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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104章 窮得隻剩一根媚骨

  李夫人卻正在品度塗氏的言行神態。


  怎麽看怎麽不像出身書香門第,在黃瓊梅這麽個一目了然的窩囊廢麵前,她也顯得太“馬首是瞻”了,可塗氏眼裏的陰毒和不憤,都說明她並不是一個軟骨頭,這神態……倒是十足像在正室麵前不得不低聲下氣的姬妾。


  要是塗氏真是書香門第出身,不應該如此懼怕黃瓊梅以至於到扭曲本性的地步啊?

  但李夫人當然不會對這夫婦兩予以更多的關注,她一轉眼,才遇上黃五娘那雙勇敢的眼睛。


  喲!這孩子還算倔強。


  “夫人既問,我不敢相瞞,當日我因錯認了覃三娘為三表哥的姬妾,才有那番話,但覃三娘立時反唇相譏……”


  “這麽說,黃五娘你是因為和晏大夫的姬妾爭風吃醋,才冒犯了我家三娘?”李夫人根本不容黃五娘繼續辯解,冷笑道:“不管黃五娘你因何篤定有資格和晏大夫的姬妾爭風吃醋,可你確然將我家三娘一口一聲作賤,反唇相譏?莫不然黃五娘還認為我家三娘應當忍縱你的作踐不成?且怎麽就是我家三娘反唇相譏了?晏大夫不是也說明了麽?請你當日往他的別苑,正是為了做陪,還斥責你不應怠慢晏大夫的貴客,我家三娘口直心快,無非實話實說而已。”


  李夫人掃了一眼黃瓊梅,笑意更冷:“黃少卿,令嬡聽不得實話,再辱我家三娘是庶出,還是妓生女,又無才無德,我就想問問黃少卿了,我家三娘是嫡是庶,與你黃少卿何幹?且我家三娘的生母雖是藝伎,藝伎亦為良籍,令嬡究竟有何憑證空口指斥我家三娘無才無德?令嬡惡語傷人,且腆顏甘為陪侍,試問黃少卿令嬡才德體現何處?”


  “李夫人,我畢竟是太子之妹……”年輕氣盛的黃仙芝頓時炸了膛。


  李夫人眼睛再次橫過來,這回甚至冷笑出聲了:“好好好,如此相邸隻好請教太子殿下,是否縱容黃五娘輕辱我相邸的閨秀,或者說,這就是太子殿下給予你黃氏一門的特權。”


  這下子黃瓊梅徹底著了慌。


  “李夫人,小女無狀,隻請李夫人姑且念在小女年幼的因由,寬諒則個。”


  “阿爺!”黃仙芝十分地不滿。


  “住嘴!”這回嗬斥她的卻是塗氏。


  黃仙芝整個人徹底愣怔了。


  塗氏深深吸了口氣,麵向李夫人:“小女之錯,夫人要如何才肯諒解。”


  “令嬡冒犯的可不是我,但我家三娘大度,自然也不會為難令嬡,但畢竟鬧生一場爭執,是非總得理斷,黃少卿和塗娘子既然都承認了是令嬡有錯,那麽便請塗娘子擇日帶著令嬡,親自向我家三娘賠禮告錯吧。”


  黃瓊梅忙不迭道:“那是自然,貴邸三娘果然是大家閨秀,心胸豁闊,黃某隻慚愧教女無方,日後必然會督促小女多多效仿貴邸三娘風範德行。”


  李夫人終於心滿意足地告辭了。


  黃仙芝卻被氣得再度呼天搶地,尚在廳堂呢,就撲塗氏懷裏痛哭:“娘,覃三娘一介妓生女,要是女兒向她低了頭,日後豈不是會受盡嘲笑?女兒才不去跟覃三娘賠禮告錯呢,她祖父雖是宰相,又有什麽了不起的,我表哥還是太子呢!”


  塗氏心疼女兒,待丈夫亦步亦趨地送走了李夫人後,連忙求情:“芝兒就算莽撞,但那覃三娘有什麽開罪不得的,芝兒是嫡,覃三娘是庶,李氏竟用‘冒犯’二字根本就是無理,且覃相再怎麽位高權重,不也是臣子?就不信他真敢為這點女兒家的口角,往太子跟前爭論,且就算爭論,太子畢竟也心向咱們,官人何必如此忍讓?”


  “什麽嫡,什麽庶,你簡直不可理喻。”黃瓊梅雖說對塗氏還未厭棄,但當然不再有如膠似漆的情感了,這時氣得一瞪眼:“嫡庶之別隻限自家,你拿自家的嫡女跟別家的庶女比?你是不是認為芝兒是嫡女,就比天家庶出的公主都要高一頭?覃相公是臣子,我就不是臣子了?覃相公這臣子還能天天在官家跟前露臉,我這臣子連麵聖都不容易!”


  黃瓊梅閉著眼,氣得胸膛直起伏:“塗氏你小看覃三娘是妓生女,你自己心知肚明你是個什麽出身,覃三娘的生母還是良籍呢,你連個戶籍都沒有!芝兒不知底細也就罷了,你這時居然也敢目中無人了?

  太子會助著咱們?太子怕是連你姓什麽都記不清楚,羅貴妃和太子還巴不得能籠絡覃相公呢,你有幾個膽子得罪相邸?我們能有今天容易麽?你啊,為了一口氣居然不肯折腰,你也不想想你的脊梁骨有沒資格在相邸麵前直起來!”


