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109章 覃翁翁的夫綱
芳期等回到自家,才曉得秋涼館裏居然多了一個小客人,四娘芳菲先就是滿心的不樂意,擠芳期屋子裏來說悄悄話:“既是揚州覃門的堂妹,又說是要長住,家裏這麽多空置的庭院,擇哪一處給舒妹妹住不成,非得跟咱們擠,大夫人顯然就是存心給我們找不痛快呢。”
“四妹妹便是忍,也不需忍多久的了,所以還是退一步海闊天空吧。”
難得芳菲這回硬是聽出了“不需忍多久”的言外之意,她和葛二郎也算是終於換了庚帖,且葛家還幹脆利落地擇定了納征禮的吉日,終生大事塵埃落定,確然是在本家留不長了,又看芳期衝她擠眉弄眼一臉的促狹,芳菲於是“嬌羞”地把姐姐砸了兩拳頭:“我是替三姐你擔心,橫豎大夫人再怎麽厭恨我,我都已經是舊恨了,三姐可是新仇,這位舒妹妹多半就是大夫人替你備著呢,三姐倒好,反打趣起我來。”
“四妹竟會替我操心了?”芳期無比浮誇地捧著自己的胸口:“哎喲,這還真讓我受寵若驚老懷安慰的了。”
“我們畢竟是姐妹,我能不向著親姐妹反向著外人?”芳菲橫了芳期一眼,咬牙道:“三姐可別說我過去沒把你當姐妹,回回都是三姐自己先挑釁的我,什麽都得跟我爭!”關鍵是除了父愛之外,她居然什麽都爭不過!
“是我錯了,我就是嘴沒長好,舌頭也閑不住,確然是我先招惹四妹。”芳期倒覺自己和芳菲爭執得雖多,但其實並不反感四妹妹,縱然是幼年時有那麽些妒嫉父親的疼愛,後來其實也不大稀罕了。
想想就道:“四妹妹不喜跟人擠,幹脆我這邊謄一間廂房出來吧,橫豎我這裏雖說有一間書房,但其實也根本就派不上用場。”
“我還真是不願跟人擠的。”芳菲就會意了,又嫌棄起芳期來:“看你這滿身的汗,快些收拾吧,太婆可是發了話,今日因為高家姐姐和舒妹妹來,晚飯讓我們都去冠春園用,算是給她們兩個洗塵了。”
芳期適才又曉得今天居然還有一位遠道而來的客人。
問:“高家姐姐沒來秋涼館,難道是住瓊華樓?”
“這哪兒能啊,二姐什麽時候會與別人擠一塊的?聽說是把瓊華樓後頭的銀犀樓給收拾出來讓高家姐姐安置。”
芳期便想:還真是太婆和王夫人的一貫作為,親疏遠近,是以王家為首高家為次,當然鑒於二娘是王夫人的親女兒,高家的女孩自然越不過她去,但覃家別的女孩都得排在王、高兩姓之後了。
等晚飯時見了高蓓聲,她果然是挨著老夫人坐,而覃芳舒卻是跟小娘子們坐一張桌。
根本看不出覃芳舒是今日接風洗塵的另一個主角。
老夫人確然也不多關注覃芳舒,當正餐主菜撤下再上酒水可以放開閑聊時,隻顧著跟高蓓聲說家常話,芳期暗暗關注芳舒,卻不覺她有哪裏不自在的,自顧喝著甜津津的花釀一箸箸品著美食,也沒克意去迎合老夫人、王夫人,隻是當李夫人衝她表示善意時,笑著答話,頗有些誰和我親近我就親近誰的灑落。
芳期卻覺得高蓓聲總有似乎不經意的目光在觀察她。
有一回她主動迎視,高蓓聲卻飛快地收回打量,活像個做賊心虛的小偷。
當老夫人見高蓓聲擱下食箸,移開杯盞,終於問“未知還慣這裏飲食”時,覃芳姿可算是找到機會擠兌芳期了:“蓓姐姐從蜀地來,應是慣愛辛辣菜肴,我們家廚娘的手藝也就罷了,三妹妹做的辣菜卻是比廚娘還好,蓓姐姐若是不慣這些家常菜,千萬別將就,讓我家三妹妹服侍著並不會多麽麻煩。”
將自家姐妹類比成下人,連“服侍”這樣的話都公然說出了口,這要在徐家,哪怕是明皎這樣說,照樣會挨徐姨母的訓斥,但最講規矩的老夫人卻儼然並不覺得這話有什麽不妥當,王夫人就更加沒反應了,她們甚至都沒看芳期一眼,兩個王氏都微笑看著高蓓聲。
芳菲悄悄擰了芳期一“爪”,以此表達她打抱不平之意。
芳期:……
四妹妹為我不平卻體罰我的方式……也是相當別致了。
“那就有勞三表妹了。”高蓓聲甚至隻是往芳期這邊看過來一正眼。
今日這餐晚飯,既是為了招待客人,自然有別於尋常的正餐,非但大夫人、二夫人兩個兒媳被允落座,連周小娘都“有幸”獲得了一旁服侍的機會,覃遜及子孫們也沒有坐後頭的小茶廳,隻是在另一張桌子而已,聞言,覃遜便將眉頭一蹙,覃澤早就忍不住要說話,卻被祖父用眼神製止住。
覃遜是想看芳期打算如何應對。
“不敢當勞煩二字,反而要請高姐姐體諒,最近我並無興致下廚。”
