“咯噔”一下。
萬一兒子真像覃二娘說的那樣是和她兩情相悅,這件事怕就仍得糾纏了。
故而葛母就先擺出了大道理:“我知道你在愈恭堂聽學,和覃二郎還有徐、李兩家子弟都極要好,故而和相邸的閨秀也難免有所交近,覃二娘在你跟前,必定也跟她從前在我跟前一樣的文靜嫻雅,但這並不是她的真性情,今天她可親口承認了為什麽虐責珊瑚,居然說是因珊瑚毀了你送給她的棋譜……”
“棋譜並非兒子送給覃二娘,抑或是這說法並不準確,是覃二娘知道兒子有本古譜,提出想要一閱,相求兒子謄抄予她,那本棋譜,其實是兒子托了小妹謄抄。”
被葛二郎這麽一解釋,葛母竟覺不知應不應繼續講道理了,她有些弄不懂兒子為何要解釋棋譜的問題。
倒是葛益忽然明白了兒子的想法。
“你和覃二娘的婚事,已經作罷了。”葛益直接說。
“婚姻之事,本應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兒子雖因在相邸求學,麵見過相邸二娘,然一直不忘禮規,從未行過違禮逾矩之事,所以懇求二位親長仍許兒子繼續往愈恭堂聽學。”
葛母緩緩籲出口長氣,她也明白過來兒子究竟為了什麽事焦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