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189章 新的開始
明溪其實想問芳期,三妹真的心許晏遲?
但最終沒有問,因為他害怕問出這句話,又會忍不住問“從何時動情”。
事實就是如此,如他從前猜測,而今眼中所見,耳中所聞——他比不上晏遲,他既沒有辦法給予芳期禮法認可的姻緣,也沒有辦法在芳期麵臨險難時,徹底幫助她化險為夷,他是真的無法給她安定和自在的生活,的確應該,徹底的放手。
今天看見她眼睛裏清清楚楚的笑意,聽見她說“一切如我所願”,他應該放心了。
“今年秋闈,我會下場試舉。”徐明溪忽然說,他其實想說祝福的話,莫名又吞咽回去。
“二哥定能高中。”芳期應得篤定。
如果二哥明春能得功名,徐家姨丈跟姨母理當會向辛家提親,她的終身已定,二哥不會再有猶豫,他會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哥和阿辛的這門姻緣,她相信肯定能獲美滿幸福,關於她隱藏的那些小秘密,不再困擾她,更加不會困擾二哥,很多年後他們仍然能推杯換盞,聚會時,有阿皎、阿辛、阿霓,熱熱鬧鬧的一群人,那時她應當已經富甲臨安,賞給孩子們一人一荷包金裸子,眼不眨心不疼。
這就是她夢寐以求的好日子。
“是,我定能高中,才有本事護著自己的妹妹,一直做妹妹的依靠。”徐明溪同樣篤定和認真。
他其實希望晏遲對待芳期一直情深義重,芳期不用再依靠別的什麽人,可這是他的祝願,卻不是他繼續消沉的理由,他得成為芳期的“以防萬一”,可以依靠的其中之人,這是他做為兄長的責任,不辜負的,是自己少年時期最初始生的此段情愫。
在彭家。
彭子瞻再次被一個枕頭狼狽地砸出屋子,往後絆倒在屋門外,這一跤摔得尾椎骨鈍痛不提,把臉都給摔得火辣辣的了,還沒有一個仆婢敢扶他——除覃芳姿的陪嫁婢女外,過去彭子瞻也有自己的婢女,但婢女上回不過是在他被罰跪時悄悄給他遞了盞茶,明明睡熟的了覃芳姿卻“驚坐而起”,甩手就是一耳光不說,還立時就把仆婢解雇驅離。
從那之後就不再有人膽敢“關照”彭子瞻,彭子瞻也終於“自學成才”,衣裳自己能穿整齊了,發髻也能自己梳整齊了。
可就是學不會怎麽應付自家的河東獅。
他好容易才爬起來,決定去找娘親傾訴一番自己悲憤的心情,還沒挪兩步呢,覃芳姿就追了出來,手裏抓一把團扇,衝著彭子瞻就是劈頭蓋臉一頓打“姓彭的,覃芳期這賤人高攀上權臣,眼瞅著就要嫁人,你竟敢在我麵前傷感垂淚,你這是在羞辱我,你要去哪裏?去找覃芳期這賤人嗎?!呸,她過去眼裏就沒你,而今更不會把你當個兩條腿站著走的東西看!”
彭子瞻舉手護著自己的臉,簡直欲哭無淚我是為三娘要另嫁他人傷感麽?我明明是被妒恨成狂的你這瘋婦給打哭了!
滿院子的仆婦很無奈地站在當場看“笑話”,任誰都不敢勸阻自家娘子,誰能相信相邸千金名門閨秀,居然是個這樣粗俗凶悍的脾性?也多得是低嫁了,否則不定鬧出多大的風波來,惹得滿臨安的人指謫。
覃芳姿大發一通雌威,氣勢洶洶回娘家了,彭子瞻這才得以脫身,一頭紮在何氏懷裏險些沒哭個肝腸寸斷“阿母,我是真受不了覃二娘這悍婦了,我現在在自家都覺抬不起頭來,還哪有顏麵跟學友交往。”
何氏心中對覃芳姿也厭恨得很,奈何相邸老夫人仍在,覃相公分明還當二娘做孫女,她哪裏敢用婆母的架子教訓悍婦,隻好規勸自己的兒子“二娘是深恨三娘,見三娘此時風光無限,她心裏才憋著怒火,氣隻能衝你身上撒。等過上一段就好了……六郎啊,二娘往相邸去,晚些你還得去接她回來,否則二娘越發氣你對她不上心了。”
彭子瞻就越更大放悲聲了。
但娘親的話不能不聽,彭子瞻隻好膽顫心驚往相邸去,怎知覃芳姿死活不願意跟他回家,還說得去眾安橋別苑陪王氏住上幾日,彭子瞻倒覺如釋重負,假意勸兩句,被覃芳姿瞪著眼一喝斥,趕緊落荒而逃。
他心裏覺得十分悲苦。
當在門前,又巧遇芳期回家,他這回連芳期的麵都沒見一眼,之所以篤定車子裏的人是曾經的“青梅”,還是因為認出常映來。
彭子瞻目送著車子沿著甬道,軋軋地入內,忍不住淚眼婆娑。
他假設起“倘若”來。
倘若三娘不是功利熏心,倘若三娘並不貪圖榮華富貴,倘若三娘安份願意聽從父母之命,倘若他娶的是三娘不是二娘,倘若這樣那樣,他定比現在幸福百倍,所有的人就連晏國師都會羨慕他娶了個美若天仙的娘子,他何至於連回自家都覺得無地自容?