  這話徹底把塗氏打回了原形,讓她清醒意識到這麽多年過去她仍然是隻“老鼠”的事實。


  可無憂洞裏生活慣了的人,卻比黃瓊梅這個官家子弟更有剛骨,塗氏無法忍受長久地卑躬屈膝,她垂下眼瞼,卻目光閃爍。


  但不管如何,塗氏都得帶著黃五娘往相邸陪禮道錯,芳期可沒閑心再見黃五娘,隻讓常映去傳了句話——我原諒你了。


  她是真原諒了,但芳期也知道祖父並不會善罷甘休,覃、黃兩家女孩的幾句口角爭執,照樣還是遍傳了臨安城。


  傳到王夫人耳中時,她甚至以為是李夫人自作主張替芳期出頭,於是乎一狀又告去了老夫人的跟前:“不管晏三郎是否因為他家繼母的緣故才著意羞辱黃氏女,但覃芳期仗著察顏觀色,洞悉晏三郎的心意居然挑釁太子係,簡直就是視家門安危不顧,弟婦竟然還為了她登門問罪,逼得塗娘子帶著黃五娘前來賠錯,覃芳期甚至還敢不依不饒,居然不讓塗娘子母女兩個進門,所以我竟然一直被瞞在鼓中,直至眼下,滿臨安城都在責誹我相邸的女兒仗勢欺人了,我居然才聽聞此事!”


  老夫人隻是瞥了一眼王夫人:“這回不是小婦自作主張,是相公的意思,我知道若讓你替三娘出頭你必定不甘,所以才讓小婦走這趟。”


  王夫人一聽這回告狀竟然又告了個空,心裏的岩漿汩汩的沸騰,開口就抱怨起翁爹來:“翁爹這般縱著覃芳期,無非是想著靠她或能籠絡晏三郎,可就算晏三郎當真願意和相邸聯姻,也必是被覃芳期姿容所惑。婆母可是看在眼裏的,那孽庶是必不會有益咱們,日後她攀了高枝,定會助著二房打壓長房,翁爹也一貫不喜官人迂腐不知變通,更偏心二叔一房,婆母若還一味地聽從於翁爹,將來就隻能看著二叔一房在咱們跟前耀武揚威了。”


  這話倒是說中了老夫人的心病,她其實也根本不願為了芳期出頭,但覃遜一口咬定了交好晏遲才能保證長享尊榮,對於外務老夫人其實是很聽丈夫主張的,又雖說她不當覃牧為親生,更加厭惡小婦李氏及其家族,不過明知丈夫因為好友托孤,自來也不把覃牧當作外人——畢竟覃牧才是丈夫自小親自教養的,丈夫傾注了心血,又怎會把覃牧看作別家子弟呢?


  老夫人偏心長房的心思在覃遜跟前不能成為道理,她也就沒法要求丈夫事事隻為長房考慮了。


  “招晏三郎為孫婿,現今看來不過是相公一廂情願,八字都沒一撇的事,你也不必如此顧慮,那晏遲雖說看上去是因為三丫頭才折辱黃氏女,實則連相公心裏都清楚,並非晏遲對三丫頭心生傾慕了,無非是利用三丫頭警告黃氏莫存癡心妄想罷了。


  你而今應當關注的事,是怎麽讓徐家人點頭和咱們親上作親,先讓姿兒有個好歸宿。”


  王夫人還確然是深知老夫人的性情,她雖急躁,可一看老夫人的神色就知道剛才她那番話到底產生了作用,故而也不急於一時了,就著這話題又慫恿老夫人:“這事還需婆母說服蘭妹,那就水到渠成了。”


  “你這是什麽難題都往我身上推,自己倒想袖手旁觀了?”老夫人不由心生鬱火:“蘭娘早就提醒你,不能慣縱姿兒為所欲為,你那時哪怕聽得進去一個字,蘭娘這時也不至於如此猶豫!珊瑚的事,你出頭替姿兒都擔認了,就以為蘭娘完全不放在心上了?要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姿兒是你一手教導出來的,蘭娘怎不擔心你這當母親的因為一時之怒就敢草菅人命,姿兒受你耳濡目染有沒有這樣的狠辣心腸?!”


  老夫人真是越說越上火:“過去我就讓姿兒和皎兒交近,姿兒不情願,你也攔在前頭,生怕姿兒會受委屈,由得明皎竟然反和三丫頭好得像親姐妹似的,蘭娘縱然不會聽信一麵之辭,可心知明皎和姿兒無法相處和睦,她又怎能不生顧慮?你捫心自問,要是你娶長媳,明知長媳和姿兒有嫌隙,你會不會遲疑猶豫?

  讓我說服蘭娘,什麽說服,你這是讓我出頭逼迫!你也不想想,就算蘭娘不願違逆我這姑母,可徐尚書和徐砥呢,他們為明溪的父祖,難道也會受我逼迫?!這一件事,你必須得放低姿態,讓徐尚書父子,外加蘭娘認真相信了你已痛改前非,且姿兒的性情也沒有隨著你般的狠辣,日後嫁去徐家,能服從親長管教相夫教子,與明溪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姿兒樣樣都不弱於那辛五娘,徐家才會改變主意接納姿兒為嫡次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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