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98章 晏郎有請
黃夫人也甚無奈,衝晏永歎了口氣:“三郎當是不至於記恨官人的,不過官人當年堅持要將妾身扶正,且還讓竣兒襲了爵位,多少引起了小人長舌,怕是三郎也聽信了寵妾滅妻的謠言,才至於埋怨官人。”
“小人長舌!”晏永冷哼一聲:“還能有什麽小人,無非就是趙清渠居中挑撥離間,也怪我瞎了眼,竟被梅氏瞞得一絲不透,要不是趙清渠登門索要晏遲,我哪知她和趙清渠竟然還有這樣一段舊情!多行不義必自斃,趙清渠當初多麽尊榮,到底還是被官家看清了他的野心,落得個滿門被滅的下場。”
“不說這些了。”黃夫人憂心忡忡:“趙清渠於君雖然有罪,於三郎卻是有恩,我隻盼著三郎行事一直記得分寸,莫觸天家禁忌,否則,他雖和我們生份,官家看來我們和三郎卻是一家人,萬一遷怒國公府……”
“隻是貴妃和太子急著同晏遲建交,我們要再這麽生份下去,對貴妃可沒法交待。”晏永蹙著眉頭。
“所以我才建議官人和大郎今日親自去迎接三郎,越是刻意,就越顯得我們家是逼於無奈,沒想到竑兒倒是真心要求三郎諒解,他也是個倔強的性情,這些話我也不好同他講。”
晏永頷首:“我知道怎麽做了,隻是日後怕還要連累阿鳳在卑幼麵前低聲下氣,你跟著我,真是受了半生委屈。”
“官人快別這樣說,我受多少委屈都不怕,隻要官人好,竣兒、竑兒、瓊兒和芳兒都好,我就再無別的願望了。”
晏竣兄妹二人見父母說著說著竟當他們麵情話綿綿起來,雖麵麵相覷,卻都是一臉的笑容,仿佛晏遲回家的陰雲終於消散了一般。
晏遲這時還真佇在自家的大門口,活像個真來拜壽的外客,交待隨從正兒八經地奉上禮單,他顯然不是為了看著沂國公府的管事清點賀禮,的確是在等人迎接的。
當隻見晏竑一人迎出時,晏遲的眉端微不可見一浮。
“三兄請隨我入內。”晏竑當然不行迎客禮,隻有笑麵迎人,就像沒看見愁眉苦臉的管事手裏拿著的禮單似的。
晏遲望了一眼門內的影壁,當然已經不是他記憶之中的形製了。
步步前行,撲麵的都是陌生的景觀,晏遲心裏半點波動沒有,直到被引進了廳堂,和他的家人們麵對麵。
自他回來臨安,這才是第一次回家,黃夫人母子幾個他倒是都見過了,唯獨沒見過父親,但晏遲這時也隻是大模大樣一拱手:“沂國公安康如故,可喜可賀。”
晏永險些沒被“逆子”氣得胡須都豎立起來。
黃夫人的笑容也僵在了臉上。
晏遲轉身,向晏竑:“勞煩四郎,帶我入席吧。”
晏竑隻好把晏遲先請去了一處花廳,他自己親手點茶,上呈一碗:“我知道父兄今日本無多少誠意向三哥致疚,也不敢說請三哥不計前嫌的話,但竑是誠意致疚。”
晏遲不接茶,看都不看哪怕一眼,微微一笑:“我離開沂國公府時,四郎尚還在牙牙學語,並未對不住我,又哪裏來的致疚二字呢?”
“父母之過,子女應受,便是竑不能代替父母補償三哥,但也當理清是非對錯,致疚必不可少。”
晏遲這才正眼看向晏竑,覺得自己這位同父異母的手足還怪有意思的,他便將原本筆直的脊梁,懶懶往椅背上一靠:“那你致吧。”
晏竑絲毫不在意晏遲的倨傲,他甚至一直把那盞茶捧在手裏:“三哥之疾,固然為先慈所遺,不過三哥當年稚幼時就犯疾症,阿爺和母親不應將三哥鎖禁,倘若他們也能如趙公一樣,遍尋名醫替三哥治疾,趙公又怎會指責阿爺、阿娘為親不慈,苛待三哥?阿爺、阿娘認為做不到的事,趙公卻做到了,更應對趙公心懷感激,可阿爺、阿娘竟然從未提過接三哥回家,甚至從未關心過三哥,這又是一錯。
最錯的是,阿爺、阿娘至今仍然不覺悔愧,二老不思補償,致疚示好之意,竟仍因為功利……竑隻覺慚愧無地,所以不能再相瞞三哥。”
晏竑還有很多話想說,但晏遲有些聽不下去了。
他劈手奪過茶,喝一口,放下來:“致疚就到這裏吧,補償也大可不必了,隻望四郎你一直牢記你剛說的一句話,父母之過,子女應受。”
晏遲抬腳往外走,晏竑連忙跟上。
“宴廳在何處?”
