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136章 栽陷向進
覃遜讓人備了酒菜,和太子居然小酌起來。
太子倒也很樂意跟這重臣飲談,他現在是初登東宮,雖說眼看著幾個手足兄弟對他再也難有威脅,但他很明白而今的情勢,威脅可不僅限於闔牆之內,他並不相信遼國是真心願與大衛共治中華,就越發擔心日後大衛並無與遼國一戰的能力,覃遜畢竟事遼,對於遼廷的了解自比那些“俘臣”更多,他可是在遼、衛不曾和談之前,被遼主赦歸的唯一臣公。
但今天顯然不是談這些的時候。
“覃公應知,由臨安府追察凶犯不難,但需得把可能涉案者盡皆拘拿嚴刑審問,才能察明幕後指使。”
太子也斷定這起案件應當不是相邸的闔牆之亂,而為外人使計。
“微臣的長孫自來病弱,雖說逐漸康複,不過已經無望走科舉之途了,於別家而言根本沒有威脅,又說仇怨的話,舍孫幾乎就沒出過門,又能與誰結下此等深仇大恨呢?所以凶手想害的根本不是舍孫,而是舍孫女三娘。”覃遜道。
“令孫女也的確是……最近太出風頭。”
“長男未娶賢婦,讓殿下見笑了。”
太子明白了,覃相公十分看重行三的孫女,倒也是,王氏看著甚至像個瘋婦,她那嫡女也是個傻子,兩個加一塊的份量還不如覃三娘的一根手指,覃相公腦子沒被王氏給感染的話,本該知道把哪個人放在偏心這一邊。
“不過說來也確然有微臣的原因,才讓三娘樹大招風了,晏郎炙手可熱,便是有的人還顧著累世官宦的聲名,不便趨附近幸,恐怕也萬萬不會樂意我家的女兒有幸婚配晏郎,偏長男娶婦不賢不智,這才讓外人鑽了空子,這件事也怪微臣治家不嚴,既然舍孫已經無礙,此時也不敢再煩勞殿下分心於微臣的私事了。”
太子挑眉,因為覃遜這話的指向性很強,幾乎直說幕後真凶就是他的政敵向進!
朝堂需要製衡,宰執和次輔幾乎從來不會是一條心,這件事覃遜不願追察下去當然是十分識趣的退步,但太子當然也明白覃遜絕對不會和向進善罷幹休,這隻老狐狸,他是向自己這儲君表明,他理解製衡的帝王權術,不過當向、覃二姓不需要帝王再放在製衡的兩端,他就要報私仇了,那時,君帝也需要顧恤他今日的忠讓。
清晨,覃澤重新睜開了眼睛。
他看見了個突然變醜了的,小花貓一樣的妹妹,妹妹開心得拉住他的手,問他還覺不覺得肚子疼,問他渴不渴,又像生怕他累著了,讓他不需要說話,點頭搖頭就好了,覃澤卻覺得自己可以輕輕鬆鬆坐起來,又能說話,他腦子裏非常的清醒,記得發生的所有事。
他甚至記得自己昏迷時,感覺不到疼痛了,但還能聽見母親在衝妹妹怒吼。
他伸手觸了觸妹妹明顯還腫/漲的麵頰:“疼不疼?”
“疼。”芳期一點都不虛偽:“但皮肉疼不算什麽。”
身上的傷口總有一天會好,哥哥要是沒了就是永遠沒了。
等桃葉聞訊而來的時候,芳期知趣地回了秋涼館,她還沒有睡意。
常映就攤開手,終於把那顆石子給芳期看。
“這是什麽?”芳期接過石子,這石子顯然經過打磨,圓滾滾的沒了棱角,她當然知道這就是一顆石子,卻想不明白這石子有什麽用途。
“昨晚三娘是踩到了石子,才滑倒,這種經過打磨的石子是彈弓好手的器物,出現在萱椿園的甬道上十分奇怪,所以奴婢就拾了起來。”
“總不會是有人為了故意害我摔跤才放那裏。”芳期想了一想:“莫非是造成點櫻腳腕忽然酸麻,害她崴腳的東西?”
“這麽硬的石子,還用彈弓射中腳踠,點櫻的踠骨恐怕得折了。”常映道:“奴婢剛才留意見,萱椿園的院牆不高,以奴婢的身手,不靠飛爪就能直接躍上,伏牆頭先射泥丸,致使點櫻崴腳,立時再用石子彈飛提盒蓋,趁點櫻去拾蓋盒時,從牆頭躍入飛速將蟲子放入提盒裏,閃身躲在樹後,黑燈瞎火的擔保不會被發覺,等點櫻離開,再翻牆離開,隻要會些武藝,不需要多麽精諳的人都能做到。”
這枚石子彈飛了提盒蓋,受到阻力落在甬道上,凶手不可能再冒著被發現的風險找回石子,原本一顆小石子也不至於引人注意,但不巧,倒黴的芳期一腳踩中,害她差點沒摔個嘴啃泥。
昨晚在萱椿園,芳期也意識到行凶的人絕非普通人,所以她根本不懷疑凶手是在萱椿園兄長左右,因為兄長院子裏的婢侍最近沒有一個是新雇的,幕後真凶的目標也不是兄長,而是她。
借刀殺人。
王夫人就是那把刀。
把毒瓷勺混進萱椿園的人肯定在覃芳姿院裏,這個人現在才動手,必定是現在才摸清楚萱椿園裏的情況,以及餐具的收放取用,才想得出這麽巧妙的投毒計劃,她一定是新近才進相邸,而王夫人最近對瓊華樓的人手來了個大換血,除了保姆、琥珀還是舊人,幾乎都是另雇的。
臘月已經打聽清楚了,多為塗氏引薦。
這些人,或者說是這些人其中有那麽一、兩個應當不簡單,尤其在經曆這事件後,芳期徹底想通了王夫人為何甘為塗氏利用,竟然在親生女兒左右放心安排他人所薦的奴婢。
這些人,應當是為了促成覃芳姿嫁給徐二哥。
卻沒想到,差點害了大哥!