覃遜眉頭一鬆,瞥了芳期一眼,又再執箸挾了片麅子肉。
高蓓聲不說話,隻垂下眼瞼,看上去頗為無措的模樣。
王夫人覷著老夫人的臉色,把箸子一拍:“三娘,阿蓓遠道而來,你正該盡地主之誼,這些日子以來我沒教你規矩,你還真是越來越放肆了。”
芳期被嫡母教訓,自然是不能穩坐如山的,她便起身,應道:“高姐姐是客,兒自然當盡地主之誼,然高姐姐說的是讓兒為婢侍之事,為著高姐姐的聲名著想,兒當然是不能應承的。”
這是什麽客人啊?再遠道來,也沒得讓主家的閨秀侍候你的道理。
芳期之所以不搭理覃芳姿這始作俑者,言外之意是——覃芳姿聲名已臭,毫無維護必要了。
“三丫頭,你……”老夫人剛一出聲。
覃遜就把酒杯一擱:“六娘真覺我家廚娘的菜肴不合你胃口?”這個六娘,顯然是指高蓓聲。
老夫人眼裏閃過一道怒色,但到底不再說話了。
這下高蓓聲也坐不出了,起聲應道:“並非如此,隻是……聽聞三表妹廚藝好,兒著實想要見識,當然不是讓三表妹為婢侍之事,隻沒留意聽二表妹的口誤。”
“大婦聽見沒,連親戚家的孩子都知道二娘的說法不妥當,你卻置若罔聞,還教誰規矩?怕不是自己的規矩都沒學好吧。”
王夫人也坐不住了,趕忙起身,紅漲著臉。
覃敬落後半拍才反應過來他也應當一齊挨訓,但他還沒起身,老夫人終於再度發話:“二娘口誤而已,相公不用如此慍怒,仔細蓓兒她們今日才來,便被相公這一場慍怒給驚嚇了。”
覃遜看了一眼尚且“穩坐如山”的二孫女,一笑:“還是夫人看出來我是在說玩笑話,都坐下吧,不用這般膽顫心驚的,不過呢,大婦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使也罷,六娘年紀輕輕剛及笄的孩子,耳朵竟也……我看還是少吃些辛辣食物吧。”
老夫人重重把箸子一拍。
覃遜這回卻不為所動:“夫人看來是吃飽了,我看今日就散了吧。”
接風洗塵宴不歡而散。
芳期和芳菲二人互相挽著胳膊溜得飛快,本要就今晚祖父終於“夫綱大振”一事交流心得體會,怎知覃芳舒也很能趕上她們兩個的速度,她們也就不好交流了,芳舒也不說剛才的事故,隻問臨安城裏都有哪處好玩,芳期隨口又問了句揚州的景致風俗,芳舒倒開始滔滔不絕了。
並不避諱她家家境,說雖因覃相公這伯祖照恤,置下更多良田,她們家的幾個孩子卻不像相邸女孩這麽養尊處優,比如女紅,蠶桑,這些力所能及的事都得幫襯著,所以她一聽說大夫人要接她來臨安,給高興壞了。
“這下總算能好好偷陣懶。”
芳期頓時覺得這位族妹應當和她有相同誌向。
秋涼館裏一片平靜,冠春園這會兒子卻是“風聲鶴唳”。
覃遜這回是真沒慣著老妻的想法了,冷著臉道:“兩件事,一則高家雖是夫人的外家,我也一貫視高家如親好,但並不代表就能容忍高家的女兒折辱我覃門的閨秀!再則,夫人和大婦既然心心念念要讓二娘嫁給明溪,此時便再也不能慣縱她言行放誕!今日高六娘儼然利用二娘,夫人沒看出來?二娘也是真蠢,她的手足姐妹被辱,她以為自己臉上就有光了?我們家是講究嫡庶有別,但也沒有讓庶女為嫡女婢侍的道理!更何況高家女,我管她是嫡是庶,她今日要是還說吃不慣我家飯菜的話,我不妨將她送回成都府!”
“高家是名門大族……”
“夫人,王、高兩家都是名門大族,所以覃家就理當被兩姓折辱了?夫人莫不是以為我對夫人一貫遷就,不是因為夫妻之情而盡是以功利為重吧!”
老夫人心裏的怒火居然就被“夫妻之情”四字給潑熄了。
終是緩和了唇角的鋒銳,也低垂著眼瞼:“是我太偏心蓓兒了,想著的也是表兄一家遠在蜀地,這些年定是受了不少苦,就說蓓兒這孩子,打她出生我竟然都沒見過,三丫頭原本就愛下廚,連鄂舉設宴,她都肯聽指使幫廚的,蓓兒遠道而來,讓她做幾道菜招待並不出格。”
“三丫頭廚藝好,二丫頭字還寫得好呢,四丫頭茶點得好,五丫頭女紅出色,六丫頭嘴巧,難道我們的孩子就因為各有優長都應聽從高家女使喚?三丫頭願意下廚,願意招待她那是三丫頭的事,沒得把臉遞上去讓高家女掌摑的,我看三丫頭很有剛骨,看穿高家女的矝傲,不肯受辱,夫人可是三丫頭的祖母,別逼著自家孩子衝他人折腰了。”
老夫人隻好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