“就在靈犀樓。”
靈犀樓?晏遲拉起一邊唇角,實在很想冷哼一聲——身無雙翼,心有靈犀,晏永還真是……好長的情。
沂國公今日的生辰酒,除了自家人外,也就請了趙、羅兩家國公府的親朋,還有嶽家這門姻親,黃夫人雖則是羅貴妃的姨表妹,太子殿下卻當然不會來給晏永賀壽,實際上太子早些年被晏永給“批點”了一番,說太子字寫得差強人意,他至今還有點記仇,正是因為如此,雖說羅貴妃、羅夫人待黃夫人姐妹情深,世人多半不認為沂國公府在太子陣營。
既都是自家親朋,也並未男女分席,隻在靈犀樓上設上兩張大通桌,不按男女隻按輩份落座,晏遲就發覺了坐他對麵,一眼眼衝他瞅過來的女子。
挨著晏惟芳坐,但儼然比晏惟芳年長幾歲,瞅過來的眼神帶著幾分審視的意味,晏遲大概就知道了這位當是羅夫人一廂情願替他相中的妻室,那就必然姓黃了。
又果然聽黃元林喊那女子“五妹”。
這天晏遲和黃五妹下了局棋,心不在焉就快速取勝,但當黃五妹問他別苑何在時,倒是慢悠悠說出了座落地址,黃五妹再接再勵問:“未知日後能否向三表哥請教棋藝?”時,晏遲淡淡說出“改日指教你”幾字。
在場幾個女性長輩眉來目往間盡是興奮和歡喜。
晏竣眉目間一片冷漠。
晏竑憂心忡忡。
晏遲把這些人的神色安安靜靜納入眼底。
這天他並沒有等到晚宴,是第一個提前告辭的人,這讓他爹晏永的臉色黑得像鍋底,但誰也沒有數落他不孝,又還是晏竑將他送了一程。
“三哥,我聽姨母和母親議論過,姨母講王夫人是在中傷覃三娘,覃三娘並不像王夫人說的那樣不堪。”
快到大門口,幾經掙紮的晏竑到底是說出了這句話。
晏遲覺得晏四郎越發有意思了。
他今天沒帶徐娘,徐娘卻也知道了沂國公府發生的事,這日傍晚,當晏遲回到自己的別苑時,徐娘便略微闡訴了下自己的見解:“晏四郎替覃三娘說好話,當是因為他已對黃五娘動情吧。”
晏遲:“不至於。”
他顯然有點懶怠提晏竑,指頭在茶案上敲來敲去:“寫帖子,請覃三娘和黃五娘來這裏,同日,至於具體日子你看著定,十日內吧,定好了先告訴我一聲。”
——
芳期倒也曉得王夫人雷厲風行使得她的名聲臭成一片。
她很焦灼,因為有情有義的郎君們可不會欣賞聲名狼籍的女子,但她總不能夠往脖子上掛個牌子跑大街上申冤吧?
那樣做隻能坐實自己是個瘋女子。
然而焦灼歸焦灼,芳期細細一想,“一路上”做下來的事其實都沒有不應做的,於是她也就平和了——當無可奈何的時候,好像也隻有“問心無愧”聊作安慰。
緊跟著她就聽說了徐二哥從愈恭堂“退學”,改投位於餘杭的安樂書院進讀了。
有那麽一絲一點的悵惘,但芳期很快就疏通了。
徐二哥也需要時間“回到過去”,再重新把她當作三妹妹對待,暫時的疏遠本是對各自都有好處,徐二哥做出這樣的決定其實是最好不過了。
又因徐家的尊長既然允可徐二哥往餘杭,說明也並不急著要倉促定下姻緣,王夫人就算再怎樣著急,也不能上逼著徐姨母答應婚事,芳期倒是暫時鬆了口氣 ,因為有了更多的時間拆台。
而後她就接到了晏遲的邀帖。
芳期拿著那張邀帖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實在鬧不清晏遲是什麽目的,但赴請是必然的,她需要的是跟祖父打個招呼。
“日後但凡晏無端邀你麵見,跟你五嬸說聲就行了。”
覃翁翁很願意給芳期自由。
芳期:“好吧。”
“便是要在外留宿,你五嬸也會替你遮掩。”
芳期:“好吧。”
話剛出口她就瞪大了眼睛:等等,什麽叫在外留宿???!!!翁翁你能別急著把我賣了嗎?不是,翁翁你好歹是個宰執吧,操守呢?有這樣鼓勵待嫁閨閣的孫女在外留宿的嗎?這是相邸還是賊窩啊!!!
但無論芳期對自家祖父多麽的含怨,晏遲的約會她還是不得不赴的,支線任務就快達成了,且就芳期悲摧的預感,主線任務也十之就是和晏遲建交了,都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哪還有前功盡棄的道理?先不管翁翁在打什麽如意算盤了,芳期隻想先賺到自己的第一桶金。
隻是這一回,芳期往晏遲別苑的時候,可沒有再隱瞞行蹤,她就是故意讓王夫人察覺。
翁翁樂見她和晏遲交近的話,王夫人越是使絆,就越是會激怒翁翁,芳期現在已經完全肯定,她的翁翁非但不懼內,隻要翁翁願意,太婆別說第一把交椅,恐怕連椅子都坐不上了。
當然,翁翁不至於這麽對待太婆,但是王夫人嘛……
芳期深覺自己如果是棋子的話,王夫人恐怕連當棋子的資格沒有,她就是個……打秋風的親戚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