芳期緊緊握著那顆石子,打算待休整一番後拿給祖父過目。
可是覃遜卻壓根不相信芳期的話。
“別說塗氏一個內宅婦人沒這麽大能耐,就連黃瓊梅這窩囊廢也勢必沒有這樣的狗膽!砒/
霜落在湯勺上,這樣的手段要不是被鍾離公拆穿,普通人哪裏曉得?這件事你不用理了,幕後真凶是誰我心裏清楚,就算那投毒的人確然在瓊華樓,我把二娘的仆婢盯緊了就是。”
芳期沒法說服翁翁相信她的判斷,幹脆扼殺王氏的陰謀,她甚至懷疑祖父樂見其成——祖父可是至今不死和徐家聯姻的心!!!
芳期異常的悲憤,但沒有辦法,她隻能依靠自己挫毀王夫人的陰謀。
她根本不知她和祖父談話的時候,“牆壁”裏還有二叔在竊/聽。
“三娘果然聰明啊,立時就想到了塗氏。”覃牧十分地感慨:“六娘明明常和三娘吃喝,怎麽就沒學到三娘幾分機靈勁。”
覃遜臉色很陰沉:“黃瓊梅夫婦,蟻蟲而已,向進才是咱們的死敵。”
覃牧也不敢再玩笑了:“可是阿父,這件事畢竟同向進無關……”
“我這輩子沒什麽不如向進的,隻有一點不如他,他有個好兒子,向進和我都老了,誰把誰鬥死了其實都沒關係,但向衝從龍有功,他的仕途必定比你和長男更加順利,我們和向家是死仇,等我死了,你們兄弟兩個團結一心恐怕都不是向衝的對手,更何況有王氏這蠢婦在,你們還根本不可能齊心!
你道官家為何讓我挑頭彈劾鄂舉?那是因為官家心目中畢竟還記著向衝的功勞,他不想讓向進父子背黑鍋!我明知前頭是個火坑還隻能閉著眼睛往裏踩,是因為覃門根本沒有了別的退路。”
他這一生圖的是榮華富貴,臨死之前,最後誌想就是能讓覃門真正紮根世宦,這是他在權場之上的野心,他也從來明白權場上的爭鬥,從來就是殘酷無情。
既然踏上這條道路,就得做好一敗塗地的準備。
不過覃遜當然還是想讓向進一敗塗地。
“機緣巧合,鄂舉危難化解,覃門也能免於一場兔死狗烹,且有了建交晏無端的時機,我們就有了實力一舉摧毀死仇,這就是一場你死我活的爭戰,不能僥幸,更不能有贏得光明正大的想法。”覃遜看著覃牧道:“你比你兄長要機警,更世故,知時勢懂大局,但你不是向衝的對手,如果我們不能和晏遲聯姻,我死之前,隻有替你們先除了向進父子,你們才能得以幸活。”
“兒子慚愧。”
覃遜擺了擺手:“不是你才智不如向衝,是你運勢不如他,當初誰能想到康王會登極九五呢?向衝正好在沂州為官,向家又為濟南大族,他們才有此從龍有功的機緣。
“阿父,倘若那婢女一直留在相邸……”
“一直?”覃遜冷哂:“怎容她一直,她留不了幾天了,三丫頭就能讓她現形。”
“那三娘就成了自作主張,阿父難道不會責備她?”
“我已經歇了和徐家聯姻的心思。”覃遜搖頭道:“王氏和二娘都是一般的蠢毒,看看二娘,她一母同胞的兄長命懸一線,她呢?不想著來探望,居然前呼後擁的來看三娘的熱鬧!對親手足都是如此無情,何況我這跟她毫無血緣的祖父,何況你這叔父?她昨晚那般行逕,讓我徹底齒冷!”
覃牧頷首道:“三娘明知阿父不會任她蒙冤,但卻拚力挽救大郎,她才確然是有情有義。”
“所以啊,我料到她肯定會不遺餘力挫毀王氏的陰謀,讓徐二郎‘幸免於難’,這丫頭,誰對她好她就念誰的情,我這祖父是完了,在她眼裏早落下個老奸巨滑的印象,隻是我看小婦還肯讓淵兒、許兒跟她親近,她日後要遇到了難處,你跟小婦多幫襯著她,她還會念你們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