是的,就算家裏沒有覃芳姿在,彭子瞻也不願意回去了。
母親肯定又會聒躁,逼著他去相邸的別苑陪那悍婦,別苑隻有嶽母,根本就不會約束覃芳姿的言行,他會再次受到虐打。
母親還盼著早日抱上孫子呢,殊不知他看見覃芳姿連膝蓋骨都硬不起來,還哪有傳宗接代的能力?
還有仆婦們看向他那種飽含同情的目光,讓他深深覺得羞恥。
天底下沒有比他更淒慘的男人了。
彭子瞻不覺就到了北瓦,他想看一場熱熱鬧鬧的舞番樂,試著能不能消彌幾分淒涼,可他很快就心不在焉,眼睛裏直楞楞看著女伎柔美的腰肢,耳朵裏卻覺鬧轟轟的一片,恍惚覺得所有的喜悅都不再屬於他,他活得還不如瓦肆裏的幫閑,瞅瞅人家,尚且能夠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盡情跟女伎呢,多麽的酣暢淋漓。
“彭六弟,你跑北瓦來沉思什麽先賢哲理呢?”一人伸著巴掌,往彭子瞻眼前晃了幾晃。
彭子瞻看了那人好一陣,似乎才恍然“嚴兄,怎麽是你?”
此人正是曾經與周寬交好的紈絝子嚴溪風。
“我來這裏不奇怪,彭六弟出現在瓦肆才奇怪吧?”
“今日心裏有些不痛快,出來散散心。”
“來這裏能散什麽心?跟我走吧,我領彭六弟去散心。”
彭子瞻就被嚴溪風拉去了鳳仙家,這裏不同於瓦肆勾欄,是正兒八經的青樓妓館,彭子瞻過去從來不敢涉足這樣的地方,一個是家境不允許,再有就是怕“壞了名聲”娶不到貴妻,今天他跟著嚴溪風初逛青樓,可算是大開了眼界,此刻正維持著正襟危坐的架勢,一眼眼偷窺把個團扇半擋麵容,隻露出一雙攝魂眼唱曲的鳳仙娘子。
又聞一聲低低的驚呼,低頭,隻見翻倒了杯盞,僅夠一口的酒水傾瀉在酒桌麵,手忙腳亂的婢女告錯不迭。
他伸手相扶婢女,扯動了身上的“暗傷”,嘶地一聲吸口涼氣。
婢女就不手忙腳亂了,溫溫柔柔地詢問“傷著了郎君?”
彭子瞻看那婢女,十七、八的年歲,纖細的眉底竟也生著一雙桃花眼,翹鼻尖櫻桃嘴,唇珠唇穀用丹脂點得鮮豔,這樣的妝容算是清淡,卻透著格外的風情嫵媚,彭子瞻聽見了自己的心跳,突然間就鼓噪得慌。
“不是你傷著的。”說出這句話,彭子瞻溜了一眼四座,見無一不關注著鳳仙娘子,就連嚴溪林也半閉著眼搖頭晃腦用折扇往掌心裏應合節拍,沒誰留意他,於是又略傾著身,險些不是咬著婢女耳朵說話“我因路見一暴徒欺淩民女,上前阻攔,被暴徒打了兩拳,是皮肉傷。”
婢女柔睫忽閃,很是欽佩,又提出要為彭子瞻敷藥,彭子瞻鬼使神差就跟婢女去了一間廂房。
他看著纖纖玉指解開衣帶衿結,頓覺心裏的憂鬱隨著寬衣解帶一掃而光,但仍端著柳下惠的風度,目不斜視,端端正正坐在榻上。
婢女在青樓,早練就了一雙厲眼,隻消瞥一下彭子瞻身上的青紫,就看出是被力道不足的人操著“軟硬適中”之物砸出的傷痕,斷然不是暴徒的重拳毆成,她心裏又添幾分成算,隻不揭穿,仿佛嘮閑話“郎君已經娶妻了吧?”
“你是如何得知?”彭子瞻大詫。
“郎君一看就是正人君子,婚前是必不肯來這樣的地方,唯有成婚後,家裏的長輩促著郎君交朋應酬,才可能會因尊長之令,被嚴郎君拉來風流地方。”
彭子瞻大覺婢女是個紅顏知己。
“其實這處雖是青樓妓館,拜倒在我家娘子石榴裙下的郎君也為數不少,但我家娘子眼光卻是極高的,酒宴隻籌知己,容不下那些浪蕩粗俗的人物,這裏不是什麽髒汙的地方,郎君有空可以常來,無論有多少煩憂,聽幾段唱曲,飲幾盞清酒,保管千愁萬難都付之一場飲談,不會如今日一般悶悶不樂。”
彭子瞻越發驚奇了。
覃芳姿哪裏想到彭子瞻一轉身就結識了個紅顏知己?她這時正跟高蓓聲分享著自己的羨慕嫉妒恨。
“我真是替高姐姐不值,高姐姐分明才更得晏國師的禮遇,要不是為貴妃服製,怎至於讓那小賤人捷足先登!”
“二妹妹,你的用辭太粗鄙了。”高蓓聲微蹙眉頭,竟然直接指謫“盟友”覃芳姿。 。